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節(jié)
兩人當(dāng)天就在皇上面前吵了一架。 在南書房與明珠吵完,回去還得跟自己的黨徒們吵架。一遍又一遍地說著收臺灣的好處,不得已用自己高貴的出身和朝中的威望,才算把這些八旗老爺們的反對情緒壓下。 再加上與明黨的黨爭勢同水火,圖海和他的圖黨稀里糊涂就從原來的主和派變成了現(xiàn)在的主戰(zhàn)派。 以前是以前,現(xiàn)在是變態(tài),每天上朝都非常割裂。 腦子里想著,收臺灣有什么用,嘴上卻在羅列收臺灣之后的一二三四五條好處。 還得時刻提醒自己,你是主戰(zhàn)派,不能被明黨的人帶亂了節(jié)奏。 大膳房管著后宮的吃喝,郝如月很快知道了無糖姜湯的事,笑著問皇上:“臣妾的阿瑪最不愛喝姜糖水,嫌辣,他也有份不成?” 本來噶布喇世襲罔替的一等公是虛銜,不必上朝議事,便是議事也是充人頭,根本說不出多少建設(shè)性意見。 奈何皇上非要抬舉,準(zhǔn)他上朝充人頭。噶布喇還特別愿意旁聽,說比待在家中有意思多了,郝如月就隨他去了。 康熙隔著小幾握住郝如月的手:“你懷著朕的嫡子,如此辛苦,朕可舍不得迫害國丈。獨(dú)國丈那一碗是加了糖的?!?/br> “臣妾謝主隆恩?!焙氯缭逻呅呎f。 加了糖,阿瑪也不愛喝,真是難為他了。 不過更為難的恐怕還是明相和圖相吧,把原來的主和派硬逼成主戰(zhàn)派,然后利用黨爭再將原來的主戰(zhàn)派倒逼成主和派。 大清的根本是八旗,八旗說了算的都集中在上三旗。上三旗聯(lián)起手來,皇上也要忌憚三分。 所以撤藩時,代表上三旗的索黨反對,皇上才要故意打壓索黨,扶明珠上位,坐視他吸納黨徒,與索黨對抗。 便是撤藩的圣旨頒下,當(dāng)南邊戰(zhàn)場不順利的時候,索額圖還敢站出來建議朝廷與叛軍議和。 在任何時代,既得利者永遠(yuǎn)是阻礙新生事物發(fā)展的罪魁。 郝如月可以想見,當(dāng)時康熙的處境有多艱難,遠(yuǎn)不是后人簡簡單單用一個“力排眾議”就能形容的。 吃一塹長一智,這回康熙絕不允許上三旗主和。于是非常巧妙地利用黨爭將代表上三旗的圖黨牢牢地綁在了自己的戰(zhàn)船上,替他沖鋒陷陣。 明珠是靠著揣摩圣心上臺的,皇上能送他上去,自然也能拉他下來,根本不足為慮。 皇上想要一統(tǒng)天下的意思簡直就是司馬昭之心,郝如月猜明珠主和,多半也不是真想主和。 他是為了黨爭而黨爭,又為了黨爭被迫主和。 歷史上,康熙皇帝收臺灣與平三藩時一樣,后世之人同樣用了“力排眾議”來形容。 只不過平三藩時的力排眾議,排的只是索黨的議,到了收臺灣時卻是與整個朝堂為敵。 那時候索黨還在,明黨也在,不知為何兩邊竟在這件事上達(dá)成了共識。 全都反對。 不同的是,索黨認(rèn)為臺灣無用,明黨主張招撫或綏靖。 當(dāng)時支持皇上武統(tǒng)的人少之又少,李光地算一個,剩下的都是福建那邊的官員了。 這一世,因?yàn)橛泻氯缭逻@只小蝴蝶在,索黨被她一翅膀扇沒了。圖海卻因?yàn)榛卮合商僦蔚搅爽F(xiàn)在,沒有回家養(yǎng)病,更不會病死在這個冬天。 由他接替了索額圖的位置。 與明珠一樣,圖海也是皇上親手扶植起來的,且立足未穩(wěn),凡事只能靠著皇上。 他沒有索額圖叔國仗的身份,更沒有索額圖對索黨的絕對掌控,這才能形成皇上想要的兩黨相爭的局面。 “容若在揚(yáng)州待了幾年了?”康熙的聲音將郝如月從兩黨相爭中拉回現(xiàn)實(shí)。 迎面撞上送命題,郝如月仿佛看見皇上自己給自己準(zhǔn)備了一大缸醋,只要她說出正確數(shù)字,隨時都能把醋一飲而盡。 被揚(yáng)州學(xué)政坑了這么多回,她再不注意就是個棒槌:“臣妾記不得了?!?/br> 果然康熙厭蠢,卻對這個答案非常滿意:“有五年了吧?!?/br> 郝如月愉快地決定,以后但凡涉及揚(yáng)州學(xué)政的問題,一律當(dāng)成設(shè)問。 她只是笑笑,不置可否,皇上就自顧自道:“聽說他現(xiàn)在兒女雙全了,還都是嫡出的?!?/br> 說著傾身過來,摸了摸郝如月的肚子:“那兩個孩子也是可憐見的,長這么大都沒回過老宅,也沒給瑪法和瑪姆請過安。” 他只是把容若外放揚(yáng)州,可沒說不許回家,是明珠一家矯枉過正了:“等皇后誕下嫡子,普天同慶,就讓他回來吧,總在外面飄著也不是事兒?!?/br> 明珠這些年對容若的冷處理,和他在收臺灣這件事上敏銳的觀察力,以及甘心做反派的精神,讓康熙非常滿意。 皇上每回提到龍?zhí)ザ颊f是嫡子,每回都嚇得兩位太醫(yī)臉色發(fā)白,郝如月提醒過幾次也不管用,索性隨便他說去了。 幾日后,前朝和后宮各發(fā)生了一件小事。 康熙當(dāng)面告訴明珠,他打算把容若從揚(yáng)州調(diào)回來,調(diào)去翰林院做編修,著書立說。 明珠就知道皇上懂他,當(dāng)即跪下,叩謝皇恩。 與此同時,科爾沁的蘇迪雅郡主并沒有封慧妃,而是被皇上封了“送子仙女”給打發(fā)回去了。 “一個黃花大閨女封送子仙女,皇上是怎么想出來的?”榮妃進(jìn)宮最久,越發(fā)看不懂皇上了。 惠妃聽說之后按著眼角給她解釋:“她來了,皇后就懷上了,可不是送子仙女么?” 德嬪曾跟去冬狩,知道的內(nèi)情比榮妃和惠妃都多:“這位郡主在圍場的時候,當(dāng)著很多人的面,嘲笑皇后不好生養(yǎng)。這個封號是她應(yīng)得的。” 蘇迪雅被人從景陽宮放出來的時候,德嬪去看過,人已經(jīng)瘋了。 她也算報了仇。 太后聽說送子仙女榮譽(yù)稱號的時候,人正在慈寧宮給太皇太后請安。看見太皇太后臉都綠了,用龍頭拐杖在地上狠狠杵了一下,她只是唇角抽了抽。 先帝在時,不喜歡元后,也不喜歡她,直接導(dǎo)致中宮無子。可把 太皇太后愁死了,那段時間沒少劃拉科爾沁的姑娘進(jìn)宮。 結(jié)果先帝一個都瞧不上,一門心思寵著董鄂妃。 太皇太后無法,只留了一個慧妃在身邊,其他姑娘全都給了封號打發(fā)回家了。 所以皇上這樣做,有先例可循,并不算唐突。 “送子仙女……蘇麻喇姑,把皇后給我叫來。”太皇太后握著龍頭拐杖的手都癢了。 遠(yuǎn)在坤寧宮的郝如月渾然不覺,可她肚子里的龍?zhí)シ路鹛崆邦A(yù)感到了什么,輕輕翻了一個身,臉朝里,屁股朝外。 郝如月嚇了一跳:“動了!” 然后又把屋里服侍的都嚇了一跳:“娘娘,什么動了?” 郝如月摸摸才滿四個月已然早早顯懷的肚子:“龍?zhí)恿?!?/br> 上個月底,皇上輕松力排眾議,決定收臺灣。 這波cao作沒有遇到任何阻力,明珠欣然接受黨爭的暫時失敗,只在朝堂上建議了幾句,便全心全意投入到了一統(tǒng)天下的大計(jì)當(dāng)中。 干起活兒來比圖海還要賣力。 圖海本來就是主戰(zhàn)一方,如今塵埃落定,也勉強(qiáng)接受了這個大計(jì)。 圖黨諸人一看,怎么著,明黨比他們還積極,哪怕是為了爭一口氣,也不能被落敗的明黨給比下去。 于是角色對調(diào),從前是圖海拖著黨眾走,現(xiàn)在是黨眾拖著圖海走,慢一點(diǎn)都不行。 大局已定,朝廷上下一心,早朝省心又省力,康熙下朝都比平時早了。 照例先去檢查太子和大阿哥的功課,還有三阿哥與四阿哥的啟蒙,然后才來坤寧宮看皇后,順便留下陪皇后用午膳。 每天如此,風(fēng)雨無阻。 今天一進(jìn)門就聽說龍?zhí)恿?,湊過去摸兩下,沒動靜:“是不是睡著了?” 郝如月兩輩子第一次懷孕,也不確定:“就剛剛動了一下,可能睡著了,也可能是懶的。” 莫名想起四阿哥學(xué)爬行時,皇上嫌棄的表情:“若是個懶的,皇上可不許嫌?!?/br> 康熙蜜汁自信:“朕勤政,皇后賢德,咱們的孩子怎么可能是個懶的?” 這回沒說嫡子,郝如月還有些不習(xí)慣:“皇上怎么不說嫡子了?” 康熙朝她溫和一笑:“宮里皇子夠多了,公主卻少,皇后這一胎若是個公主也好,先開花后結(jié)果?!?/br> 本來康熙朝的公主不少,只是從前出生的大多都夭折了。 她住進(jìn)坤寧宮之后,皇上沒提她也懶得cao辦,宮里大選小選全停。再加上她前些年一直沒有懷孕,皇上幾乎把所有雨露都留在了坤寧宮,就連最能生的德嬪也只生了兩個兒子。 公主更是少之又少,目前只有兩個公主,一個是榮妃生的三格格,一個是布嬪生的五格格。 如果可以,郝如月這一胎很想生個女兒,一來女兒更貼心,二來想看康熙變成女兒奴,三來康熙朝沒有嫡公主,公主越少越珍貴。 最最重要的是,如果這一胎生兒子,正好排行第九。 總感覺不吉利。 不過她心中所想,皇上肯定不知道。之所以這樣說,多半是想告訴她生男生女都一樣,怕給她太大壓力。 “兒臣倒是覺得弟弟好,弟弟長大了可以為汗阿瑪分憂?!碧幼哌M(jìn)來說。 太子從小在坤寧宮長大,郝如月吩咐過,太子過來不必通傳。 皇上過來是要通傳的,奈何皇上每回過來都不讓通傳,所以這對父子總是神出鬼沒的。 皇上說女兒少,所以女兒是個寶,太子說弟弟好,弟弟長大可以分憂解勞。 郝如月知道,皇上這樣說,是怕給她太大壓力,而太子這樣說,是表明立場,即便她生下嫡子,也不會忌憚弟弟,會好好保護(hù)弟弟。 郝如月心中g(shù)untang,眼圈也有些發(fā)熱,難為她身邊的兩個男人這樣體貼,說話做事都懂得照顧她的感受。 恰在此時,松佳嬤嬤面色凝重地走進(jìn)來說:“皇后娘娘,慈寧宮派人傳話,說太皇太后讓您過去說話?!?/br> 康熙看了一眼郝如月旗裝下微微隆起的小腹,沉下臉說:“朕陪你去。” 太子蹙起眉頭:“兒臣也去,正好陪老祖宗用午膳?!?/br> 蘇迪雅才被送走,太皇太后就傳皇后過去問話,康熙大約猜到了太皇太后會說些什么。 太子雖然不知緣故,只看這個時間,和太皇太后往日對額娘的態(tài)度,也知道額娘過去多半沒好事。 郝如月說不用,抬手撫了撫肚子:“我有護(hù)身符,太皇太后不會拿我怎樣。” 送子仙女榮譽(yù)稱號確實(shí)有點(diǎn)損,但太皇太后是什么人,還沒老糊涂到因?yàn)橐粋€娘家不成器的晚輩,為難懷著龍?zhí)サ幕屎蟆?/br> 孰輕孰重,太皇太后心里必然有桿秤,這時候叫她過去,不過是嘮叨兩句。 她聽著就好。 誰知皇上和太子堅(jiān)持要陪她去,郝如月沒辦法只得一拖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