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趟糧食倉庫，麻煩他們一個個麻袋檢查一下。”唐均豪滿臉羞愧地說,“尤其是先進(jìn)庫的那一批。”

    “摻假了？”余嘉鴻皺眉。

    唐均豪站起來嘆氣：“我也是偶然得知，里面摻了三成癟谷，如果確認(rèn)是真,我來想辦法補(bǔ)齊。”

    他黯然低頭：“我想大約，應(yīng)該不會有錯的?！?/br>
    余嘉鴻的心像是被鼓槌敲一下，沉重而發(fā)悶，唐海生在投機(jī)賺了這么多錢之后,居然還在這些糧食上克扣。

    “嘉鴻,我是姨太太生的，姨太太又死得早，我們兄妹在家里仰人鼻息，處處小心。甚至連他們讓我出賣meimei,我還得配合?！碧凭罎M是無奈地看著余嘉鴻,“你我本不熟,求你演這一場，我也知道,不太合適。”

    余嘉鴻喝著茶：“你能跟我說這個，已經(jīng)把我當(dāng)成朋友了，還有什么不合適的？”

    唐均豪似乎臉色松快了一些，他笑：“把我當(dāng)朋友，我屬實不敢想?！?/br>
    “說吧！怎么演？”

    “就當(dāng)成是你從難民區(qū)的人嘴里發(fā)現(xiàn)了糧食有假，所以叫了我前來，讓我去倉庫看，然后我回去問我爸，讓他補(bǔ)齊。他為了讓你運(yùn)輸，他還是會補(bǔ)的。我懷疑他讓人買通了倉庫里的人。”唐均豪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他原本是想等你走了，到時候時間也長了，何神父那里再說起來，到時候扯皮扯不清楚，再說了現(xiàn)在世面上摻雜空谷的糧食也是不少。”

    余嘉鴻放下了茶杯，站起來：“我們走吧！去倉庫看看?！?/br>
    余嘉鴻拿了鑰匙和唐均豪一起下樓，余嘉鴻開車出去，迎面而來一輛轎車，車子開過去，唐均豪回頭看。

    “看什么呢？”余嘉鴻問他。

    “我好像看見我小媽和你岳父在一輛車?yán)铩！碧凭烙行┎桓蚁嘈拧?/br>
    “沒錯，就是他們?！庇嗉硒櫊钏茻o意地說。

    去到難民區(qū)辦公室，余嘉鴻找到了秦先生，開了糧庫，里面滿滿當(dāng)當(dāng)都是糧食，隨便打開了幾袋子都是飽滿的谷粒。

    “余先生，您也不知道哪里得來的消息，這哪有摻假？”唐均豪諂媚中帶點(diǎn)心虛的笑容，讓余嘉鴻都想問問他，要不去他舅舅家當(dāng)個演員吧？

    余嘉鴻譏諷一笑：“你確定？”

    他面沉如水，帶著人往里走去，仔細(xì)看一袋袋糧食，指著：“這一袋……這袋，搬出來?！?/br>
    “這都壓在下面，怎么搬？”唐均豪問，“你這不是折騰人嗎？”

    余嘉鴻瞥了他一眼，冷笑：“有沒有問題打開來看。我們到外面的場地上等著。”

    倉庫的人只能把中間這兩袋給想辦法搬了出來，放到了外頭的場地上，拆開縫麻袋的麻繩，余嘉鴻伸手進(jìn)去，抓起一把谷子，此時正是西北風(fēng)刺骨之時，他把手里的谷子慢慢地漏下來，風(fēng)把癟谷吹出去，地上很明顯，飽滿的谷子集中成了一小撮，被吹得幾尺遠(yuǎn)。

    余嘉鴻轉(zhuǎn)頭看向一臉驚訝的唐均豪：“均豪兄，你別告訴我，你不知情？”

    “去拿毛筆來，我們一袋袋做記號，你們明天查把這些都翻找出來?！?/br>
    倉庫的人去拿毛筆，秦先生問：“余先生怎么能看出哪幾袋有問題？”

    “一噸石頭占多少地方？一噸棉花占多大的地方？我是做船運(yùn)的?！庇嗉硒櫿f，“因為每一袋都會過磅，所以他們保證每一袋重量都是一樣的，摻雜癟谷的，必然看上去袋子要更大。

    余嘉鴻把他認(rèn)為有問題的袋子，都讓人做了記號，問唐均豪：“均豪兄，你看今晚連夜稱呢？還是明天稱？”

    “嘉鴻，我真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碧凭揽瓷先ビ质切呃ⅲ质蔷狡?，“我立刻回去調(diào)查。”

    “均豪兄，我信你的人品，但是令尊？你知道的?；厝ズ煤脝枂査?？”

    唐均豪臉漲得通紅點(diǎn)頭：“我立刻回去問他?！?/br>
    余嘉鴻跟秦先生告辭，唐均豪跟著他在后，兩人一起上了車。

    “嘉鴻，你這也太厲害了吧？居然一眼就能看出問題?！碧凭涝鞠胱屗輵?，但是他能來這么一下，自己回去找爸討要那些糧食就簡單多了。

    “就一句話‘唯手熟爾’，從小跟我阿公和爸爸在船上跑，阿公和爸爸言傳身教罷了?！?/br>
    這話讓唐均豪輕聲慨嘆：“我這么多年都不知道在我爸身上學(xué)了什么？”

    “你沒從他身上學(xué)了什么，還能有本心，才叫珍貴?！?/br>
    唐均豪大笑：“終于有人跟我說這話了，小時候我一直被說老實，說我難成大器，我努力學(xué)他們，也想跟他們一起抽煙喝酒跳舞，也希望自己變得幽默有趣，從我在那些場合感覺渾身不自在到能如魚得水，只有晚上回來才發(fā)現(xiàn)空落落的?！?/br>
    車子進(jìn)入鴻安酒店，兩人下車，剛好唐太太從酒店門口出來，和他們倆撞上。

    “唐太太，好！”

    “小媽，好巧?！?/br>
    唐太太臉色很怪異，她似乎在強(qiáng)自鎮(zhèn)定，說：“均豪，你怎么在這里？”

    唐均豪也是滿臉為難，好像不想在余嘉鴻面前說，跟余嘉鴻說：“那余先生，就這樣了，等我跟我父親說清楚，把糧食補(bǔ)上?！?/br>
    余嘉鴻臉色不好看：“不要鬧得難堪。一個接一個的謊言，實在讓人無法接受?！?/br>
    “我知道了，明天吧？”唐均豪那態(tài)度簡直是俯首帖耳。

    唐太太原本有種被撞見的心慌，現(xiàn)在她又起了好奇之心，見余嘉鴻往里走，問唐均豪：“這是怎么了？”

    “這個余嘉鴻精明到了極點(diǎn)，他居然發(fā)現(xiàn)了我們捐的糧食里面有摻假，我當(dāng)場被他拆穿，現(xiàn)在都不知道怎么辦了?！碧凭腊脨?、丟人、頭疼地表情交織著。

    唐太太倒是一顆心落在了肚子里，他這么煩躁，自己的行蹤應(yīng)該他并沒有在意，她說：“天下哪有過不去的坎？生意人，別的沒有，就要臉皮厚，被人拆穿了，那就認(rèn)，沒拆穿，那就是我沒做。這點(diǎn)就算是事了？”

    “小媽說得很有道理?！?/br>
    這時一輛出租車過來，鴻安酒店的門童過來拉開了車門，對唐太太說：“太太，您要的出租車來了。”

    “一起回吧！”唐太太說。

    兩人上了車，車子開走。

    剛才，余嘉鴻進(jìn)酒店，就遇見了葉永昌，葉永昌一見他，就勾住了他的肩膀：“嘉鴻，晚飯吃了沒？”

    “沒呢！”

    “陪我去吃晚飯?！比~永昌說道。

    余嘉鴻跟著岳父去西餐廳。

    余嘉鴻想要拿菜單看，葉永昌說：“我來點(diǎn)，你只管吃，每一種西餐，到了一個地方就會帶上這個地方的味道，就像南洋的西餐，脫不開咖喱味?！?/br>
    好像很有道理，余嘉鴻就任由葉永昌點(diǎn)餐了，葉永昌點(diǎn)了餐，跟他說：“嘉鴻，你跟應(yīng)瀾說，把她三姨和應(yīng)漣弄到美國去。越快越好！”

    “不是……”余嘉鴻一臉不明白地看著葉永昌，說，“爸，把余家和葉家的女眷和孩子陸續(xù)送到美國，那是因為我們認(rèn)為日本人整個政策里，他們的野心就包括了南洋，所以南洋只是暫時安全，歐洲也不安全，美國是比較安全且發(fā)達(dá)的一個地方，我家也有朋友親戚。當(dāng)時跟您說把三姨弄出來，讓您去香港安置她們母女，就讓您要跟三姨和六姨說清楚了。最后，三姨不僅不領(lǐng)情，還認(rèn)為送她們母女到的美國是要害她們。我們可不愿意再當(dāng)這個惡人?！?/br>
    余嘉鴻低頭吃羅宋湯，這個羅宋湯跟在美國吃的俄國甜菜湯差異好大。這個味道好像還不錯。

    “你們只管弄她們出去，這次我來當(dāng)惡人?！比~永昌張口就來。

    這個牛排帶著芥末味道，倒也特別，余嘉鴻咽下一口牛排，放下刀叉：“爸，我是說，我們不會再管這個爛事了?！?/br>
    “你們就說是你們爺爺一定要把她們母女倆全部弄出去，不行嗎？”葉永昌頭疼地說，“幫我一趟啦！應(yīng)瀾那個丫頭的脾氣，你知道的?！?/br>
    “您真要娶您那個老相好的繼女？您老相好怕敗露真相，您就讓您的三姨太和女兒遠(yuǎn)走他鄉(xiāng)？”余嘉鴻低頭吃牛排。

    葉永昌吃了牛排，點(diǎn)了一支煙抽起來，噴了一口煙霧，靠在椅背里：“我跟你說，就像禿子跟和尚說，雖然都是光頭，但是光的原因不一樣。你愿意一心一意對應(yīng)瀾，我自然開心。不過我嗎？流連花叢這么多年也不改了。娶不娶，我還沒決定，但是，讓她走，我已經(jīng)決定了?！?/br>
    余嘉鴻拿著餐巾擦了擦嘴：“幫我借一百萬，明天早上八點(diǎn)前我要?！?/br>
    女婿答非所問，葉永昌愣在那里：“你要那么多錢干嘛？”

    “今天早上跟幾位老板聊炒公債，炒棉花和生絲，我想去玩一把！我打算一早就去，余家沒有深厚根基，問銀行一下子貸不到這么多錢，您幫我借一下，三五天就還。”

    這下可把葉永昌給驚呆了，他說：“你不要瞎搞，上海炒這些的，今天暴富，明天跳樓，玩女人不要命，炒這個真要命?！?/br>
    “就一百萬而已，算什么？”

    這倒也是，這個數(shù)字對余家來說，確實算不上什么。葉永昌笑：“明天早上到我房里來拿，你三姨的事？”

    “我回去跟應(yīng)瀾商量?！庇嗉硒櫿酒饋碚f。

    “你要一百萬眼都不眨一下，這么一件小事還要跟老婆商量？”

    “您說兩件事，哪一件會讓應(yīng)瀾不開心？”

    余嘉鴻轉(zhuǎn)身離去，葉永昌想來想去一百萬該給他去弄還得給他去弄，誰給他弄來的這么個女婿？

    哦！是臨時換來的。

    第110章

    葉永昌找了相熟的銀行拿了一百萬法幣,想來想去還是不放心。

    在上海的期貨證券交易面前，星洲乃至香港都是小弟弟。

    他不僅找了銀行拿了錢，還替余嘉鴻找好了上海交易所的經(jīng)紀(jì)人。

    這樣還是覺得不行,索性陪著女婿一起來交易所。

    葉永昌交友廣泛進(jìn)了交易所,就跟這個打招呼，跟那個聊兩句。

    “女婿說想要來上海玩兩把,他剛剛從美國回來，年輕人嗎？不知道上海市場的兇險，要是不看著,回去跟親家不好交代?！?/br>
    “一轉(zhuǎn)眼，葉公子也做老丈人了?！?/br>
    “是啊！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老了?！?/br>
    “當(dāng)年你葉公子是上海灘第一的風(fēng)流公子,你這愛婿，風(fēng)度翩翩，不輸于你?。　?/br>
    “比我好,比我強(qiáng)?！比~永昌場面上很會做人，“初生牛犢不怕虎，讓他嘗嘗酸甜苦辣就好了。我只會經(jīng)營百貨商店，哪里會搞這個？瞎看看,你們忙！”

    “……”

    葉永昌一路跟人聊過去,誰都知道了，今天葉永昌的女婿，南洋余家公子來交易所玩玩了。

    大家場面上客客氣氣，都在祝賀余嘉鴻能旗開得勝,背過身,大多笑笑不語,上海那是匯聚了全世界最最精明的商人，南洋那里靠著在開礦,販資源起來的巨富，到了這里，如果還以為自己是個什么人物，那么上海這個市場一定會給他顏色看看。

    小伙子長得是一表人才，只希望他輸?shù)靡?dāng)內(nèi)褲的時候，不要哭出來。

    葉永昌在上海絕對吃得開，不僅給余嘉鴻借來了錢，還找了有專屬交易席位的大經(jīng)紀(jì)人，余嘉鴻坐在銀行的專屬席位上，左邊岳父右邊是經(jīng)紀(jì)人。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整整九聲，上午九點(diǎn)，上海交易所宣布開市。

    經(jīng)紀(jì)人一直在跟余嘉鴻介紹這個交易所的情況，這是上海最大的期貨交易所了，讓余嘉鴻覺得離譜的是，此時的上海大大小小居然有一百多家交易所，大到柴油、汽油、黃金小到麻袋、蘆席都在交易的范疇。

    前一陣狂炒生絲，中國是世界的絲綢主要生產(chǎn)國，而桑蠶養(yǎng)殖主要在蘇南和浙江，這兩個地方，幾乎打爛了，所以預(yù)期生絲價格會漲，擊鼓傳花，炒上了天。

    這兩天又說日本人占領(lǐng)了這些地方之后，這些地方已經(jīng)太平了，還有日本本身也是生絲生產(chǎn)國，占領(lǐng)上海后，會并吞繅絲廠，然后日本的絲會大量進(jìn)來。加上合約馬上要交割，生絲價格大跳水，價格就像是從華懋飯店頂樓往下跳直接落地。甚至比戰(zhàn)前還低。價格從華懋飯店落下來，自然也不乏賭輸了的人，從樓上跳下來的投機(jī)者。

    今天開市，聽著唱的價格和黑板上不停劃掉寫上去的價格，生絲延續(xù)上一個交易日的頹勢，繼續(xù)下跌。

    “要死了，這是繼續(xù)要排隊從樓上往下跳??！”經(jīng)紀(jì)人接著電話，做著手勢，買入或賣出。

    余嘉鴻看了一會兒，讓經(jīng)紀(jì)人買進(jìn)生絲馬上要交割的批次期貨，小批量吃進(jì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