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流深靠在角落里，對(duì)這個(gè)故事表達(dá)感想：“荒謬?！?/br>
    在世子爺眼中，帝王不會(huì)迷信到如此地步，臣子也不會(huì)膽大到說這樣的話。

    鍋里熱氣蒸騰，徐流深很希望自己的面快一點(diǎn)好，他確實(shí)餓了，胃里空蕩蕩，心里又驕傲，驕傲得不得了，覺得談善太厲害了，竟然還會(huì)煮面。

    他恨不得昭告天下，本宮喜愛的人會(huì)——煮面。

    世子爺在心底琢磨這件事如何才可行。

    “只是一個(gè)故事?！闭勆撇恢浪谙胧裁?，又說，“皇帝沒有生氣，也跟著笑，說臉面臉面，臉等于面，如果長壽不能寄希望于臉長，吃長面條也是可以的。”

    “愿望而已。”

    徐流深頓了一下，緩緩抬頭。

    談善捧著面碗蹲在他面前，熱湯上臥著一顆不太規(guī)則的蛋。他有一雙生動(dòng)難言的眼睛，在深宮中令人見之難忘。

    “殿下，希望你長命百歲。”

    他認(rèn)認(rèn)真真道。

    乳白濃湯上飄著翠綠蔥花和切了的小蘑菇，徐流深是真的餓了，胃里一陣酒液灼燒的痛感。他捏了筷子沉默地吃完一整碗，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談善搬了把凳子坐在他身邊，忐忑道：“應(yīng)該還行吧?！?/br>
    古今調(diào)料多有不同，他剛嘗了一下這碗面至少也咸淡合適——徐流深怎么吃出這么……

    英勇就義的表情的。

    想到這兒談善摸了摸鼻子：“要是不好吃你就別吃了，我……”

    徐流深忽然說：“本宮等了很久?！?/br>
    他手指搭在面碗邊緣，源源不斷的熱意將血液乃至骨骸都溫暖。

    “王楊采說你會(huì)給本宮帶糖葫蘆，本宮從晨起就開始高興，他以為本宮是稀罕那樣?xùn)|西?！?/br>
    ——不是的。

    他是想見他。

    徐流深垂著眼睫，極輕地笑了一聲。

    “你在這里，本宮本來也不需要什么生辰禮?！?/br>
    風(fēng)聲驟寂，談善喉嚨里堵著什么，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

    徐流深又湊近一點(diǎn)，伸手摸了摸他的眼角，毫不留情地拆穿道：“你看起來要哭了，談善?！?/br>
    談善剛要嘴硬，眼皮上微微一涼，被迫閉上了眼。帶著熱度的手指從他眼角往下描摹，繞過臉側(cè)，再到下頷。帶著深刻、懷念的力道。

    談善眼睫毛在顫，而徐流深并沒有停下，一只手蓋住他的眼睛，不想看他難過，也不想讓他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

    黎銹在他身邊不過三個(gè)月，卻是他唯一的少年玩伴。

    姜王見他郁郁寡歡，給他送來了更多的陪讀。王宮變得熱鬧，所有人都遺忘了那個(gè)小傻子。

    但徐流深不會(huì)忘記。

    天下間很多角色，只要一位就夠了，不管是摯友、恩師，抑或是妻子。

    他不需要第二個(gè)人扮演黎銹。

    他不需要?jiǎng)e人。

    “宮門口風(fēng)很大，本宮等了你很久，你沒有來?！?/br>
    徐流深聲音低下去，被熱氣蒸騰得仿佛也帶上一層濕意：“你承諾只要十五日，可本宮等了七年?！?/br>
    ——他表現(xiàn)出來的游刃有余常常令人忘記姜朝的世子殿下如今不過十八，還是剛長大成人的年紀(jì)，會(huì)不高興，會(huì)幼稚地計(jì)較，會(huì)從心底不滿，也沒什么安全感。

    談善鼻頭發(fā)酸，怔怔然抬頭看徐流深。

    徐流深平靜地看他，長長眼睫下看不出情緒。

    “你還會(huì)走嗎？”

    談善心臟劇烈一跳。

    他蹲在地上，雙腿發(fā)麻，沒能說出一個(gè)字。

    灰塵從閉合的門下縫隙中吹進(jìn)來，攀上徐流深紺青的袍角，又翻卷到他腳下。

    漫長得幾近凌遲的寂靜。

    徐流深敏銳至此，又生而通靈，從他死而復(fù)生起大概就知道他不屬于這里。

    長久的緘默中徐流深得到答案，壓住他臉側(cè)的手指用力。談善卻沒有感受到疼痛，夾雜酒氣的沉重呼吸掠過耳邊。

    “本宮要碰你原本的身體。”

    -

    太掖庭一把火光燒紅半邊天時(shí)明光殿還燃著燈。

    王楊采俯身進(jìn)來，將燈芯剪暗。事末又跪在一邊，等候差遣。

    “終于燒了？”徐琮猙喝了口茶，毫不意外。

    “回王上話，燒了?！蓖鯒畈傻兔柬樠鄣貜乃稚辖舆^茶杯，“世子爺叫人一把火燒了個(gè)干凈，也填了那口撈出人的井?！?/br>
    徐琮猙笑了一聲。

    他總覺得少了點(diǎn)什么，思索片刻道：“宣敏沒鬧？”

    六公主封號(hào)“宣敏”。

    王楊采越發(fā)謹(jǐn)慎：“六公主原是要鬧，不過半道被勸了回去。”

    徐琮猙倒是有兩分訝異：“她見了徐澗？”

    “是殿下身邊的琴師?！蓖鯒畈刹桓移鄄m，將下午發(fā)生的事事無巨細(xì)說了。

    徐琮猙沒有第一時(shí)間開口說話，他身上有久居高位帶來的壓迫感。王楊采心里一咯噔，自知失言。

    “你在寡人身邊多久了?！毙扃b合上奏折，問。

    王楊采勉強(qiáng)平復(fù)了情緒：“回王上話，從王府至今初春，整二十七年。”

    “二十七年……”徐琮猙擺擺手叫給他按頭的宮女退下，“他如今也十八了，寡人在他這個(gè)年紀(jì)，剛打下青州、平邑兩座城池。”

    王楊采：“殿下從未讓王上失望。”

    徐琮猙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