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你怎么會(huì)這么想！”高睦大驚失色，連忙搖頭道，“世上的無德之人，謾罵女子之時(shí)，往往稱之為‘妓.女’。鄭家那個(gè)小人，罵你‘婊子’，就像是他罵我‘賤民’，都是他出言惡毒的罪過，絕不是你有何不妥！你千萬不要將此事放在心上！”

    高睦不知不覺已經(jīng)從被子里坐起來了，舞陽公主感受到高睦的急切，也跟著坐直了身體。她在黑暗中找到高睦的腰背，安慰地抱了抱，笑道：“高睦，你放心，我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br>
    “那就好。”高睦聽見舞陽公主音色如常，一顆情急之心，才重新落回胸腔。

    舞陽公主拽著高睦重新躺回了被窩里。暖意回升時(shí)，高睦的心境也重新平復(fù)了下來，她打算再交代舞陽公主幾句，卻聽舞陽公主說道：“高睦，有一件事情，我不太明白?！?/br>
    “什么事？”高睦生怕今日之事給舞陽公主帶來心結(jié)，立馬重新打起了精神。

    “我十四哥在世時(shí)，就喜歡去青樓留宿。后來父皇知道了此事，極其生氣，打死了十四哥跟前的好幾個(gè)太監(jiān)。我一直不明白，父皇當(dāng)年為何那么生氣。父皇自己還給十四哥賜了很多侍妾呢，多幾個(gè)青樓女子，有何不妥嗎？”

    十四皇子流連青樓之事事發(fā)后，不僅陪他出宮的太監(jiān)都被打死了，宮里伺候十四皇子的人，也幾乎都受到了牽連。此事在后宮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舞陽公主當(dāng)時(shí)年紀(jì)還小，也聽到了只言片語。也正是那時(shí)，舞陽公主聽到了“妓.女”這個(gè)詞，否則的話，誰敢把yin.穢之事說給未出閣的公主？嫌宮里死的人不夠多嗎？

    坊間對(duì)十四皇子偷入青樓之事也有所傳聞，不過，高睦當(dāng)年根本不在京城，還是第一次聽到這件逸聞。

    娼妓迎來送往，被世人視為不節(jié)之人，時(shí)下的詩禮之家，大多嚴(yán)禁子弟尋花問柳。高睦師從名儒，很清楚這個(gè)社會(huì)現(xiàn)實(shí)，她很快回道：“青樓女子與良家女子不同，尋常百姓之家，娶青樓女子進(jìn)門，也會(huì)被視為污辱門楣。況且，朝廷明令禁止官員狎妓，你十四哥與青樓女子來往，傳出去影響不好，皇上當(dāng)然是會(huì)生氣的。公主也是，‘青樓女子’、‘妓.女’這些不雅之語，不能和任何人提起，否則若是傳入皇上耳中，皇上也會(huì)生氣的。”

    “我知道，母妃以前告誡過我。這些話，我和母妃都沒說過了，只和你說。”

    第51章

    高睦聽說舞陽公主把她和劉賢妃比肩，頓感歡心。

    沒等高睦的歡悅完全綻放，又聽舞陽公主問道：“青樓女子和良家女子為何不同？因?yàn)樗齻儠?huì)和很多男人一起睡覺，所以臟嗎？”

    不通周公之禮的舞陽公主，突然如此語出驚人，高睦聽了，意外之下，差點(diǎn)被自己的口水嗆死了?？墒牵桕柟鳌爸缓湍阏f”的信任，讓高睦不愿辜負(fù)。她壓下咳嗽后，勉力應(yīng)道：“公主說得是。世人都認(rèn)為青樓女子污穢，所以她們和你十四哥的侍妾不同?！?/br>
    “可是十四哥有那么多侍妾，還有王妃。十四哥也和很多女人一起睡覺了，父皇怎么不覺得十四哥污穢呢？”

    舞陽公主聲音不大，甚至透著許多迷惑，高睦卻覺振聾發(fā)聵。同樣是與許多人睡覺，人們提到妓.女都嫌臟嘴，姬妾成群的嫖客，怎么就無人鄙夷呢？沒有人敢把十四皇子綁進(jìn)青樓。去青樓尋歡作樂的嫖客，一定是自愿的；在青樓里出賣皮rou的女子，卻大多都身不由己。那么，為什么招人唾棄的只有妓.女呢？

    答案很簡單，因?yàn)殒慰褪悄腥恕?/br>
    答案又很不簡單。同樣的事情，為什么男人做了，就是買笑追歡的風(fēng)流；女人做了，就是人盡可夫的無恥呢？

    高睦忽然想起了母親說過的一句話。

    母親說，只有做男子，才能真正是個(gè)人。

    高睦原本覺得，母親這句話，有些失于偏激，這一刻，她卻似乎全明白了。

    母親還說，天下間無論多光鮮的女子，都只是籠中鳥雀。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就說錦衣，作為皇上最寵愛的公主，她算得上世間最光鮮的女子吧?？墒?，錦衣只是想在野外自由自在地騎騎馬，只是想盡情踏青，只是想看看碼頭的熱鬧，只是想乘船，只是想挖竹筍……天下間任何一個(gè)男子都可以輕易做到的事情，錦衣貴為公主，卻無法獨(dú)自做到。

    在她這個(gè)假駙馬的配合下，錦衣看似擁有了尋常女子難以享有的自由，看似可以走出后院那個(gè)牢籠，可是，還是有一個(gè)無形的籠子，籠罩在錦衣頭頂。

    正因?yàn)檫@個(gè)無形的籠子，高睦今日才不得不暫時(shí)放過鄭宗懋。

    若錦衣是男子，就憑鄭家那個(gè)“十三少爺”冒犯皇子的罪名，哪怕當(dāng)場打死了他，也不算什么大事。她又何須帶著錦衣藏頭露尾，生怕被人察覺身份？

    舞陽公主畢竟是才背完《女誡》的人，她隱約知道，自己的問題，有些離經(jīng)叛道。許久沒聽見高睦吱聲，舞陽公主想起高睦也是個(gè)知書達(dá)理的讀書人，以為高睦不悅，她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高睦的胳膊，輕聲問道：“高睦，你是不是不喜歡我說這些糊涂話呀？”

    “嗯？”高睦剛剛回神，沒聽清舞陽公主的問題，只是下意識(shí)地應(yīng)了她一聲。

    舞陽公主以為高睦默認(rèn)了，立馬說道：“高睦你別生氣，我以后再也不說這些糊涂話了?！?/br>
    “沒有！我沒有生氣，公主說的也不是糊涂話。公主說得對(duì)，京中的青樓女子，大多都是被父兄牽連，才會(huì)被罰為官妓，只是些身不由己的可憐人。我不該說她們污穢，要說污穢，也該是那些強(qiáng)迫她們賣笑的人污穢?！备吣啦辉肝桕柟髯晕曳穸?，連忙搖了搖頭。語至最后，她還忍不住抱緊了舞陽公主的肩膀，篤定道：“公主很好，哪里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