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皇帝手上從來沒有沾過女婿的血，他懷疑高睦認(rèn)定他不殺女婿，才會如此視死如歸。

    皇帝嘆道：“你如此誠心，朕要是不成全你，倒像是朕不近人情了。也罷，朕成全你的孝心，就讓你子命換母命。你是朕的女婿，朕總得讓你吃頓飽飯再上路，這樣吧，你隨丁處忠去用膳，等你吃飽了，再給你上一杯鴆酒，也好給錦衣留個全尸?！?/br>
    “謝皇上恩典?！备吣缽慕袢仗と雽m門起，就沒打算活著出去。如今總算達(dá)成了訴求，她的整個身體都放松了些許。

    皇帝將高睦的反應(yīng)收入眼中，對高睦的疑心稍減，卻只對丁處忠擺了擺手。

    丁處忠適時上前，將高睦引入了一處小殿中。

    此時并非飯點(diǎn)，又是臨時賜膳，難免需要等待。與其說高睦是在等待膳食，倒不如說是在等待鴆酒的到來。

    此前一心謀劃為母乞命之事，高睦無暇多想，如今只需靜待毒酒了，高睦才想到了自己的遺憾。

    高睦這一生雖然不長，卻曾經(jīng)數(shù)次與死神擦肩而過，她本以為自己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可以淡然地走向這個以命換命的結(jié)局，直到生命開始倒計時，她才發(fā)現(xiàn)，她還是有些貪戀人間。

    高睦記得，她初入舞陽公主府時，與今日一樣，也是早冬時節(jié)。早冬的京郊一片荒蕪，卻總能讓錦衣流連忘返，她騎行在錦衣身側(cè)，也開始覺得，哪怕是寂寥的冬季，也別有歡樂。她還曾經(jīng)想過，如果有機(jī)會，要帶錦衣去領(lǐng)略北方的雪國風(fēng)光。京城一場小雪，都能讓錦衣雀躍不已，如能在漫天冰雪中嬉戲，錦衣不知會何等欣悅……可惜，這樣的機(jī)會，此生都不會有了。

    還有，今年錯過了出獵，錦衣去年的弓馬就大有長進(jìn)，還說要親自給她獵一襲裘衣。還有，她與錦衣約好了，等到開春時，還要去桃花溝采花吃。還有……高睦想起了很多關(guān)于舞陽公主的細(xì)碎過往，說到底，她對人間的所有貪念，都是因?yàn)?，人間有錦衣。

    不過，錦衣連話都不和我多說了，就算我還活著，她也不會要我陪她出游了吧……高睦擔(dān)心這些遺憾的情緒勾出自己貪生怕死的念頭，強(qiáng)行收攏了思緒。

    她將記憶刻意導(dǎo)向了灰暗的區(qū)域，只允許自己回憶越國公府里的明槍暗箭，回憶父親的無情，回憶母親的冷漠，回憶在認(rèn)識錦衣之前孤寂的人生，以便讓自己坦然地等待死亡。可是，當(dāng)斷頭飯上桌時，她卻猝然發(fā)現(xiàn)，她吃進(jìn)嘴中的，都是錦衣喜歡的菜品。仿佛她的身體，都在無聲地傳達(dá)留戀。

    留戀歸留戀，在鴆酒進(jìn)門時，高睦還是第一時間端起了酒杯。

    喝完這一杯酒，我就再也不欠母親了。

    高睦不知道自己是為了穩(wěn)住勇氣，還是仍對求而不得的母愛心存不甘，在握緊酒杯后，她感到了一種解脫之意。

    “高睦，你手中這杯毒酒，飲之立死，沒有解藥。一旦喝下去，就是人死不能復(fù)生。婦人出嫁從夫，王氏受高松壽牽連，身陷死牢，是她的命。你身為帝婿，蒙受錦衣的福澤，得以免受高松壽的牽連，保全性命，也是你的命。你想清楚，現(xiàn)在放下這杯毒酒，回舞陽公主府去，安生與錦衣過日子，還來得及。朕可以當(dāng)你今日不曾求替母死?！?/br>
    聽到皇帝的聲音，高睦才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皇帝親自出現(xiàn)在了門口。

    “謝皇上抬愛。臣心意已決，只求皇上，在臣死之后，一定給王氏一個活命的機(jī)會。”

    自從高睦做好了以命換命的最壞計劃后，她就研究過從前那些子代父死的案例。曾經(jīng)有人求代父死，卻在前往刑場的過程中后悔了，皇帝認(rèn)為此人沽名釣譽(yù)，將他們父子二人的腦袋都砍了。

    高睦曾經(jīng)面對過皇帝的試探，她不知道皇帝這一回，是真心想挽留“女婿”的生命，還是另一場試探。她唯一肯定的是，自己不能在最后關(guān)頭功虧一簣。是以，她下跪行禮時，連酒杯都沒有放下來，不肯讓皇帝誤解出絲毫猶豫。

    “錦衣，你聽清楚了嗎？不是父皇想要高睦的命，是高睦想要父皇成全他的孝心。”皇帝扭頭說道。

    高睦行禮之后，就打算起身飲藥，“錦衣”二字，讓她動作一頓。

    錦衣也入宮了？！

    高睦所在的位置，看不到門外兩側(cè)的情景，皇帝招手后，兩個健碩的宮女一左一右地攙扶著舞陽公主的胳膊，來到了皇帝身側(cè)，高睦才得見舞陽公主的身影。

    “高睦愿替母死，是天下至孝，父皇也不好不成全。你身為人妻，也該成全他的美德。來和高睦告?zhèn)€別吧。”

    舞陽公主右手邊的宮女，原本捂緊了舞陽公主的嘴唇，在皇帝發(fā)話后，宮女才收回了手掌。高睦看清這個情景后，才知道，原來這兩個健碩的宮女，不是攙扶著舞陽公主，而是限制著她的自由。

    “高睦，你別喝毒酒！你母親的事，我?guī)湍懵腋富是笄?！”舞陽公主一獲得唇舌自由，就急切地嘶吼了一聲，她還試圖掙脫兩側(cè)的宮女，想要沖進(jìn)房中，打翻高睦手中的毒酒。

    皇帝看出了舞陽公主的意圖，對宮女吩咐道：“抓緊公主！不許讓她碰到毒酒！”

    兩個健碩的宮女擔(dān)心傷到舞陽公主，雙手原本都有些松動了，聽到皇帝的命令后，又連忙添了力氣。周圍的其他宮女，也七手八腳地上前幫忙，生怕舞陽公主被毒酒波及。皇上都說了，那是一喝立死的毒酒，要是讓公主闖進(jìn)去沾上一星半點(diǎn)，大家都不用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