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嘉鴻笑：“家里又是戰(zhàn)亂又是遇到荒年，要是在家就是餓死，出來至少還能活命。男人來不了，就換女人來。說到底是為了活命?！?/br>
    “那個女孩子應(yīng)該跟我一般大吧？”工地已經(jīng)過去，嘉萱轉(zhuǎn)身從后玻璃看。

    “十三四歲的很多?！庇嗉硒櫿f。

    “這么小?。俊奔稳峥畤@。

    葉應(yīng)瀾車子進(jìn)了鴻安百貨的大院，停了車，等一家人湊齊了，他們從鴻安百貨邊門往電影院去。

    鴻安大劇院早有人候在通道邊，帶著他們從后臺往里走，不跟普通觀眾一個通道。

    鴻安大劇院的總經(jīng)理接到小梅打來的電話，知道親家太太一家要來，早就做好了準(zhǔn)備，在下午場的專門留出了一大塊區(qū)域沒有售票。

    這倒也不是劇院經(jīng)理小題大做，主要是電影院之前都是男女分坐。

    自從前兩三年，電影院開始不分男女可以混坐之后，男男女女坐在一起，放電影的時候燈光又要調(diào)暗，身邊常有有男女不認(rèn)真看電影，悄悄說著情話。更有甚者，那些男子將花街女子帶進(jìn)影院，趁著幽暗的環(huán)境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故而，影院里亂七八糟的勾當(dāng)時常見報，被人痛斥，甚至把影劇院說成風(fēng)月場所。

    當(dāng)然像鴻安大劇院這種票價貴一些的影劇院要好很多。

    不過劇院經(jīng)理也不敢怠慢，給他們前后空了兩排，邊上也隔開了兩個位子，留出了充裕的空間。

    葉家沒那么多規(guī)矩，再說百貨公司和影院都是家里的產(chǎn)業(yè)，葉應(yīng)瀾以前也常來看電影。

    嘉莉和嘉萱，在星洲被管得嚴(yán)，但是去了香港，她們外婆家就是開電影公司的，表哥表姐帶過她們?nèi)ビ霸海稳釓膩頉]看過。

    她扒拉著大jiejie嘉莉的胳膊，新奇地看著電影屏幕。

    這部戲，講的是大上海下層男女的戀愛故事。

    就像崔鶯鶯和張生演了幾百年，依然沒有人看厭。

    這樣的俊男美女演的愛情戲，自然也是很有吸引力。

    家里的女眷都被劇情吸引，葉應(yīng)瀾卻是被里面場景勾起了回憶，上海一別十年，繁華的街道和狹窄的弄堂已經(jīng)成了回憶。

    她細(xì)細(xì)地看著一幀一幀畫面，好似帶著她回到故鄉(xiāng)。

    她看得沉浸，手臂被推了推，她側(cè)頭，嘉莉附耳過來：“嫂嫂，你看哥哥呀！”

    葉應(yīng)瀾轉(zhuǎn)頭看，余嘉鴻閉著眼，睡得沉實。

    “隨便他。”葉應(yīng)瀾說道。

    電影里小紅甜蜜地唱起了《天涯歌女》，誰不愛看少女與少年之間情意涌動？還有誰去管余嘉鴻睡得正酣？

    電影放到老王幫剃頭匠招攬生意，結(jié)果來了一群和尚，后來強(qiáng)拉了個人進(jìn)來，居然是房東的時候，觀眾的笑聲把余嘉鴻給吵醒了，余嘉鴻揉了揉眼睛，跟葉應(yīng)瀾說：“挺好看的？”

    葉應(yīng)瀾點頭：“好看。”

    電影里小紅第二次唱歌了，這一次明明是同樣的一首歌，小紅唱得很悲涼。

    明明是不停地讓人笑出聲的電影，這個時候卻讓姑娘們拿出了手帕，葉應(yīng)瀾也有些傷感，余嘉鴻攬了攬她的肩。

    最后男女主擁吻在一起，急得老太太連忙叫自家的姑娘：“快把眼睛蒙上，看了要長針眼?！?/br>
    葉應(yīng)瀾見嘉莉透過手指縫兒偷看屏幕，她側(cè)頭笑，卻見余嘉鴻對著她眨了眨眼，她回了他一個白眼。

    “下次不能來看了，要教壞小姑娘的，里面都是演的什么??？妓女，歌女，還親嘴……”電影結(jié)束老太太一邊往外走一邊說。

    余嘉鴻過去扶老太太：“嫲嫲，您下次來看嗎？”

    老太太停下了腳步，想了想：“下次再說?！?/br>
    “嫲嫲，您就看了里面的情情愛愛，可您看到里面報紙上上寫的‘難’了嗎？您想過兩姐妹是怎么到上海的嗎？小云是怎么死的嗎？您看電影里高樓和擁擠的小樓嗎？在國難當(dāng)頭，在酒樓，在馬路邊的，在窮困的樓道里，也有真摯的情感。他們只是接吻而已，張生還翻墻呢！您還老是請了戲班子來家里演。那才會教壞meimei們?！?/br>
    余嘉鴻一堆話，講出來才想起剛才自己睡了，他知道這部電影的情節(jié)，是上輩子他們開車到了昆明完成了任務(wù)，休整的時候，他借口請大家，請她一起看了這部電影。

    葉應(yīng)瀾有些疑惑，電影里報紙上的那個“難”字出現(xiàn)的時候，他睡著了沒？他剛才是假睡了？

    “嫲嫲，走了，我們?nèi)ス浒儇浌玖恕！?/br>
    余嘉鴻扶著老太太，非要帶著她一起逛逛百貨公司，老太太拗不過大孫子的熱情，一家子進(jìn)百貨公司。

    遇到商場里的男客，大太太只是帶著女兒們，二太太會把嘉柔拉到身邊，讓她低頭。

    上次嘉莉和嘉萱買了幾套洋裝，可把一直穿娘惹裝的嘉柔給羨慕死了。

    到了面料時裝樓層，得到兩位太太準(zhǔn)許之后，姐妹倆拉著嘉柔去選洋裝。

    老太太小腳，走了幾步路已經(jīng)累了，唐經(jīng)理讓人搬來了椅子請老太太坐下。

    看著孫女們穿洋裝出來，老太太想要說什么，偏偏大孫子說：“漂亮，買?！?/br>
    大太太勾著二太太說：“有應(yīng)瀾和嘉鴻帶著meimei們，咱們自己也去挑挑看?！?/br>
    鮮亮輕薄的紗質(zhì)面料可以做娘惹衫，花紋繁復(fù)的錦緞做旗袍和長衫剛剛好。

    兩位太太挑面料挑花了眼，大太太一時間拿不準(zhǔn)哪種是現(xiàn)在最時興的，轉(zhuǎn)頭招兒媳：“應(yīng)瀾，來幫我看看?！?/br>
    葉應(yīng)瀾走過來，見大太太手里兩塊錦緞：“媽，這塊做曳地旗袍好看，這塊做家常到小腿肚的旗袍剛剛好。做兩件吧？”

    婆媳正在商量，嘉莉快步跑過來：“嫂嫂，幫我看看這條裙子，可好看？說是巴黎最新款。”

    這是一件煙紫的連衣裙，特別之處是這條裙子，無袖用荷葉邊將將遮住了肩膀，前面領(lǐng)口挺高，后面露出了一塊雪白的背。

    露背洋裝是今年最流行的，葉應(yīng)瀾也有兩條類似的裙子，打包回了家，一直沒拿出來穿。

    這條裙子穿在嘉莉身上，大姑娘嬌俏中顯出些許嫵媚來。

    大太太皺眉：“去換了，這件不好?！?/br>
    嘉莉?qū)嵲谙胍瑩u著葉應(yīng)瀾的手：“嫂嫂說，好不好看？”

    嘉莉不是讓她為難嗎？

    大太太沉著臉：“你嫂嫂說都沒用?！?/br>
    嘉莉再不愿意，也不敢違抗mama的命令，打算去換下。

    “呦，好巧?。〈筇投荚谀?？”

    聽見聲音葉應(yīng)瀾轉(zhuǎn)頭過去，見到一位三十多歲的太太扶著一位五十來歲的太太走過來。

    “黃老太太，好巧啊！”大太太迎了上去。

    葉應(yīng)瀾發(fā)現(xiàn)穿著洋裝的嘉莉有些拘謹(jǐn)。

    她聽見黃老太太笑著說：“那不是我們家越西過兩天就要回來了嗎？我跟他媽過來給他添置點東西?！?/br>
    “是?。±咸墼轿?，我給越西置辦的，她還不放心，非要親自過目才行。”黃太太說道。

    “長子長孫，都得給他最好的?！秉S老太太說，“你們這是？”

    大太太招手，葉應(yīng)瀾和余嘉莉姑嫂倆一起過去，余嘉莉先出聲：“老太太好、伯母好?！?/br>
    黃老太太看余嘉莉的眼神有些訝異，她點頭：“好。”

    黃老太太又轉(zhuǎn)向葉應(yīng)瀾笑：“這是大少奶奶了，長得真是一等一的標(biāo)致?！?/br>
    “應(yīng)瀾，這是同泰記的黃老太太和黃太太?！贝筇f道。

    葉應(yīng)瀾了然，這是書里嘉莉的婆婆了。葉應(yīng)瀾打招呼：“老太太好、伯母好?！?/br>
    黃太太也往嘉莉身上淺淺地掃了一回，她走到大太太身邊，跟大太太低頭輕聲說：“余太太，我家越西雖然留洋，但還是喜歡傳統(tǒng)一些的姑娘，大小姐不必穿洋裝?！?/br>
    大太太微微一愣，再看向葉應(yīng)瀾，推己及人，應(yīng)瀾就算是穿這樣的衣裙，自己這個做婆婆的也不太會管，現(xiàn)在外頭怎么穿的都有，管好女兒就行，兒媳婦穿什么，只要自己兒子沒意見就好。

    兩家確實有心要結(jié)親，但是還沒定下來，這會兒就擺出婆婆管兒媳的架勢了。

    嘉莉跟在大太太身邊，哪怕黃太太說得聲音很不大，她也聽得清清楚楚了。

    她真的很喜歡這條裙子，媽說不行，她還想爭一爭，但是黃老太太和黃伯母的眼神，讓她覺得穿這條裙子像是犯了什么天大的錯。

    第36章

    大太太臉上不太高興,她確實覺得這條裙子露了肩和背，女兒穿不太合適。

    但是黃家婆媳說話也太過了，哪怕兩家有生意上的往來,確實有結(jié)親的想法,還沒到納聘，對方就能到他們面前擺起婆婆的架子。

    就算是成親了,連兒媳婦穿什么都要管的婆婆，這個飯恐怕也難吃。

    想到這里，大太太轉(zhuǎn)頭替女兒整了整裙子,說：“把裙子換去換下來?！?/br>
    葉應(yīng)瀾聽見這話，心里暗暗納罕,她婆婆雖然看著溫柔，實際上很有主見，也挺護(hù)短的,可能是真的無法接受這樣的裙子吧？

    只是她心疼嘉莉，她說：“媽，我陪著嘉莉去換衣服?！?/br>
    “都這么大的人了，換個衣服還要你陪？”大太太轉(zhuǎn)頭看向女兒,“換下來了,讓哥哥付錢?！?/br>
    “嗯？”嘉莉一下沒反應(yīng)過來。

    葉應(yīng)瀾反應(yīng)過來，立馬添了一句：“這是《vogue》的內(nèi)頁款，總算是找到了合適的人了?！?/br>
    嘉莉依舊有些糊涂，葉應(yīng)瀾跟她說：“找你哥去?！?/br>
    “嗯?！?/br>
    見到這個情形,黃太太的臉色不太好了,本以為兩家到了商量婚事的地步,還以為余家因為要把女兒嫁給他家留洋的兒子，所以帶女孩兒來買洋裝,討好自家兒子。

    即便是這樣，買洋裝也該看看款式，這件洋裝白花花的胳膊全都露在了外頭，甚至背后都有一塊露了出來，好看嗎？哪個大家媳婦穿這種衣裙？她的提醒已經(jīng)很委婉了。以為余大太太能聽進(jìn)去，沒想到她還是讓女兒買下了。

    被余大太太當(dāng)場下臉，黃太太臉上不好看。

    黃老太太看了一眼兒媳，看見坐著的余老太太，她說：“老太太也在?！?/br>
    余大太太溫婉一笑：“是?。〖硒櫿f嫲嫲一直看戲，也該試試看電影，孩子們陪著她老人家一起出來看電影?！?/br>
    黃老太太跟兒媳說：“那我們?nèi)ダ咸抢铩！?/br>
    人家婆媳要去見婆婆，余大太太本該要陪過去，她只是淡淡地笑：“好??！”

    這對婆媳見余大太太并不想陪，只能兩人轉(zhuǎn)身，黃老太太拍了拍兒媳的手：“人家私底下讓女兒穿洋裝討好未來夫婿，卻被咱們挑明了，臉上自然掛不住了。這也是咱們說話太直，怨不得余大太太。”

    看著婆媳倆走開，二太太拉著大太太：“大嫂？”

    “隨她去?！贝筇D(zhuǎn)頭過去，繼續(xù)和兒媳婦商量布料。

    二太太心急：“大嫂，沒必要得罪他們，嘉莉畢竟要吃黃家的飯。”

    平素溫和的大太太此刻眼神凌厲：“那可不一定。”

    二太太愣了，黃家這門親不是早就說起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