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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玉奴 第59節(jié)

    丁柔因年紀(jì)小,從前的許多事不清不楚,“說是這樣說,誰清楚他在那頭的事?不過我看像是真的,你看他先后娶兩房太太,和她們都不怎么親近?!?/br>
    她說著把嘴咬在玉漏耳朵上,輕輕尖尖地一笑,“都說他好像有點怕女人似的,又沒子嗣,也許根本不行?!?/br>
    玉漏笑著輕搡她一下,“胡說!”

    丁柔癟著嘴笑,“要不然怎么會沒子嗣?”

    “難道五姑娘不是?”

    丁柔把嘴向旁一撇,“姑娘家不算嚜?!?/br>
    玉漏笑著狠夾一下眼皮,“怎么不算?生兒子生女兒都要有那回事?!?/br>
    “你又懂了!”

    兩個人悄么那吳王靠上嬉笑著,玉漏心底里還是不信這些話,二老爺那蕭肅的氣度使她聯(lián)想到池鏡,也就聯(lián)想到“虎父無犬子”這老話,不像是不行的樣子。不過他怕女人的話她倒有點信,方才在屋里就察覺到他的緊張。也許男人一輩子憑他飛的如何遠(yuǎn),如何高,也終歸是活在母親的眼皮子底下,何況是老太太那樣一位母親。

    不一時池邑說完話出來,玉漏她們又涌進(jìn)屋伺候。老太太窩在榻上,已沒有了先時的凝重,整個人松懈地歪著,估摸朝廷里的事并沒什么妨礙。

    玉漏走去端茶給她,回稟道:“明日的家宴,二奶奶那頭都預(yù)備好了,就擺在大宴廳上。就怕明日二府四府里的人都過來,廳上坐不下?!?/br>
    “二府四府那邊都去告訴了么?”

    “早上老太太親自打發(fā)毓秀領(lǐng)著幾個老mama去的,怎么就忘了?只怕要留她們在那邊吃晚飯,還沒回來呢?!?/br>
    老太太歪身起來吃茶,譏笑了一聲,“其實他們也不犯著去請,聽見二老爺回來了,不比誰跑得快?不過好歹該去說一聲,到底都是一家人?!?/br>
    玉漏噙笑點頭,“這一下二老爺回來,家里更要熱鬧了?!?/br>
    老太太抿嘴笑道:“你瞧著吧,不出三五日,滿南京都要傳遍,那些個平日見得到見不得的大人和他們的家眷,都要趕著到咱們家來討茶吃?!?/br>
    “討茶吃算什么呢?過些時日還要討老太太的壽面吃呢。二老爺這次回來,趕上老太太的壽,以他的孝心,定是要命家人大cao大辦?!?/br>
    老太太欣然笑著,念及“家人”二字,忽然記掛起什么來,眼睛里有一絲森然的光閃過,拽著玉漏的胳膊令她附耳過來,悄聲吩咐,“你去那邊屋里悄悄和燕太太說一聲,二老爺一路上勞累,要叫他好生歇幾日。她自家身上也才好,別做出樣子來給小輩們瞧了笑話?!?/br>
    玉漏走出來就想,聽這話頭,好像有些妨礙人家夫妻親熱的意思。雖是老夫老妻,可俗話講小別勝新婚,許多年難得團(tuán)聚一回,誰肯說這樣掃興的話?何況那是他未來公婆,她哪好為這種事得罪他們?臉皮上也有些抹不開。因此雖然答應(yīng),卻只到那邊外院里,不見池鏡,便和金寶她們說話。

    問及金寶:“你們?nèi)隣敳辉诩???/br>
    金寶將嘴朝后頭一努,“哪敢出去?在后頭和老爺太太說話嚜。”

    原來池鏡是往后邊屋里給他父親母親磕頭去了,蘆笙自然也在,磕了頭起來,并池鏡在椅上規(guī)規(guī)矩矩坐著。屋子憑空成了個籠子似的,能感到大家都有點不自在,也都不開口,都局促著。

    蘆笙因為先前從未見過二老爺,跟她娘由京城回來時,她不過還是個襁褓中的嬰孩,對二老爺?shù)挠∠髢H僅是知道她有位權(quán)勢滔天的父親,她心安理得的享受他帶給她的一切榮光。如今他回來了,也像看不見她,那冷冷清清的目光只看著她哥哥時才會有一絲柔和。

    倒也還說了她一句,“蘆笙也長這樣大了?!?/br>
    蘆笙不由得把手扶在椅子兩邊扶頭上,身子向上端了端,以便給她父親打量。然而他又繼而埋頭吃他的茶去了,換了件檀色的家常圓領(lǐng)袍坐在榻上,那樣尊貴,那樣陌生。

    燕太太緊著在榻那端拘束地微笑,這話真不知該如何回,就怕回得不好,牽扯出些前仇舊怨來。好在她睞目看他,沒發(fā)現(xiàn)他生氣。他還跟年輕時候一樣,幾乎從不生氣,天大的事落在他頭上也是不驚不怪,像個沒情緒的死人。

    不過他對池鏡總是要慈愛一點,他們父子間還能說些學(xué)業(yè)上的話,和蘆笙完全無話可說。燕太太想到就有點嫉恨,不過她知道這恨站不住腳,蘆笙根本不是他的女兒,是她與個下人生的。

    她知道他一定知道,不說穿,不知是保全她的體面還是他自己的體面?不管出于什么緣故,終歸也該感謝他的緘默,令她和蘆笙太太平平地在池家活了這些年。

    又覺得好笑,一家四口坐在這里,像四座孤島,誰也不挨著誰。但她好歹有個女兒,他什么也沒有,這些年他在朝中如履薄冰,心想必也是孤立無援,那是他活該。她很放心他在京城沒有女人,沒有人比她了解,他不大近女色,他們夫妻從前偶然幾回他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當(dāng)然他也不近男色,他不過是尊冰冷石像,沒有情欲。

    也或者,他根本只是池家一個沒有靈魂的圖騰,權(quán)力的圖騰。他的責(zé)任只是替池家謀得一切風(fēng)光榮耀。

    她想著他的可憐之處,心里覺得暢快了些,終于掩住了他的冷淡帶給她的痛苦,連帶著說到池鏡的時候也格外柔和起來,“他回來南京這一年倒很勤勉,老爺命他往史家去讀書,他倒從沒有一日耽誤過?!?/br>
    池邑在學(xué)業(yè)上是很放心池鏡,何必她來說?他們母子并不融洽他知道,覺得

    他們坐在這里當(dāng)著他的面說話是在彼此為難,便先將池鏡解脫了出去,“你早早的就領(lǐng)著家下人趕去碼頭上接我,想必乏累了,不必在這里坐著,回房去歇著吧,過后再說話。”

    池鏡起身告辭,他又囑咐,“回來路上我告訴你的事,你盡早去辦?!?/br>
    池鏡答應(yīng)著出去,蘆笙扭頭看他,也恨不能跟著出去。坐在這里簡直難捱,橫豎她父親的眼睛也看不見她,還無故牽制得她動彈不得。

    終于池邑也赦免了她,“蘆笙也去吧?!?/br>
    那尾音沉下去,仿佛是一聲一言難盡的嘆息。所以剩二人獨(dú)對時,燕太太更是心有余悸,總怕他問她??墒怯窒耄?dāng)年她懷有身孕時他沒問,生產(chǎn)后他也沒問,時隔十幾年,又怎會問?他對她漠不關(guān)心。

    誰知他竟說:“蘆笙也該議親了?!?/br>
    燕太太慌窘中眼色一驚,“不是說等著晟王選王妃么?”

    池邑端起茶呷了口,“不等了,不過是那時候皇上問起,不得不作個樣子給他看。真叫蘆笙去做皇上家的兒媳婦,你難道不心虛?一旦他日東窗事發(fā),那可是欺君之罪?!?/br>
    燕太太把臉低下去,半日不則一言。他說得也在理,一個假的池家小姐,怎么做得了王妃?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從前是她忽略了,眼下縱然再不甘心,經(jīng)他提醒,到底是怕。思忖下來,只好認(rèn)了,“那老太太那頭如何交代?”

    “這個用不著你來cao心,方才在那邊我就同老太太商議,蘆笙性子太鬧,不如四丫頭嫻靜端莊。就在南京替蘆笙尋一門夫家,她留在你身邊,你也免得寂寞?!?/br>
    說得燕太太陡地將眼睛橫過去,覺得“寂寞”二字是在嘲諷她霪蕩。她心里在喊,換個人跟他過日子試試,換個人來試試!一個年輕女人,還沒老就先枯萎了,誰受得了?誰受得了?!

    但他到底沒挑破,她也自然維持著和順的面目,“這事自然是聽?wèi){老太太老爺做主,等過了今年我就替她相看人家?!币蛘f了蘆笙,不得不提一提池鏡,“那鏡兒的婚事呢?老爺有什么意思沒有?”

    池邑想著笑了笑,方才在老太太屋里見的那丫頭想必就是池鏡說的那連家姑娘,的確聰明伶俐,老太太一個眼色她就能猜中她的心思,一向只有跟老太太十年二十年的人才有這份功力。因道:“鏡兒的婚事不必你管,我另有打算?!?/br>
    燕太太也樂得不管,咽了一口茶,在接下來的沉默中,身子逐漸發(fā)起僵。她從不盼著他回來,不回來還自在點,回來了,是尊石像立在旁邊,總覺得異樣,不得不留心看他一眼。

    越看心里頭越恨,一個松形鶴骨的男人總是容易讓女人動情動念,偏他自己又無情無念,實在是對女人的一種磨人。夜里他還要和她睡在一張床上,想想更覺得折磨了。

    第60章 永攀登(十四)

    池鏡回房后,玉漏還與金寶在廊下嘁嘁說話。又說了半晌后,金寶將繡繃子擱在裙上,拿胳膊肘頂了玉漏下,眼睛向窗戶上一睇,鬼鬼祟祟地笑起來,“你不進(jìn)去?”

    屋里除了池鏡沒別人,二老爺這一回來,不免把陳年的舊聞翻騰出來,大家都忙著尋親覓友地重新議論起他的事。事其實也還是那些事,可久了不翻,再翻也能有新鮮感。

    太陽曬在那闔攏的窗戶上,同時映著一片樹影,笤帚似的在窗戶上掃著。許多年后玉漏才知道池鏡有個習(xí)慣,喜歡坐在窗戶背后聽她在廊下和丫頭們說話。問他為什么喜歡,他說雖然聽不確切她們在講什么,但能從那些細(xì)細(xì)碎碎的聲音里聽到一種親切。那時候她忽然感到,這么個風(fēng)光的男人,其實只不過是墻縫中遺掉下來的一個孩子。

    此時她還不知那窗戶后面坐著人,只覺得那陽光曬在那些雕花上,有一種愜意的寂寞。她一霎臉紅了,“我和你在這里說話,不過是捱時辰?!?/br>
    金寶撇嘴表示不信,“捱什么時辰啊?”

    “原是老太太打發(fā)我來給燕太太傳話的?!?/br>
    “那你還不傳去?”

    “怎好傳的?”玉漏偏過去咬著她耳朵說了幾句,兩個人唧唧笑了一陣。

    而后金寶道:“老太太也真是的,人家夫妻這些年才團(tuán)聚一回,偏要你來傳這種話?!?/br>
    剛好說到這里,聽見池鏡在屋里叫倒茶,玉漏還以為他進(jìn)屋便午睡了,誰知又沒睡。金寶推玉漏,玉漏嘴上抱怨說:“我哪曉得你們的茶是放在哪里的?”然而還是捉裙進(jìn)屋,往那邊暖閣內(nèi)瀹了碗茶踅進(jìn)小書房內(nèi)。

    碧紗櫥落著簾子,池鏡歪坐在窗下椅上睇她,眼睛里有一點亮晶晶的潮潤的光澤,“我看你還要多久才進(jìn)來。”好像是等她有一會了。

    玉漏也急著要打聽二老爺?shù)囊馑?,但礙著金寶的面,沒好意思顯出來。她嗔他一眼,“和金寶在頭說話,不好兀突突進(jìn)來?!?/br>
    池鏡沒所謂地點頭,她看他臉上松懈的神色,猜到二老爺應(yīng)當(dāng)是答應(yīng)的,否則才剛在老太太屋里,也不會多留意她幾眼。她坐到另一張椅上,把茶碗放在中間幾上,“二老爺怎么說?”

    他稍稍端坐起來,一下神色變得凝重,“看他的意思恐怕是不答應(yīng),他回來路上就打聽過了,都說你父母皆是蠅營狗茍之輩。我父親生平最瞧不上這樣的人?!?/br>
    玉漏一口氣堵上來,向旁歪低著臉,話說得真是直白又難聽,一點情面也不留。后來一想,人家倒說得不錯,她那雙爹娘可不就是那樣的人,因此悶著沒話說。

    漸漸聽見池鏡在笑,她才會悟過來,扭頭瞪他,“你分明騙我的,二老爺才不是這意思!”恐怕是他自己心里的意思,他其實是瞧不上她們連家。

    池鏡的確笑得有些嘲諷的意味,慢慢提著手在幾上沒精打采地敲著,“你爹的時運(yùn)到了,我父親有意要替他謀個江寧縣丞的職位,叫我拿一千銀子給他去疏通。”

    玉漏當(dāng)頭被“一千銀子”砸得暈頭轉(zhuǎn)向,不由得乍驚乍喜一陣。而后平復(fù)下來,又擔(dān)憂,“單有銀子怕是不管用吧?”

    “這個不怕,我父親自會遣人和南直隸吏部通個氣。”

    一看他那篤定的神氣,玉漏便知此事十有八九能成,心下忽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只顧低著頭微笑。二老爺?shù)挠靡馑靼祝Я怂墓俾?,她做女兒的身份也跟著水漲船高,將來說出去也稍微好聽點,到底娶的也是官家小姐。再則,老太太當(dāng)年就是縣丞家的小姐出身,思及自身也不好緊抓著連家的家世不放,免得人背后說她自己是那樣,還瞧不上一樣的。

    她心里總算踏實了些,半晌她想起來和池鏡點頭,“多謝你如此費(fèi)心。”

    說完兩人都不由得怔了一下。太客氣了,簡直不像是在談婚論嫁。

    池鏡那張笑臉慢慢淡了下去,隨口道:“你客氣。”,旋即一條腿架到另一條腿上去,仿佛依然難安,便把腳尖一點一點地晃起來。肩頭日影西斜,照進(jìn)窗來,顯得他那張臉格外蒼冷。

    玉漏知道說錯了話,但什么是對的她如今也有點拿不準(zhǔn),自從談婚論嫁以來,他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些微妙的變化,那變化直叫她膽戰(zhàn)心驚。她把腿上的裙攥一攥,笑道:“應(yīng)當(dāng)要客氣點,你為我們的事的確cao了不少心?!?/br>
    “講得不錯。”池鏡厭厭地笑著起身,走到案前去拿起本書翻了兩篇,又回首睇她,目光冷下來,“你揀個空子回家一趟,把銀子給你爹帶去,話同他講清楚,我父親是看中他在官中勤勉,望他日后好自為之,做了官,可別出什么亂子?!?/br>
    玉漏點頭應(yīng)了聲“噯”,覺得是兩個談買賣的人,終于感到心安理

    得了些。

    “我就不跟著去了,你們家那頭的事你自己料理好?!?/br>
    玉漏不禁把身子端正起來,朝椅前搦了搦,仍是點頭,“這是自然。”

    一度沒話可說了,玉漏簡直能想像,他們成親后能說的話只怕會越來越少。這倒和世間所有夫妻一樣,一開始歪的亂的胡說一氣,沒一句正行,慢慢地又只說正經(jīng)事了,旁的多余話再沒一句。

    她倒覺得這樣很好,不愿在婚姻里做那個標(biāo)新立異的人。她前頭業(yè)已做盡了一個女人不該做的事,離經(jīng)叛道走了許多路,終于走到目的地,愿意從此“恪守本分”,有那么點“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意思。

    如此思想,渾身都像是沐浴在陽光里,那金色冰涼的光罩著她,平靜中有額外一絲凄清。

    次日一早玉漏便向老太太告假歸家,老太太還奇,“這不早不晚的,回去做什么?”

    玉漏扯謊道:“我娘病了,昨下晌我大姐打發(fā)人來給我說,她不得空家去,叫我回去瞧瞧?!?/br>
    老太太嘟囔了一聲,“今日家宴,有的是好酒好菜好戲,你偏要去,真是沒福?!边€是許她去了,又賞了些吃的喝的,叫廚房里裝了,使翠華吩咐車轎下人送她回去。

    一千兩銀子分兩個箱籠裝,歸家擺在屋里,幾個下人要告辭回去,玉漏忙招呼秋五太太去抓些錢來賞他們。秋五太太雖不樂意,礙著話是當(dāng)著那些人的面說的,不好不給,悻悻進(jìn)臥房里拿出一吊錢來打發(fā)了人去。

    接錢的下人隨手把那一吊錢揣進(jìn)懷內(nèi),隨口道了謝。秋五太太見人如此不拿她的打賞當(dāng)回事,心下更不高興?;仡^見玉漏自坐在八仙桌上吃茶,好不生氣,騰騰地走來戳她的額角,“你在池家當(dāng)差愈發(fā)出息了!還學(xué)會賞人了!怎么不拿你自己賺的錢去賞?我養(yǎng)你一場,半個子的回頭錢也沒見著?!?/br>
    玉漏擱下茶盅來笑,待要和她說什么,瞅見她爹回來,便招呼進(jìn)來,乜著他二人道:“半個子回頭錢有什么意思?那兩口箱子里頭各有五百兩銀子,攏共一千,抬回來給爹娘,算是報答爹娘養(yǎng)我一場?!?/br>
    秋五太太瞪圓了眼睛不敢信,親自跑去開了那兩口箱子看,果然是碼放得整整齊齊的雪花銀,一錠二十兩重。不待她驚咋起來,連秀才先想到,“難不成是你和那池三爺?shù)幕槭掠袦?zhǔn)了?”

    玉漏坐下來道:“雖還沒定,已有七八分準(zhǔn)了。二老爺從京城回來,三爺把我們的事對他說了,他老人家倒是都依了三爺。這銀子就是他賞的,叫爹拿這些錢到衙門打點打點,你們衙內(nèi)那位縣丞大人眼下要調(diào)任別處,爹就好補(bǔ)上這個缺。底下的事爹自家去料理,上頭吏部,二老爺遣人去漏個風(fēng),這事就能成了。”

    連秀才聽得鶻突不已,當(dāng)下說不出話,直從凳上拔座起來,連圈繞著八仙桌打轉(zhuǎn),將一陣風(fēng)卷來卷去。玉漏則成了個平靜的風(fēng)眼,自端起茶盅銜在唇邊。

    好容易連秀才平復(fù)下來,又在旁邊凳上坐下,再沒了素日那股溫文閑雅的態(tài)度,半個身子向桌上俯著,“這二老爺是幾時回來的?”

    “昨日剛到的南京?!庇衤┬必恐劭此?,自笑一聲,“爹怎么會知道,自然是南直隸頂上那層當(dāng)官的先收到風(fēng)。可見爹娘不算白養(yǎng)我,二老爺那樣的人物回來,頭一件先辦爹的事,也是爹的洪福到了?!?/br>
    秋五太太忙笑著奔來,“這是托你的福!哎唷我的丫頭噯,你素日不聲不響的,想不到能有這樣大的出息!為娘心里常在想,你是個有主意的,比你兩個jiejie——”

    話音未落,連秀才橫了她一眼道:“去把院門關(guān)上?!?/br>
    這才想起來財不露白,忙跑出去關(guān)院門。連秀才便揪著玉漏細(xì)問:“二老爺?shù)降自趺凑f?”

    玉漏把茶盅握在手里,淡然笑道:“就是方才我說的那些話嚜。他老人家是怕將來我和三爺成親,娘家太寒酸給人笑話,少不得賞您個官做。不過他也有話說在前頭,是看爹在衙門里勤謹(jǐn),否則也不肯徇這個私,還要囑咐爹,從今往后,愈發(fā)要勤謹(jǐn)克己,為官要正。這是正經(jīng)話,爹還不知道他們池家的人,都是翻臉就不認(rèn)人的,倘或您犯了人家的忌諱,別說你有個女兒在他們家做少奶奶,就是在他們家當(dāng)菩薩也不頂用,連我恐怕也得跟著您遭罪?!?/br>
    連秀才兀突突吃了女兒一番教訓(xùn),心下略感不自在,不過常言說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從前千般打算,不就是為沾女兒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