周升星注意到兩位老師之間幼稚的互動，視線在裘錦程和莊綸的面碗上游移，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

    裘錦程風(fēng)卷殘云般吃完面條，端著塑料碗去茶水間扔掉，順帶洗個手。茶水間有張單人皮沙發(fā)，他橫躺著勉強(qiáng)蜷縮起來，一雙長腿搭在扶手上，湊合休息一會兒。

    莊綸慢條斯理地吃完，放下筷子，抽一張餐巾紙抹去嘴唇的油漬。周升星也早早吃完了面，放下筷子等莊綸指示。

    “你去躺著，我來收拾?！鼻f綸站起身，摞起兩個塑料碗，端去茶水間。望見單人沙發(fā)上休息的裘錦程，他站在水槽旁洗干凈手，走到沙發(fā)旁，說：“你去睡床吧，我睡沙發(fā)?！?/br>
    裘錦程閉著眼睛，嘴巴半張不張地含混說話：“別煩我，去睡覺?！?/br>
    莊綸站了一會兒，覺得獨自回去休息良心過不去，沒等他繼續(xù)勸，裘錦程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揉著眼睛說：“你真是磨嘰死了。”他打個哈欠，扶著沙發(fā)站起身，說，“我去校長辦公室?！?/br>
    裘棟梁提著公文包走在樓道里，迎面遇到一臉困倦的裘錦程，他問：“我剛加了會兒班，你怎么也沒走？”

    “明天比賽，走不了?！濒缅\程說，“彩排一下午，困得要死，借您辦公室瞇會兒?！?/br>
    “去吧?！濒脳澚禾统鲨€匙交給裘錦程，“幾點忙完？我開車接你?！?/br>
    “不知道，看情況?！濒缅\程接過鑰匙，敷衍地擺擺手，打開校長辦公室的門一頭栽進(jìn)長沙發(fā)里。

    晚上七點，休整完畢的莊綸和周升星坐在桌子旁，按照比賽流程梳理串場詞，周升星主寫，莊綸潤色。裘錦程從校長辦公桌的抽屜里搜刮了一袋蝦片，扔給莊綸：“我爸的存貨，邊吃邊寫?！?/br>
    “謝謝?！鼻f綸撕開蝦片包裝袋，放在周升星面前。

    悉悉索索的咀嚼聲傳入耳朵，格外催眠。坐在桌子另一頭玩手機(jī)的裘錦程不由得眼皮下墜，昏昏欲睡。他把手機(jī)倒扣在桌面上，雙臂疊放，臉埋進(jìn)肘窩，他本就長得白凈乖巧，睡著的模樣人畜無害，歲月靜好。莊綸講述的聲音低下去，拉著周升星坐遠(yuǎn)一些。

    九點四十分，串場詞完稿。裘錦程迷迷糊糊醒來，肩上罩著的外衣散發(fā)著清新的柚子香氣，他依稀記得這是莊綸喜歡的味道。

    “你要看看終稿嗎？”莊綸遞來一份打印件，“我怕比賽開始小周緊張認(rèn)不出自己寫的字，就抄下來打印了一份。”

    “辛苦?！濒缅\程接過文件，粗略地瀏覽一番，他信任莊綸的專業(yè)水平，僅指出幾個文縐縐的書面語，說，“換成口語一點的詞，方便理解，小周自己改吧?！?/br>
    “好的老師。”周升星說。

    裘錦程將文件遞給周升星，臉頰突然覆上一道冷涼的濕意，他偏頭，莊綸拿著一片酒精濕巾，小聲說：“你臉?biāo)t了?！?/br>
    趴在桌子上假寐太久，白皙細(xì)膩的皮膚被壓出淺紅的紋印，微微泛熱，裘錦程揉揉臉，扶著桌邊站起來，將罩衣還給莊綸，說：“下課，回去休息?！?/br>
    “我走了?！敝苌菙[擺手，“老師再見！”

    “注意安全?！濒缅\程說，他看著周升星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轉(zhuǎn)彎處，看向莊綸，“走吧，現(xiàn)在還有地鐵?！?/br>
    “哦哦?！鼻f綸跟上裘錦程的腳步。

    “啪嗒”一聲，裘錦程的手拍下開關(guān)，辦公室的燈熄滅，門關(guān)閉，兩人并肩向步梯走去。

    今晚是個陰天，濃重的云像一片毛玻璃，月亮的光澤經(jīng)云朵遮擋，變得毛毛刺刺，仿佛被貓爪撥亂的毛線團(tuán)。初秋的風(fēng)有些涼，輕輕拂過后頸，安撫躁動的人心。莊綸壯著膽子問：“錦程哥，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說?！濒缅\程開口。

    “你上次去相親，有遇見喜歡的人嗎？”莊綸問，他緊張地攥住衣角，“沒別的意思，我就是……”

    “沒有。”裘錦程向來有啥說啥，不搞彎彎繞繞的手段。

    莊綸眼中一喜，得寸進(jìn)尺地問：“那，你這兩年，有談對象嗎？”

    “沒遇見合適的?！濒缅\程說，他似笑非笑地斜睨莊綸，“別問了，你不合適?！?/br>
    莊綸明亮的眼瞳霎時黯淡，明知道答案會讓他痛徹心扉，他偏要迎著刀鋒敞開懷抱，他一聲不吭地跟在裘錦程身后，像是完全沒聽見裘錦程的話。

    “我不明白你為什么來天津?！濒缅\程說，“過你自己的日子不好嗎？”

    “我睡不著覺。”莊綸說，“我總是想到過去，想到你。”

    “哦?！濒缅\程冷笑，他停下腳步，轉(zhuǎn)身與莊綸對視，他沒有笑，一雙眼睛空空蕩蕩，平靜無波，“我一次都沒有想過你?！贝нM(jìn)口袋里的手攥成拳頭，掌心沁出濕淋淋的汗水，無端的憤怒如暴漲的河水，來勢洶洶地傾瀉而下，裘錦程咬緊腮幫子內(nèi)側(cè)的軟rou，望見莊綸怯懦躲閃的眼神而愈加惱火，他意識到他真的很累了。

    不只是工作層面上的累，單是每日保持穩(wěn)定的精神狀態(tài)面對莊綸，已經(jīng)令他身心俱疲。他忍了又忍，但人并非鋼筋鐵骨，憋悶已久的苦楚豈是簡單忍耐就能平息，可世事復(fù)雜，并非一兩句話分辨是非。裘錦程理解不全是莊綸的錯，莊綸的原生家庭擺在那里，多疑缺愛實屬正常，然而理解不等于原諒，在感情問題上，裘錦程不想給莊綸好臉色。

    “我不求你想我?！鼻f綸捉住裘錦程的手腕，阻止他走向地鐵站，“也不求和你復(fù)合?！彼闅猓逦耐闯刂w細(xì)的神經(jīng)直達(dá)指尖，“我只想和你談?wù)勥^去的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