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 第3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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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宅邸的時(shí)候,小池跟上謝翾,還是忍不住勸道:“公主, 您當(dāng)真要去嗎?那位指揮使脾氣不太好。” 這京城里若說那位太子殿下恣睢暴戾, 但太子好歹顧及了些表面上的體面,但那位司獄就不一樣, 若惹得他不悅, 人他是真殺。據(jù)說前些年有位高權(quán)重的官員冒犯了他的師父, 當(dāng)晚那官員就被抓到黑牢去,后來被送出來的時(shí)候連人形都沒有了。 圣上聽聞此事震怒, 但此人修為實(shí)在太高,朝廷也離不開他, 所以只是降了半職作為懲罰,過了大半年他又恢復(fù)職位了。 身后有當(dāng)朝皇帝做靠山, 那位司獄行事肆意, 尋常人都不敢惹他。 小池是知道謝翾脾氣的, 她怕謝翾一時(shí)失言招來殺身之禍,太子要?dú)⑺贿^下毒而已,若那指揮使真沖到公主府來, 還有誰能攔得???他可是化氣八階的絕頂高手啊! “公主, 他行事幾乎不顧后果……”小池提醒謝翾。 謝翾登上馬車, 她對小池笑:“左右不過一個‘死’字對嗎?” “落入司獄手中被那些刑罰伺候,那可比死還可怕!”小池想, 這位禹國來的公主還是有些天真。 謝翾哪里是天真, 她只是不懼死亡,亦不懼那所謂的酷刑, 這些她都見識過了,不過如此,她不是還活過來了么? “無事,到時(shí)候他真來了公主府,我先命人掩護(hù)你離開好嗎?”謝翾繼續(xù)笑。 她將馬車簾子放下來了,只余下門邊上的兩串珠簾搖搖晃晃。 小池哆哆嗦嗦地坐了下來,聽到謝翾說要先讓她跑,她還有些感動,但面對那位指揮使,她真的能跑嗎? —— 蒼白的手指在只漏下一線天光的牢獄里抬起,指尖拈著一道細(xì)細(xì)的黑線,此時(shí)暗芒一閃爍,他指尖用了力,將黑線扯緊。 瞬間壓抑痛苦到極致的悶哼聲響起,黑暗處響起滴滴答答的水聲,也不知是那受刑之人的汗水還是血水。 被綁縛著鎖鏈的囚犯皮膚下隱隱有黑線的痕跡蜿蜒而過,這神秘的刑具竟然能在沒入皮膚之后與血rou融合在一處。 黑線從受刑人的指尖探出,在黑暗中繃緊,隨著那蒼白手指的用力,受刑人的手臂竟像被牽動的偶人似地抬了起來。 黑線連接著一枚散發(fā)著寒芒的釘子被擊飛到牢獄一角,活生生將受刑人吊了起來。 做完這些,秦?zé)ú艥M意地收回手,他在黑暗中依舊能清晰視物,只低頭去攤開卷宗,筆鋒暈開濃墨,懸于純白紙張上。 “說吧,你是如何毒害禹國公主的?!北鶝龅统恋穆曇繇懺诤诶卫铩?/br> 謝翾中毒,明眼人都能猜到背后是太子動手,但無論如何也不能將罪責(zé)推到太子身上,所以這時(shí)候朝廷就需要一位替罪羔羊,這替罪之人又可以成為除去政敵的手段,所以即便此時(shí)被黑線吊著受刑的對謝翾中毒一事一無所知,卻要被逼迫著承認(rèn)這罪行。 在秦?zé)ㄑ劾?,這是少有的能在他面前撐過三天三夜的犯人,不過無所謂,不論他的骨頭再硬,他也有辦法撬開對方的嘴。 吊在牢獄里的黑線逐漸收緊,直到將那犯人的手臂肌rou都絞得皺縮起來,痛苦的哀嚎聲終于是不受控制地響起。 墨筆已停在卷宗上許久,濃黑墨水滴落,在紙上洇開一團(tuán)墨點(diǎn),秦?zé)ǖ氖诌€是紋絲不動。 就在那哀嚎聲瀕臨崩潰的時(shí)候,守在黑牢外的獄卒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跑了過來。 “大人,有人求見?!?/br> “誰?” “禹國公主?!?/br> “不見?!?/br> “禹國公主已經(jīng)……已經(jīng)進(jìn)來了!” 此時(shí)黑牢外輕快的腳步聲響起,謝翾的腳步輕盈優(yōu)雅,像是高居于藍(lán)天的飛鳥在窗臺上閑庭信步,這是黑牢里少有的聲音,那些囚犯的步伐沉重,還伴隨著鎖鏈的拖拽聲。 “公主,前方就是黑牢重地,請您留步?!?/br> “公主,停下。” “公主,難道你也想進(jìn)到牢里去嗎?” 獄卒的勸阻聲不斷響起,謝翾充耳不聞,跟在她身邊的侍女早在司獄司外就不敢進(jìn)來了,這里的部下也攔著她。 但她想要見誰,沒有人能攔得住,身后的獄卒想要將她抓出去,卻追不上她輕盈的步伐。 黑牢構(gòu)造錯綜復(fù)雜,為了防止犯人逃跑,這里幾乎是一個迷宮了,但謝翾竟然能在其中穿梭自如,找出通往深處的正確道路。 所以,待秦?zé)ㄞD(zhuǎn)過頭的時(shí)候,便與謝翾冷漠美麗的眼睛對上了。 被打擾審訊的不耐在秦?zé)滓婚W而過,他可不管面前的這位姑娘是哪國的公主。 蒼白手指勾著黑線猛地一扯,竟然將黑線從受刑人的身體里直接抽了出來,伴隨著飛濺出的血珠,受刑人頹然倒地,仿佛散架的木偶,而后那黑線毫不留情地朝謝翾飛了過來。 這禹國公主既然執(zhí)意要進(jìn)來,干脆就讓她留在這里好了,秦?zé)ǖ沉艘谎壑x翾,便直接出手了。 謝翾才懶得將自己為數(shù)不多的法力浪費(fèi)在抵擋這一招身上,她只站定在原地,盯著秦?zé)?,等到那擊出的黑線帶著不可抵擋氣勢朝她飛來的時(shí)候,她終于舍得開口了。 她只是平靜地說出了兩個字——那個在冥界被她親手行刑審判的、在人間里以凌遲之刑送她死亡的劊子手。 “秦牧?!?/br> 在謝翾說出秦牧名字的時(shí)候,秦?zé)ㄊ直成锨嘟畋┢?,小臂上肌rou繃出堅(jiān)定的線條,他竟然硬生生將擊出的黑線扯了回來,但這刑具似乎有自己的生命,它一定要擊中什么東西才肯罷休。 在秦?zé)ㄅc謝翾平靜的呼吸間,黑線被秦?zé)刂浦p上自己的手臂,剎那間鮮血飛濺,染上秦?zé)ǖ慕{色衣裳,融為一體。 謝翾就是故意的,她分明可以在剛見到秦?zé)ǖ臅r(shí)候就說出他師父秦牧的名字引起他的注意,但她偏偏要等到秦?zé)ǔ鍪?,她篤定秦?zé)ㄔ诼牭阶约喝绱苏f之后不會傷害她,所以這黑線只能擊回他自己身上。 可她此時(shí)卻裝出一副被秦?zé)▏樀玫浆F(xiàn)在才說出話的模樣。 “哎呀,你受傷了!”謝翾挑眉,朝秦?zé)拷?,故作關(guān)切地說道。 秦?zé)]管自己鮮血淋漓的手,只回身一把掐住了謝翾的脖頸,他只打算留謝翾一條命,可沒打算憐香惜玉。 謝翾的細(xì)眉蹙起,她眨了眨眼,柔聲說道:“秦?zé)?,我見過你師父?!?/br> 因?yàn)椴鳖i被秦?zé)ㄆ?,她的聲線破碎嘶啞。 “他死了?!被蛟S是想讓謝翾說更多話,秦?zé)▽⑹炙砷_些許。 “禹國公主在京城外遇襲的事你應(yīng)該聽說過吧?!敝x翾的眼睫微垂,流暢的謊言脫口而出,“我在鬼門關(guān)里走了一遭,身受重傷之時(shí)靈魂去了冥界?!?/br> “這世上有幽冥之地?”秦?zé)ɡ淅涞穆曇繇懫穑麖奈葱胚^鬼神之事。 “你師父是在京城外的廢橋下把你撿回去的,他給你買的第一件衣裳是天藍(lán)色的,買大了,那時(shí)候他還沒什么錢,帶著你去找店老板換一件,吵了很久的架?!边M(jìn)入地獄的罪魂在審判者面前是沒有秘密可言的,只要謝翾想,她就能看清秦牧一生所有的細(xì)節(jié)。 秦?zé)ǖ衷谥x翾脖頸上的手指顫抖著收緊,而后又緩緩松開,黑牢里昏暗光線下他的眉眼深邃,看不清他的神色。 謝翾聽到他冷聲道:“閉嘴。” “你師父還說,他死前還領(lǐng)悟了一招半式,沒來得及教給你?!?/br> ——這招倒是用在她身上了,謝翾掩下的黑瞳里閃過一絲嘲諷之意。 所有隱秘的記憶都與謝翾說的話一一對上,這一切都昭示著謝翾說的是事實(shí)。 “你師父將那招傳給我了,說讓我教給你,這是他死前唯一的愿望了?!?/br> 謝翾三言兩語便把事實(shí)篡改,秦牧確實(shí)將自己還沒教給秦?zé)ǖ恼惺浇探o他沒錯,但他可沒拜托謝翾這個惡鬼幫助她。 真相夾雜著謊言,在這黑暗的地牢里卻顯得格外動人,秦?zé)▽⒅x翾推開些許,他相信了謝翾。 謝翾卻未曾像別人一樣害怕地遠(yuǎn)離他,她關(guān)心地靠了過去,拿出自己懷中的白帕按在秦?zé)ㄊ軅淖笫稚稀?/br> “對不起,你受傷了。”謝翾驚恐又脆弱的聲音響起,“秦指揮使,你應(yīng)該讓她打在我身上的?!?/br> 愚蠢、天真、嬌弱——秦?zé)X海里閃過這么幾個詞語,死寂冰冷的聲音從他口中吐出:“你會死。” “秦指揮使一見面就要把我殺了嗎?”謝翾被嚇得手抖了起來,手里白帕卻還是努力按著秦?zé)ǖ膫凇?/br> “走開?!鼻?zé)ㄕf。 “流這么多血,你會死嗎?”謝翾沒走開。 “不會?!鼻?zé)ㄓ行┎荒蜔┝耍皾L?!?/br> 謝翾的手還是沒收回去:“秦指揮使,你先去療傷好嗎?!?/br> 秦?zé)ㄟ谏韨?cè)的手抬起又落下,他想現(xiàn)在就殺了謝翾,奈何她身上還帶著他師父的遺言。 “我會殺了你?!鼻?zé)ɡ渎暤馈?/br> “那先起來,出去請大夫過來看看好嗎?”謝翾柔聲問。 她一開始就存著讓秦?zé)ㄗ宰髯允艿男乃?,此時(shí)卻顯得無比善良溫柔。 在扶著秦?zé)ㄕ酒饋淼臅r(shí)候,謝翾的視線與黑暗里那對亮得驚人的眼睛對上,這是秦?zé)ㄕ趯徲嵉膶ο蟆?/br> “秦指揮使,走吧,去我府上,我和你說說你師父的事,順帶我給你請大夫,可以嗎?”謝翾自然不會讓秦?zé)ㄔ倭粼谶@里,萬一黑牢里的人真被他審死了怎么辦? 她猜出秦?zé)ìF(xiàn)在在審訊些什么,畢竟京城里最近就發(fā)生了這么一兩件大事,太子府的人司獄司不會抓,現(xiàn)在他們一定借此發(fā)揮將政敵抓了過來。 太子的敵人她自然是要保下的,所以謝翾才非要帶著秦?zé)x開保下犯人性命。 —— “公主,公主不會死在里面了吧?”司獄司外,小池急得在原地走了好幾圈,她有好幾次都想要闖進(jìn)去將謝翾帶回來,但面對秦?zé)ǖ膬疵?,她還是沒能鼓起勇氣。 最后實(shí)在沒有謝翾的消息,小池又想起謝翾說的讓她先跑之類的話,終于積蓄了勇氣。 “領(lǐng)我去見公主,她真死了禹國那邊不好交代!”小池沖到司獄司門外,對這里的獄卒嚴(yán)肅說道。 此時(shí),兩道腳步聲響起,謝翾走在前,身后的秦?zé)ㄉ聿母叽?,他身著絳色官服,蒼白的面龐出乎意料的俊美。 最讓人心驚膽戰(zhàn)的是,此時(shí)受傷的竟然是秦?zé)ū救?,他cao縱的黑線極強(qiáng),他自己受了一擊,手臂上鮮血一直往下落,謝翾按上去的白帕還沒被他丟了,只是被揉皺了,被殷紅鮮血浸透。 “公……公主!”小池嚇得一口氣沒喘上來。 “回府?!敝x翾被侍女牽著登上馬車,柔柔笑道,“秦指揮使受傷了,請大夫到我府上吧?!?/br> 秦?zé)ㄒ脖凰蜕贤惠v馬車,他只坐在外邊,沒進(jìn)去。 小池都快暈過去了,好在身側(cè)侍從還扶著她,這要她如何敢上馬車伺候謝翾? “秦指揮使,進(jìn)來吧,我侍女怕你呢?!敝x翾掀開馬車簾子,對秦?zé)ㄕf道。 秦?zé)ㄋ浪蓝⒅?,片刻后,他竟然真鉆進(jìn)了謝翾的馬車。 小池內(nèi)心在尖叫,她無法相信眼前的一幕,那位司獄司的殺神竟然在聽他們公主的話。 謝翾進(jìn)去的短短一段時(shí)間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小池都不敢想象。 她哆哆嗦嗦登上馬車,還不忘交代人去找大夫。 馬車醒過景王府,停在了謝翾家面前,謝翾與秦?zé)ㄗ哌M(jìn)公主府,府邸內(nèi)有小廝奔了出來,打算去醫(yī)館尋找大夫。 此時(shí)的景王府內(nèi),鳳洵看似在院子里看書,又好像洞察了王府外發(fā)生的一切,他將之前救下的大夫蔣通喚了過來。 “去禹國公主那里吧,她需要你?!兵P洵對蔣通交代道。 “禹國公主受傷了嗎?”蔣通不敢相信生吞劇毒的人能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