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一眼睜睜看著對面的人囫圇咬了一口，沒怎么嚼就咽下去。

    他眼睛瞪圓了，見人還準(zhǔn)備吃第二口，不知道怎么的，情緒像被點燃了，一把拍掉對方手里的東西。

    對方的表情看起來有點不解，還像委屈似的，眨巴眨巴眼睛，垂下了頭。

    他朝地上伸手，似乎想把被打掉的食物撿起來，卻在半空被林小一攔住。

    手很大，林小一只能從他的小手指抓到中指那里。

    林小一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腦子里面是空的，他只覺得手里攥了塊冰似的，很涼。

    拉著人站起來，沒怎么費力，陳淮跟著他一塊起身。

    “跟我回家?！?/br>
    說完，掉在一旁的傘都忘了，林小一拽著人往家走。

    幾秒鐘，從頭到腳被淋透，九月秋雨陰冷，直往骨頭里滲寒氣。

    嘩啦啦的雨點砸在地上冒了煙，打到身上又麻又疼。

    走著走著，林小一速度快到像要跑起來，身后的人跟著卻毫不費力，他剛剛站起來比林小一高那么多，林小一只能到人肩膀那里。

    說不上是什么心思，林小一腦袋有點發(fā)懵，非要說起來，此刻的所作所為更像是種蓄謀已久的沖動。

    牽著的人在附近游蕩很久了，打從林小一高一搬過來的時候就在。

    高二開始，晚自習(xí)從八點延長至九點半，從那之后，林小一每天放學(xué)回家，都能見到這人在垃圾堆旁找吃的。

    只要林小一進(jìn)了胡同，對方目光總是第一時間粘到自己上，其他人路過就像沒看到似的，目光不會錯開一分。

    被注視的感覺會一直跟隨林小一，直到他走進(jìn)院子里才消失。

    班級教室窗戶，距離學(xué)校圍欄只有四五米，窗外是矮矮的花壇和一排柳樹，好多次林小一扭頭，就能看到對方雙手扒著護(hù)欄，眼巴巴地朝里看。

    每天風(fēng)雨無阻，能看很久，有時候一待就是一天。

    起初全班好奇，上課一個兩個腦袋總是忍不住往外瞅，老師生氣，拿書狠狠敲黑板讓學(xué)生回神兒。

    實在沒辦法，就放下窗簾上課，這么維持了好長一段時間。老師跟學(xué)校保安反映過幾次，見到他來，保安就會過去驅(qū)趕。

    他被趕了也不走遠(yuǎn)，就默默站街對面看，慢慢的，還是會磨蹭到柵欄邊上。

    久而久之，大家見慣不慣，適應(yīng)了這么個人的存在，見他什么都不做，老師和保安也懶得管，把他當(dāng)編外人員一樣看。

    學(xué)生們還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傻大個。

    有人下課隔著窗戶逗他，也有人拿東西砸他，他就真的跟傻子一樣，不應(yīng)也不躲。

    林小一每次隔窗看他，都能收獲百分百的對視。

    后來某天，林小一突然意識到，外面那個傻子看的，似乎一直是自己——只有自己。

    有好心的女同學(xué)會在課間去小賣部買零食的時候心軟地給他帶一點兒，遠(yuǎn)遠(yuǎn)丟過去，而那些零食，會莫名其妙地在隔日，出現(xiàn)在林小一家門口。

    整整兩年未曾缺席的傻子，偏偏今天一整天沒出現(xiàn)，害得人上課都沒法集中注意力，像缺了點什么。

    林小一偶爾會想，能在自己身邊繞好幾年還是好好的，什么事都沒有，也沒像別人說的那樣，被克死，是不是證明這人命挺硬的。

    想起他剛剛吃垃圾的畫面，林小一又覺得，無論如何，這個人都不會比現(xiàn)在過得更糟了吧。

    一晃神就到了家門口，他松開人的手，哆哆嗦嗦地從書包夾層里翻找鑰匙。

    鑰匙不知道在哪，摸了半天，林小一似乎冷靜下來，又開始有點后悔剛剛的舉動，開始害怕。

    怕家里太小放不下，怕自己只是自作多情，怕人來了又走，怕自己真的是個災(zāi)星。

    像知道了他在想什么似的，咔噠一聲解開鎖，林小一回過頭，準(zhǔn)備叫人進(jìn)屋的時候。

    ——人不見了。

    呆站在門口，林小一整個人冷得發(fā)抖，原來回來時的路，那么黑，一眼望不到頭。

    第4章

    面前是一片白皚皚的雪地，林小一渾身濕漉漉的，在雪地里拔腿奔跑。

    好冷，冷到極點，甚至讓他產(chǎn)生了空氣在微微發(fā)燙的錯覺。

    身后是父母不斷回響的聲音——你去死吧！你去死吧！

    你個怪物！沒人喜歡你！

    別回來了！永遠(yuǎn)別再回來了！

    夾雜著嬰兒啼哭聲，像尖銳的刺，直往腦袋里扎。

    白茫茫的世界沒有盡頭，不敢回頭，身體越來越重，越來越沉……

    撲通一聲。

    伴隨著強烈的失重感與痛感，林小一緩緩張開眼睛，看見一塊熟悉的藍(lán)色格子的床單。

    凳子倒在身后。

    他愣了下，抬手摸了摸額頭，感覺有點腫，好像還有點熱。

    “什么啊…”一張嘴發(fā)現(xiàn)嗓子也啞的不成樣子。

    緩了緩，才慢慢想起來。

    晚上下了一場很大的雨，放學(xué)早，他想把人帶回家，但那人……跑了。林小一感覺有點累，推門進(jìn)屋，想趴在桌子上歇一會，大概就是那時候睡著了。

    涼風(fēng)拂過，林小一打了個噴嚏，抬頭看見窗戶還開著。

    外邊天依舊是黑的，大雨轉(zhuǎn)成小雨了。

    掏出手機看一眼，凌晨三點多。

    他拖著沉重的身體，脫了校服運動褲，爬上床，關(guān)了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