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月樓心領(lǐng)神會，知道朝輕岫不是覺得太多功勞無用，而是擔(dān)心韋念安那邊因為她善于捕捉細(xì)節(jié)所以一直給任務(wù)過來，這才寧愿把功勞讓給別人，也不想被過度器重。

    他拱了拱手，道：“既然如此，陸某就先行一步?！庇值溃伴T主這里需要人搭把手么？”

    朝輕岫眉毛微揚，道：“我本想向公子開口，沒想到公子已經(jīng)想在了前頭?！庇值?，“要是公子身邊用不上太多人，留一個給我也好。”唇邊笑意加深，“不如就留宿姑娘如何？”

    陸月樓目光微微閃動，然后點了下頭，又招呼宿霜行過來，對她溫和道：“既然朝門主要你，你就幫著朝門主好生善后。她的吩咐，就如同我的吩咐一般。”

    宿霜行抿了抿唇。

    朝輕岫當(dāng)面要求自己留下幫忙，宿霜行雖覺這樣一來，會讓自己在陸月樓那邊本就不夠高的信任度再次降低，卻不好開口拒絕，只得垂首表示聽命。

    陸月樓動作極快，拿到兵書后，立刻返回老宅，拿上必要行裝便準(zhǔn)備出門。

    臨別之前，朝輕岫將人送到山腳，忽然壓低聲音，對陸月樓道：“在下有一言想要告知公子?！?/br>
    陸月樓：“門主請說?！?/br>
    朝輕岫目光清亮：“輔佐之人，最忌功高蓋主，行止謙抑，方能保全自身，今次找到兵書固然是喜事，然而公子畢竟是通判的下屬，只要通判知道公子的功勞就好。至于京中，卻只要知道，這一切全是通判的功勞?！庇值溃半m然公子與通判姊弟情深，之后送兵書事，也不妨趁機表明心跡，免得給旁人可乘之機，通判性情豁達(dá)，想來必不會覺得公子在跟她見外。”

    陸月樓目光一凜，想起朝輕岫之前提醒自己的話，隨后緩緩點頭。

    他想，雖然不好過分信任朝輕岫，然而自從兩人通過氣后，無論是朝輕岫做的事情，還是給予的提醒，卻全都是在為自己考慮，既體貼，又克制，作為一個合作對象，實在算不上糟糕。

    第258章

    辭別眾人后, 陸月樓帶著荀慎靜跟找到的兵書先一步返回，朝輕岫也如之前說的那樣，開始認(rèn)真善后，她收拾了墩山上被挖出來的各類巨坑, 甚至還打掃了老宅, 后面帶著許白水、簡云明還有宿霜行一齊下山, 然后特地去了懷宜城那邊，令人盯著當(dāng)?shù)乜h衙了結(jié)了王氏兄弟的案子。

    結(jié)案的整個過程中, 朝輕岫都并未露面——以問悲門在江南的勢力, 讓正在過年假的縣令回來辦個案子實在不算一件難事, 至于原本被派去報案的王氏兄弟的仆役一直沒露面，倒是那對老夫妻，很是敬業(yè)地充當(dāng)了案件的首告。

    宿霜行隨在朝輕岫身邊辦事, 心中甚是提防, 然而這位朝門主除了安排她幫忙填土以外，卻并未做出值得警惕的行為。

    她替朝輕岫辦事的同時, 也在想著陸月樓回去后的事情。

    宿霜行很清楚, 陸月樓是不放心朝輕岫，才特地留一個心腹下來半幫忙半監(jiān)管，只是不知道朝輕岫為何會特地點名自己。

    對方是為了挑撥自己跟陸月樓之間的關(guān)系嗎？

    朝輕岫能看出宿霜行心中的不解, 而許白水也有相同的問題。

    盯著懷宜城縣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結(jié)完案后, 朝輕岫沒有停留, 直接讓駐扎在此的問悲門弟子備車馬方便眾人出行，在出發(fā)之前，許白水找了個機會湊到上司身邊, 悄悄問：“門主為什么要留宿姑娘在此？”

    朝輕岫：“陸公子就帶了兩個人在身邊，就算我不干預(yù), 本來就有二分之一的機會會是宿姑娘留下。”

    許白水：“……所以是隨便選的？”

    朝輕岫：“不?！彼谏难劢薮瓜拢种赴淹嬷活w棋子，給人一種漫不經(jīng)心的篤定感，“只是在下以為，若是宿姑娘留下來的話，后面的事情，就會更加順理成章一些?！?/br>
    交談數(shù)句后，有弟子過來稟報，說車馬已經(jīng)備妥，朝輕岫微微頷首，勉勵了數(shù)句，然后道：“事情已經(jīng)辦完，你去跟簡兄弟說，已經(jīng)可以動身?！?/br>
    許白水去通知簡云明，朝輕岫則走到了宿霜行那邊。

    朝輕岫：“自從上次分別后，朝某許久未曾有機會與宿姑娘談話，你一向還好？”

    宿霜行：“我一切都好，不敢勞動朝門主關(guān)心。”

    朝輕岫目光有些意味深長：“是嗎？”她猝然一伸手，瞬間扣住了宿霜行的手腕。

    脈門被拿的瞬間，宿霜行就連連展動身法，想要甩脫對方，卻始終無法擺脫手腕上的桎梏，微露驚疑之色：“朝門主何意？”

    朝輕岫：“以宿姑娘的武功，不該如此?！?/br>
    宿霜行：“宿某技不如人，又失于防范?！?/br>
    她武功很不錯，本來絕不可能在一招間就被朝輕岫拿下——對此，宿霜行的解釋是未曾料到對方會向自己動手。

    朝輕岫看了宿霜行一眼，也不深究：“姑娘好似瘦了許多?！彼粗鴮Ψ揭滦湎码[約的傷痕，“你還受傷了，是陸公子交代了什么危險的任務(wù)給姑娘么？”

    回到陸月樓身邊后，宿霜行夙夜辛勞，希望重新獲得主君信任，也主動承擔(dān)了許多需要動手的任務(wù)，期間難免會有所損傷。

    可這一切，都不必在問悲門主面前敘說。

    宿霜行：“為何受傷乃是我的私事，不勞門主關(guān)心?！?/br>
    朝輕岫笑一笑，松開了宿霜行的手，微微欠身：“是朝某冒失?！比缓蟮?，“宿姑娘記性甚佳，一定還沒忘記我上次提到的事情。

    “無論何時，只要姑娘打算改變心意，朝某都?xì)g迎之至?！?/br>
    *

    陸月樓將兵書藏在懷中，與荀慎靜雙騎趕往永寧府。

    為免被人窺見行蹤，他沒敢走大路，在問悲門成員的幫忙下隱蔽地趕往永寧府，只是一路上盡量選擇人少的地方走，所以稍微多費了些時間。

    作為一個江湖經(jīng)驗挺豐富而且平常也看過戲劇話本的人，陸月樓知道在許多冒險故事中，主角不論在事件過程中的經(jīng)歷如何順暢，每到最后關(guān)頭，各種各樣的意外總會集中式爆發(fā)。

    所以陸月樓回去時，已經(jīng)做好了遇見攔路虎的準(zhǔn)備。

    然而這一回，或許是因為問悲門一力配合的緣故，陸月樓直到進(jìn)入通判府，都沒遇見殺手行刺或者豪強劫道。

    他的路途異常順利，仿佛一整年的好運氣都集中在了這短短數(shù)日爆發(fā)。

    陸月樓翻身下馬，仰頭看著熟悉的大門，一時間還有些恍惚。

    通判府中防衛(wèi)森嚴(yán)，明哨暗哨無數(shù)，只要進(jìn)入這扇門，自己就算是初步安全了。

    因為陸月樓與韋念安的結(jié)義姊弟關(guān)系，前者無論什么時候到通判府這邊來，都可無須稟報直接入內(nèi)。

    不過這會子時間尚早，韋通判還在前衙辦差，他需得等上一會。

    陸月樓一個人坐在書房中，正看著茶盞出神時，神色忽然一動，轉(zhuǎn)頭向外望去，看到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映在窗戶紙上。

    來人正是益天節(jié)。

    因為是長期競爭的緣故，益天節(jié)跟陸月樓的關(guān)系一直比較緊張，平常韋念安也注意不讓二人碰面。然而這一回，在聽說陸月樓忽然出現(xiàn)時，益天節(jié)思來想去，總覺得情況不大妙，于是干脆來試探一番。

    益天節(jié)看著自己從未戰(zhàn)勝過的對手，勉強彎起唇角，露出客氣的笑，眉目間卻有著無法驅(qū)散的陰郁之色。

    他拱了拱手，問：“陸公子怎么不給個消息就過來了，益某聽說你不是正在墩山辦事么？”

    陸月樓到通判府本不必給消息，不過他此刻好似對益天節(jié)話語中的惡意一無所覺，依舊很謙和地笑了笑：“因為有些事情要給阿姊商議，所以過來拜見?！?/br>
    ——這顯然是一句毫無實質(zhì)內(nèi)容的純社交性回復(fù)。

    益天節(jié)進(jìn)一步試探：“是有什么大事，竟值得陸公子親自過來?！?/br>
    陸月樓不答反問：“今日益兄無事要做么，怎么忽然關(guān)心起陸某來？”

    益天節(jié)：“我的差事都是些尋常公務(wù)，當(dāng)然不如陸公子的事要緊?！彼肿穯枎拙洌欢懺聵腔涣羰?，無論如何都不肯透露半絲口風(fēng)。

    眼看無法問出答案，益天節(jié)心中微微升起些許怒意，想要甩袖子走人，然而臨出門前，他又不由自主地回頭看了眼神色從容的陸月樓，心中忽然升起一個念頭——這人莫不是已經(jīng)找到主君要的東西才回來的？

    益天節(jié)心臟猛地跳動起來，不過他只是稍微多想了一想，就立刻發(fā)現(xiàn)了這個猜測的不靠譜之處。

    多年來，韋念安一直派遣人手搜尋王氏老宅，還因此跟孫侞近的人馬明里暗里交鋒數(shù)回，卻始終一無所獲，最后不得已才將這個消息公開。

    要是陸月樓等人過去一兩個月后說自己有所發(fā)現(xiàn)，益天節(jié)還能勉強相信一下，現(xiàn)在連十天都沒到，陸月樓上哪找到東西去，只怕連將王氏老宅仔細(xì)看完都尚且費勁。

    安心后的益天節(jié)冷哼一聲，又轉(zhuǎn)身走了回來，干脆坐在陸月樓旁邊，冷冷盯著他——要是朝輕岫在旁邊，可能會認(rèn)為益天節(jié)是打算通過掠奪室內(nèi)氧氣的方式來讓陸月樓心肺感到郁悶。

    過不多時，接到義弟上門消息的韋念安終于回到后衙。

    跟益天節(jié)一樣，韋念安知道陸月樓此刻上門必有急事，于是直接穿著官服就過來了，一張圓臉上還帶著明顯的和氣與關(guān)心的神色，她看著陸月樓，問：“那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陸月樓站起身，先端端正正地行一禮，然后給了韋念安個眼神，后者隨即屏退左右。

    益天節(jié)緩緩站起，緩緩邁步，視線膠著在自己主君身上，奈何直到最后韋念安也沒有出口挽留，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等人都走了后，韋念安溫聲：“阿弟有什么事，現(xiàn)在可以說了。”

    陸月樓上前兩步，向著韋念安鄭重拜倒：“阿姊，肅衛(wèi)軍那本兵書已被找到。”隨后從懷中取出油紙包，雙手遞上前，“請阿姊過目。”

    “……”

    韋念安目光凝固許久，片刻后才道：“當(dāng)真是那本兵書？”

    陸月樓：“發(fā)現(xiàn)時，東西就裝在一個鐵盒中，我們打開確認(rèn)了一下，是兵書沒錯。”

    韋念安靜靜坐著，還閉了下眼，好似在消化這個好消息。

    陸月樓：“如今兵書已經(jīng)到手，阿姊要安排人送到京中么？”

    韋念安擺了下手：“此事還不急?！彼匦麓蛄恐约旱牧x弟，面上的笑意越來越濃，“好，好，好，不愧是阿弟，只去了數(shù)日，就當(dāng)真辦成了此事。”

    陸月樓：“多虧阿姊提點?！?/br>
    韋念安搖頭：“我可沒提點你什么，這本兵書……”她拿起來來，翻了兩頁，又笑了一下，“寫得真好?！?/br>
    陸月樓：“弟也覺得寫得很好。不過此書當(dāng)真是鎮(zhèn)北軍舊物么？”

    韋念安又翻了一會，半晌頷首：“看著是莊老將軍的字，我見過莊老將軍的字?！闭f到這里，韋念安抬起眼，看向陸月樓，“阿弟應(yīng)該也見過。”

    她說話時，眉目一直帶笑，聲音比往日任何時候都非常親切。

    第259章

    陸月樓欠身：“弟只怕自己看得不準(zhǔn)。”

    韋念安：“朝門主呢, 沒跟你一塊回來么？”

    陸月樓：“朝門主尚且留在王家老宅收尾。”說到此處，他又幫同伴表功，“此次能發(fā)現(xiàn)兵書，朝門主很是出了一番力氣。當(dāng)時我們一起去山上挖掘, 將書挖出來的, 還是她手下那位許少掌柜?！?/br>
    韋念安聞言, 很爽朗地笑了一聲：“這樣想，早該請你們幫我才是, 也不至于把事情耽誤到今天?！?/br>
    她的目光停在陸月樓眼下的青黑上, 聲音里就帶了點憐惜：“阿弟這是連夜跑回來的么, 中間一直沒有休息？”

    陸月樓其實休息過，只是需要提防敵人，所以沒怎么睡好, 此刻聽見韋念安關(guān)懷, 于是回答：“我擔(dān)心事情有變，提前在城外等著, 城門剛開便來了阿姊府上。”

    韋念安：“現(xiàn)在天色還早, 既然如此，你先在我這里睡一會再回去?！?/br>
    陸月樓沒有立刻告退，而是上前一步, 鄭重地拜了下來：“此次能找到兵書, 全賴阿姊指揮有方, 日后若論起功績，也全在阿姊一人身上。”

    韋念安聞言，頓時大笑了起來, 她從座位上走下，一邊笑一邊伸手去扶自己的結(jié)義弟弟, 語氣親切：“月樓竟如此為我考慮！”

    她扶起陸月樓，還替人撣了下衣衫上的塵土，

    *

    陸月樓不是第一次通判府小住，韋念安這里還有他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