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說完，監(jiān)聽器里葉應(yīng)瀾和余嘉鴻又說起了亨通銀行股份出售的事，余嘉鴻說：“龔老板認為亨通的價格略微有點高，所以他還在考慮中?！?/br>
    “確實很高啊！你想亨通原來才多少錢？”

    “可我不能讓大舅舅把股份賣給張義松和魯盛揚吧？他們倆明顯都是靠向投降派的。”

    “但是，如果是張義松和魯盛揚，出價高。亨通還有其他股東，其他股東愿意嗎？”

    兩人討論了亨通，又討論起了葉應(yīng)瀾的車行和修理廠，說著說著，葉應(yīng)瀾說：“吳叔現(xiàn)在成天不在星洲，成天跑巴達維亞，爺爺都看出來了，說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看上了五姨?！?/br>
    余嘉鴻的聲音：“別說你爸死了，就是你爸沒死，他那么多的女人，你五姨也等于給他守活寡?，F(xiàn)在他死了，五姨找個知冷知熱的男人不挺好？”

    “我沒說不好啊！爺爺奶奶都樂見其成。他們對吳叔知根知底，私下說吳叔比我爸好，要是五姨嫁給吳叔，那樣五姨也有個好歸宿，應(yīng)昊和小天兩個孩子，相處也融洽。我就是跟你說說嗎！”葉應(yīng)瀾嘆了一口氣，“倒是我四姨，她說要給我爸守寡。我擔(dān)心……”

    “擔(dān)心什么？”

    聽見這話，山口夏子的手一抖，筆尖化了一團墨。

    “你沒看出來，啟明叔對我四姨有意思？”葉應(yīng)瀾說，“論才情，論容貌和氣質(zhì)，我四姨在我爸的幾個姨太太里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以前她只想著日本，現(xiàn)在回了日本一趟，她家那群豺狼虎豹恨不能把她給生吞活剝了，終于醒悟了，連名字都改了，變成了葉夏娘。聽起來是想要給我爸守寡。但是啟明叔說起她的時候，我感覺出來他對她應(yīng)該很有意思。要是啟明叔沒有太太，像吳叔一樣，那完全沒問題。問題是啟明叔的太太，是個溫柔賢淑的大家閨秀。要是啟明叔真的想要追求四姨。天長日久，四姨動心了，他們真在一起了，豈不是傷了嬸嬸的心？而且，要是四姨去做人家姨太太對她也沒什么好的。只是，我跟她又不熟，我去勸她，終究交淺言深了?！?/br>
    山口夏子快速記下葉應(yīng)瀾的話。

    監(jiān)聽器里傳出余嘉鴻的聲音：“你四姨嫁給你爸爸，是因為你爸爸救她出火坑，但是嫁給你爸做小，想來日子過得也并不舒心。她也是個讀了很多書的女子，不一定會愿意再委屈自己。更何況女子本弱，為母則剛。你四姨總歸會為應(yīng)舟考慮。她不是說想看看應(yīng)舟的照片嗎？你想辦法拿照片給她，再找機會，對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她不愿意回南洋是因為愧疚，我們再想辦法讓爺爺奶奶和你四姨之間的心結(jié)打開，勸你四姨去美國陪孩子讀書。這樣對你四姨也好，對啟明叔夫妻也好。你說呢？”

    葉應(yīng)瀾的聲音：“也是，等我回去，我就去找爺爺奶奶拿照片?！?/br>
    余嘉鴻：“睡吧！”

    “這些都是旁枝末節(jié)的事，你要做的事……我怎么睡得著？”

    “不去想了，船到橋頭自然直。回去你多拜拜媽祖，多拜拜菩薩。”

    “嗯。”葉應(yīng)瀾的這一聲里包含了無限的無奈。

    接下去的時間里，監(jiān)聽器里只剩下“嘶嘶”的聲響。

    山口夏子把記錄的對話交給了她的上司，那個中國人也把記錄的消息交了出來。

    山口夏子的上司對比了兩份稿件，他看到了提到山口夏子的那一段有一團墨跡。

    “夏子，他們似乎對你很好？”這個男人看著她。

    山口夏子肅然：“這種善良很愚蠢，也只能證明他們低估了我作為日本人的忠誠?！?/br>
    “你要利用這種愚蠢，確認消息，這次一定要讓興泰輪船易主?！?/br>
    “是！”

    第160章

    余嘉鴻決定留在海防港,理由是法國殖民地政府扣押德國設(shè)備，他要把這些設(shè)備運出去。

    葉應(yīng)瀾帶著大家回星洲，從河內(nèi)到西貢,一路過去風(fēng)光旖旎。

    到西貢登船,葉應(yīng)瀾看到報紙上鋪天蓋地都是那位汪副總裁協(xié)同家眷從重慶出逃到越南河內(nèi)的消息，那位汪副總裁響應(yīng)日本《近衛(wèi)聲明》發(fā)表的所謂的《和平建議》。

    吹捧所謂的“對于中國無領(lǐng)土之要求,無賠償軍費之要求”，“不但尊重中國之主權(quán)，且將仿明治維新前例,以允許內(nèi)地居住、營業(yè)之自由為條件，交還租界,廢除治外法權(quán)，俾中國能完成其獨立”。

    還說什么抗戰(zhàn)是“創(chuàng)巨痛深”，當(dāng)真是字字奴骨,句句媚主。

    這位在南洋華人中曾有很高的威望，當(dāng)年他以荊軻刺秦的勇氣，北上刺殺清朝攝政王，以期喚醒國人,作下：“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

    是何等慷慨從容？

    葉應(yīng)瀾從上海來星洲后，就讀于華文女校，先生們以南洋是中華革命的火種之地而驕傲,他們常常講述,黃花崗七十二烈士三十一人是南洋華僑,中山先生在南洋的歲月。

    對她們這些女學(xué)生，先生們說得最多的是汪夫人。

    這位南洋女兒明知丈夫北上是為喚醒國人赴死,卻依然堅決跟隨，有人曾經(jīng)取笑這位汪夫人：“你有英國護照，當(dāng)然不怕死。到時刻，你把英國護照甩出來，英國領(lǐng)事館自會來救你。”

    汪夫人拿出英國護照當(dāng)場撕碎，讓說話者羞愧得無地自容。

    現(xiàn)在這對曾經(jīng)令人敬仰的夫婦，放棄了信仰，彎腰屈膝，寧為日本人的走狗。

    他們的影響力巨大，勢必對抗戰(zhàn)造成重大的負面影響。

    就像他們這次邀請的老板們，在船上一直在談?wù)撨@件事，

    余嘉鴻私下跟葉應(yīng)瀾說過這次來的幾位老板，都是內(nèi)心搖擺的，只是因為他看未來局勢很準(zhǔn)，所以幾位老板都附和他的觀點。

    現(xiàn)在余嘉鴻不在，他們談起來就不再收斂了，像汪副總裁這樣的人鐵了心求和，朱老板他們對未來越發(fā)悲觀。

    葉應(yīng)瀾走到甲板上，加入了話題：“朱老板，嘉鴻囑我，若是您在途中還在討論中國是否會敗，讓我替他與您打一個賭?！?/br>
    朱老板一聽，頗有興致問：“什么賭？”

    葉應(yīng)瀾坐下，她要了一杯咖啡：“他說他拿香港淺水灣的一塊地出來，您拿上海租界一塊地皮，十年為期，日本戰(zhàn)敗，您的地皮歸我們，若是十年之后日本還沒退出中國，他手里淺水灣的地歸您?！?/br>
    “要真是能打敗鬼子，我隔壁就有一棟洋樓，我送你們，咱們做鄰居?！敝炖习逭f道，“淺水灣的地，我可不要。嘉鴻一句提點，讓我少虧了多少錢。”

    “打賭總歸要有彩頭，幾位老板做個見證。嘉鴻總是私下跟我吹噓，說他推演如何準(zhǔn)。我們就看看這個局是否如他所言那般演化？”葉應(yīng)瀾喝了一口咖啡，“他說接下去這位汪某人，以他的背景，日本人必然會讓他進南京，以民國正統(tǒng)之名，成立政府?，F(xiàn)在的維新政府并入汪某人的政府，上海從來都是群魔亂舞之所。諸位還是要有定力，不要被蠱惑。否則，日本戰(zhàn)敗，國內(nèi)必然會清算漢jian。”

    “嘉鴻說的我們都懂。”朱老板看著在甲板上玩鬧的孩子們，“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們是中國人，哪里能不希望自己國家勝利？打仗打到今時今日，聽到你和嘉鴻的話，心里落定，但是看著局勢，又……我們無所謂，但是孩子們呢？一年前，剛剛開戰(zhàn)的時候，我們當(dāng)時考慮過，讓孩子們?nèi)W洲或者去美國。當(dāng)時左右計算，想著孩子們離鄉(xiāng)背井，也是在歐洲和美國之間搖擺不定?？蛇@一年多去了，眼見國內(nèi)形勢越來越嚴(yán)峻。尤其是日本和德國現(xiàn)在結(jié)盟了，現(xiàn)在德國又開始雞飛狗跳了。想想歐戰(zhàn)打得慘烈，二十年前的歐戰(zhàn)實際上問題依舊在。嘉鴻也說歐洲再次大戰(zhàn)在所難免。那么沒什么好選了，只能去美國?？烧娴南胍才藕⒆雍团爝^去了，我們才知道，我們已經(jīng)過不去了?！?/br>
    “是啊！德國已經(jīng)亂了起來，這兩個月那些猶太人都在往上海來。美國對入境避難申請早就收緊了。更何況，美國本身就有《排華法案》，所以我問了很多人，這個時候想要去美國，幾乎不可能了?！饼徖习逡彩穷^疼，“就連我們之前不考慮的加拿大，現(xiàn)在沒有路子，已經(jīng)過不去了。我們不像你們，你們是拿著英國護照，是英國的臣民，去美國還方便一些。”

    “加拿大的話，我們家運作運作，應(yīng)該還是可以的。”加拿大是英國殖民地，余嘉鴻和葉家都還能想想辦法。

    加拿大也不是華人好去處，幾十年前一萬五千名華工前往加拿大，修筑了橫貫加拿大東西兩岸的太平洋鐵路，華工的收入不過是白人的一半，他們修建了落基山脈最為險峻的路段，上千名華工喪命。

    然鐵路建成當(dāng)年，加拿大政府也出臺了類似美國《排華法案》的《華人入境條例》，這個條例一直延續(xù)到現(xiàn)在，更在十多年前，明確了華人的工資比白人低，也禁止華人從事多種具有一定社會地位的職業(yè)。

    而且加拿大在大蕭條時期經(jīng)濟受到重創(chuàng)，所以對幾位老板來說，從來就沒把這個地方當(dāng)成選擇之地。

    “只要家中的婦孺能走，我們心里的石頭也就落下了?！敝炖习迓曇衾飵е鴤?，“什么時候我們國家能真正地站起來？讓全世界的中國人能挺直了腰桿做人？而不是處處去下等人。”

    “國弱哪有小民的尊嚴(yán)？”龔老板也嘆，

    “如果成了日本的附庸國，就完全無望了?！比~應(yīng)瀾說道，“所以我們要打下去，所以海外的華人，情愿回來為母國存亡而戰(zhàn)?！?/br>
    船到達星洲，龔老板的信耀銀行和鴻安合作多年，龔老板和葉老太爺也是多年老友，葉老太爺親自來碼頭接他們，將他們送到了鴻安大酒店。

    客人進酒店，葉老太爺安排了鴻安的人相陪，舟車勞頓，今日讓他們好好休息，明日再舉行宴會歡迎。

    祖孫倆同坐一輛車，一起回了葉家，進了家門，葉應(yīng)瀾跟葉老太爺說在海防港見到了山口夏子。

    葉老太爺聽到基本已經(jīng)能確認山口夏子是日本的間諜，老太爺咬牙：“早知道，當(dāng)時就該除了這個禍害，也不會讓她造那么多孽了?！?/br>
    無論如何都不能判沒有犯的罪，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爺爺，我們現(xiàn)在要穩(wěn)住她，通過她來迷惑日本人，配合軍火運入國內(nèi)……”葉應(yīng)瀾跟爺爺說了余嘉鴻的計劃。

    “這也太危險了。縱然我們背后有英國人。但是這一招調(diào)虎離山之計，難保日本人不會惱羞成怒，到時候要殺嘉鴻?！比~老太爺揪心地說，“嘉鴻這孩子……唉！”

    “爺爺，還有一件事。她應(yīng)該知道，是您下令殺了爸爸。她看起來對爸爸一往情深，她會把這筆賬算到您頭上?！比~應(yīng)瀾跟爺爺說道。

    “我倒是要看看她，怎么來算我頭上？我給你去拿應(yīng)舟的照片?！比~老太爺邊往外走，邊說，“真是養(yǎng)了條毒蛇??！”

    葉老太爺上樓去，從匣子里拿了應(yīng)舟的來信，照片上小小少年抱著籃球，信中應(yīng)舟敘述著他在美國的日常生活，信里還有一句：“阿公，小姑姑帶我去吃壽司了?！?/br>
    葉應(yīng)瀾記得小姑姑還在信里解釋說是應(yīng)舟還小，只是想mama了。

    她問爺爺要了應(yīng)舟的親筆信和照片，在娘家吃了午飯，拿了照片和信回到家里。

    余嘉鴻的電報只能說有要事要留在海防港，此刻余家父子聽了葉應(yīng)瀾細說了情況。

    “這孩子，這種事，應(yīng)該讓我去??！”余修禮說道。

    “讓他去吧！就當(dāng)兒郎上戰(zhàn)場了。”余老太爺沉聲道，“再說，你也未必能比嘉鴻做得更好，小夫妻倆能從蛛絲馬跡里知分析出那個山口夏子是間諜，你能嗎？嘉鴻比你機敏，他勝算更大?！?/br>
    正在說話之間，傭人敲茶室的門，葉應(yīng)瀾去開門，傭人來報：“老太爺，張義松張先生、魯盛揚魯先生和馬康安馬先生來訪。”

    “請他們進來?！庇嗬咸珷斦f道。

    “他們已經(jīng)回星洲好些天了，都已經(jīng)等得心焦了，又來了？”余修禮坐下。

    也是，他們一行人坐船，又是從河內(nèi)一路到西貢，走走停停，再從西貢坐船回星洲，都快半個月了。

    葉應(yīng)瀾站起來說：“阿公、爸爸，我先回房了?！?/br>
    葉應(yīng)瀾走出茶室，那三人腳步匆匆進來。

    她往東樓去，回到房間，提筆給余嘉鴻寫信，寫了信，把葉應(yīng)舟給葉老太爺夫婦的信一并放了進去，讓余嘉鴻轉(zhuǎn)交給山口夏子。

    第161章

    法國殖民地政府扣押德國賣給中國的工業(yè)母機和蘇聯(lián)給中國的軍援,都是違反了中法兩國的協(xié)定。

    重慶政府不僅跟法國殖民地當(dāng)局提出抗議，也跟巴黎協(xié)商，終于有了回復(fù),可以放行,但是不能從越南境內(nèi)過。

    這個結(jié)果在意料之中，好在可以把這些箱子運出來了。

    喬家的車輛將一箱箱的貨運進余家在港口的倉庫。喬啟明和余嘉鴻,還有西運處的鐘毓華都親自緊盯這些貨物。

    終于，今天這些貨開始裝船，三個人看著貨物裝上了船,臉上露出了笑容。

    喬啟明說：“走了，去吃飯。吃飽了才有力氣繼續(xù)做事?！?/br>
    “你們等一下,應(yīng)瀾讓我給她四姨帶一封信?！庇嗉硒欈D(zhuǎn)身回去，他習(xí)慣了太太不在身邊，就住在公司。

    他跑去辦公室二樓,自己的房間里，拿了葉應(yīng)瀾給山口夏子帶的一封信。

    喬啟明開車去了永昌館。

    三人一起進永昌館，山口夏子迎了過來：“今天來得有些晚?！?/br>
    自從余嘉鴻留下，喬啟明從國內(nèi)回來,鐘毓華也來了港口,三個人剛開始還會遷就余嘉鴻，去吃粵菜或者閩南菜，但是他們來山口夏子這里，山口夏子總是兩道寧波菜加上兩道閩南菜,她的閩南菜做得還很好,三個人就一直來這里了。

    喬啟明笑意溫和：“把事情忙完了再吃。恐怕這個時候菜不多了,你有什么就做什么吧！”

    山口夏子之前擔(dān)心喬啟明會因為她隱瞞自己是日本人而生氣，余嘉鴻替她說了前因后果,這個喬啟明看起來是絲毫不介懷。

    “有鰻魚呢！可以做蔥燒鰻魚，還有魷魚。”山口夏子問余嘉鴻，“嘉鴻，我煮了芋頭花生湯，你要吃嗎？”

    “有花生湯吃？好??！”余嘉鴻拿出信來，“四姨，應(yīng)瀾還問奶奶要了應(yīng)舟寄回家的信?！?/br>
    山口夏子驚喜地接過：“她還幫我要到了信？”

    他們?nèi)齻€找了靠窗的位子坐下，山口夏子端來了三碗花生湯：“你們先喝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