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霄揉了揉她的腦袋：“以后我們都不出去了，就算出去，也叫族兵先踩好點(diǎn)，定不再叫你碰上不想見的人。”

    這個(gè)安排已是很妥帖，明窈本該高興的。

    可不知怎的，她張了張口，半晌欲言又止。

    一直到兩人歇下時(shí)，狄霄抱著懷里溫?zé)岬膵绍|，忽覺頸間一癢，灼熱的呼吸打在脖頸上，隨后便是明窈輕弱的聲音響起。

    明窈問：“你說……明老爺和明夫人，這些年間想起我，可會有，哪怕是一點(diǎn)點(diǎn)的懷念？”

    旁人的想法，狄霄不知道。

    但他卻知道：“這些年里，你不在我身邊的每一天，我都會想念。”

    本是傷感的話題，一下子含了繾綣。

    明窈瞪大眼睛，不受控制地抬起頭，漆黑夜色里，依稀能看見狄霄那雙黝黑的眸子，映襯著月光，泛著一點(diǎn)璀璨。

    狄霄親了親她的額頭：“希望我的王后，也能常常眷戀我?！?/br>
    他收攏了雙臂，叫明窈與他更貼合。

    經(jīng)歷了長久的沉默后，伴著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明窈羞澀地吻住他的唇角，小心向他移動，聲音含糊又堅(jiān)定：“一直眷戀著?！?/br>
    ……

    狄霄的外貌在冠京實(shí)在太特別，雖然打聽明窈不好打聽，可要是問：“你可曾見過一男一女，男的瞧著像外族人，高高壯壯的，有點(diǎn)兇的樣子?！?/br>
    只要是見過的，多多少少都會有些印象。

    明家在冠京不說地位多高，可鐵了心要知道點(diǎn)什么，還是很容易打聽出來的，左右不過兩日，他們就尋到了明窈落腳的地方。

    明府。

    明夫人看著跟前的伙計(jì)，眼中滿是驚疑：“你可確定，他們是從草原來的？我看窈……那姑娘分明是大瑜人的模樣，怎么會是草原上的王后。”

    “回夫人，小人打聽到，草原王后是十多年前大越送給草原的和親公主，只不知后來發(fā)生了什么，幾年前草原統(tǒng)一，草原王登基，和親公主也成了王后。”

    “聽說四皇子和草原王略有交情，夫人若是想拜訪，不妨請四皇子引薦一二?！?/br>
    明夫人問：“我以明家的名義直接遞拜帖不行嗎？”

    “這……”對方躊躇一二，到底還是選擇直言，“夫人可能不太了解，草原王在草原上的地位，同圣上在大瑜是一樣的，且朝廷有意和草原交好，那位草原王在大瑜，身份也頗為尊貴，若是平常人，恐很難見到。”

    明夫人萬萬想不到還會這樣，擰著手里的帕子，半天說不出話來。

    明老爺眉心緊皺：“婦人短見！行了，你下去吧，我知道怎么做了?！?/br>
    他將伙計(jì)打發(fā)走，又揮退了身邊伺候的下人。

    明老爺問：“你也聽到了，那是大越的公主，是草原的王后，根本不可能跟明窈有什么關(guān)系，就算這樣，你還要去見嗎？”

    “我——”明夫人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許久之后，她還是點(diǎn)了頭：“見一見吧，萬一呢……要是真的是窈窈，她成了王后，對我們明家也是有好處的。”

    “你就折騰吧，到時(shí)候惹惱了大皇子，小心明家又受創(chuàng)?！?/br>
    想起多年前的那一幕，大皇子為了警告明家，故意在御前說明家壞話，又打著大義滅親的名號，險(xiǎn)些叫明家丟了皇商的身份。

    也是在那次之后，明老爺徹底歇了與大皇子交惡的心思。

    反正在外人眼里，大皇子妃就是他明家的女兒，真假也就沒那么重要了。

    就連明夫人所說的，那個(gè)跟明窈長得一模一樣的草原王后。

    明老爺除了最開始有些震動，后面冷靜下來后，已經(jīng)沒那么上心，也無所謂見不見，畢竟不管那王后是不是明窈——

    假的跟明家無關(guān)，真的也認(rèn)不回來。

    徒給明家增煩惱。

    明老爺撒手不管，明夫人只能自己去尋門路。

    她倒是好運(yùn)，翻出多年前明家商行和草原的合作，憑著合作的憑據(jù)，還真跟草原人搭上兩分關(guān)系，又經(jīng)過一番哄騙忽悠，終被族人帶去狄霄和明窈府上。

    這天晌午，狄霄和明窈從外面回來。

    今日他們是去了四皇子名下的一座莊子，莊子里有一汪熱泉，泉水引自山澗，冬日浸在熱泉里，不僅能暖身子，更是舒緩滿身倦意。

    狄霄憐惜明窈近來多心神不寧，特意帶她去放松。

    哪成想這放松是放松到了，可等回來了，轉(zhuǎn)眼就出了差錯。

    兩人才進(jìn)門，就聽族兵來報(bào)：“明家夫人已在前廳等候許久，想和王后見上一面，就是明家商行主家的夫人?！?/br>
    族兵才說完，就見汗王和王后一同變了臉色。

    他一時(shí)有些摸不準(zhǔn)自己是不是辦錯事了，只好又說：“明夫人是被西里昂帶來的，也是因?yàn)槊鞣蛉烁骷疑绦械年P(guān)系，以為是生意上的伙伴，才帶她來見一見王后，王后要是不見，我這就去把人趕走?！?/br>
    西里昂同是商隊(duì)成員，正好負(fù)責(zé)和明家商行的皮毛交易。

    狄霄說：“不見，以后只要是明家人，一律不見?！?/br>
    “是！”族兵大聲應(yīng)道，轉(zhuǎn)身就要去趕人。

    誰知明窈突然叫住他：“等等——不用去了，我和汗王這就過去?！?/br>
    兩人命令正好相反，族兵一時(shí)不知該聽誰的。

    直到狄霄說：“下去吧，按王后說的辦?！?/br>
    族兵這才領(lǐng)命，行禮后，很快回到自己所值守的崗位上。

    而明窈叫上狄霄，先是回了房間。

    進(jìn)屋后，她先是喝了一杯冷茶，壓下心底的紛亂，轉(zhuǎn)頭對狄霄說：“我們上次跑走，大概就惹了明夫人生疑，這次又不見，就怕她想的更多?！?/br>
    坦白講，明窈并不知她這番決定是對是錯。

    或許她根本沒做好跟明家人見面的準(zhǔn)備，可要是這次拒了，依著她的性子，那是定然不會再有下次相見了。

    狄霄沒有問她為何改變主意，抬手在她耳后按了按。

    “那我們就過去，要是覺出哪里不舒服了，轉(zhuǎn)身便走就是。”

    兩人去泡熱泉，穿著多是簡便款式，這回要見客，只能再換一身衣裳。

    等兩人收拾好，已經(jīng)又是半個(gè)時(shí)辰過去了。

    明夫人從早晨等到現(xiàn)在，中途除了幾杯茶，是一點(diǎn)東西也沒吃。

    她原本就為這兩日的奔波感到厭倦，如今又被迫干等了這么久，本就不算多的母愛也散得差不多了。

    她不免在心底嘀咕：這王后的架子可真大，萬一真是她家明窈，少不得說道一二，這為人子女的，管他身份地位，長輩是一定要敬著的……

    就在她滿心埋怨的時(shí)，只聽一陣腳步聲響起。

    下一刻，兩列族兵涌入，一左一右在旁侍立。

    族兵皆身披重甲，腰佩弓箭，面容肅正，昂首挺胸。

    明夫人被嚇了一跳，后知后覺意識到，她今日見的是什么人。

    很快，狄霄和明窈并肩走進(jìn)來。

    明夫人一轉(zhuǎn)頭，先是看見了明窈，那副格外熟悉的面容映入眼簾，她身體一震，唇瓣控制不住地顫動起來。

    明窈竭力克制著自己，沒有流露出多余的情緒。

    她和狄霄一起走到主位上，面對頗有些激動的明夫人，明窈輕輕抿唇，并未主動開口。

    等明夫人收拾好情緒，她扯出一抹牽強(qiáng)的笑，向上方兩人行了禮。

    “見過草原王和……王后，我是明家主家主母，聽風(fēng)錦關(guān)掌柜說，多年來與草原多有合作，為表示草原這些年的照顧，我特來拜謝?！?/br>
    說完，她抬起眼睛，視線只在狄霄身上落了一瞬，很快落到明窈身上。

    明窈輕聲道：“本就是互利互惠，無需感謝?！?/br>
    聲音一出，這熟悉的音調(diào)，終于擊碎明夫人最后一點(diǎn)理智。

    她眼尾一紅，忍不住說：“王后……可認(rèn)得我？”

    “夫人此話怎講？”明窈搖搖頭，“我乃初次來冠京，自是不曾見過夫人的?！?/br>
    “可那日我們在外面碰上，王后轉(zhuǎn)身就跑了！”明夫人厲聲道，進(jìn)一步逼迫，“若非相識，往后為何不聽我招呼。”

    不等明窈答話，狄霄先重重一拍桌：“夫人這是什么意思？”

    “夫人在街不知喊了誰，憑何要本汗的王后停步？”狄霄怒道，“鬧事縱馬，本就是你家馬車責(zé)任，若非本汗反應(yīng)快，王后受傷，爾等該當(dāng)何罪！”

    “我……”被狄霄這么一說，明夫人生怯，頓時(shí)不敢再逼。

    “說什么拜謝，本汗看夫人來此，是安了旁的心思吧。”狄霄說，“不論夫人在想些什么，或是明明白白講出來，不然休怪本汗翻臉。”

    明夫人有些難以啟齒，可面對狄霄的冷臉，她又不想真的被趕出去。

    思慮良久，她終于慢吞吞說出些許過往。

    “實(shí)不相瞞，我觀王后面容，卻是與我那小女一模一樣?！?/br>
    她隱瞞了明窈被趕出家門又被逼自盡的事實(shí)，只說自己和老爺是被大皇子騙了，錯把外人當(dāng)親女，反叫親生女兒受了委屈。

    隨著明夫人話落，明窈問：“那原先那位四小姐呢？夫人說了這么多，怎沒說原先那位四小姐的去處，可是走丟了？不然怎尋到我們這里來。”

    明夫人先是一愣，旋即點(diǎn)頭：“走丟了，就是走丟了，她、她無法接受自己被抱錯，被歹人指認(rèn)后，第二天就偷偷離開了?！?/br>
    “我和老爺尋了她許多年，卻一點(diǎn)尋不到，也不知那孩子是怎么想的，就這么一走了之，可叫我和老爺怎么辦??！”

    “就算她真的不是我們的女兒，可我們也養(yǎng)了她十幾年，這么多年的情分，哪里是三言兩句就能斷的，那孩子可太狠心了……”

    說到最后，明夫人不禁掩面。

    與她的激動相對，明窈卻是心底一片冰涼。

    只看明夫人眼角溢出的淚花，她好像真的對走丟的女兒倍感思念。

    但凡明窈不是被趕出家門的當(dāng)事人，或許她就信了。

    別看明夫人說的情動，可再一聽，從她嘴里吐出的每一言每一語，幾乎全都是對明窈的責(zé)備，怪她不告而別，怪她與父母生分。

    若是換個(gè)不知情的，恐少不得同情明夫人，怪那四小姐走得太決絕。

    明窈偏了偏頭，忽覺沒意思極了。

    正這時(shí)，狄霄不動聲色地握住她的手，同時(shí)問：“如果你們找回了四小姐，可是要認(rèn)她回去，揭露大皇子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