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他的確有點(diǎn)神志不清，卻不是因?yàn)閯e的。美人在懷，他腦袋里卻半分旖旎的欲望也沒有，一顆心里只充斥著一種極度的恐慌：

    師尊受傷了。

    他因?yàn)槲?，變成這樣。

    我追悔莫及。

    他寧愿柳閑是一縷自在的風(fēng)，即使他永遠(yuǎn)都留不?。灰膊灰撊醪豢?，變成一灘任人攪動踏入的死水，一只能由人肆意撫摸的小貓。

    柳閑是他的師尊，卻不是他的柳閑。

    他唯一的心愿，就是柳閑能開懷地笑，在家里，在市井，在任何地方；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無力地倒在他懷里，可以任他擺弄，連話都說不出來，更別提反抗。

    他寧愿他永遠(yuǎn)高高在上，而他跪地臣服，期待垂憐。

    冬日天冷，新房內(nèi)還沒安置暖爐。他將柳閑輕放在臥床上，為他蓋上棉被，合上門窗，跪坐在床沿旁，想用剛結(jié)成的靈丹，從二人緊緊相貼的手心一路向上，為他全身送去暖烘烘的靈力。

    大多數(shù)修士都只會護(hù)住靈海，畢竟放開靈脈的利遠(yuǎn)大于弊。比如現(xiàn)在，只有柳閑放松靈脈，他才能輸送靈力進(jìn)去。

    可柳閑的靈脈卻被層層封鎖，像是個枕下放刀的多疑將軍，將他全身密不透風(fēng)地護(hù)著，根本不讓別人涉足半分！

    謝玉折完全想不到，看著如此恣意隨性的柳閑，竟然會戒備到如此地步，連觸碰的機(jī)會都不給別人。

    見他將自己和所有的別人隔絕，謝玉折覺得自己的心好像在被一雙大手用力揉捏，卻并沒有打消渡靈的念頭。

    他很害怕，他總覺得，柳閑像一個精致的瓷娃娃。

    他怕某天他被某個東西輕輕一碰，就碎了。

    柳閑的身體虧空太多，他必須為他補(bǔ)足，否則舊疾治不好，還會落下新的病根。

    所以他必須想個辦法，讓意識不清的柳閑知道他不會傷害他，可這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于是，他剝出了自己的一塊靈魂。

    柳閑給了他很多書，讓他好好讀讀補(bǔ)補(bǔ)知識，于是他在練武之余，于深夜挑著燈，一五一十地看完了。

    剝魂之術(shù)，就是他在一本破舊的血字書上看到的，應(yīng)是早被封禁了的邪術(shù)，柳閑手里總是有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不過是邪是正都無所謂，于他而言，有用就好。

    生疏的手法讓本就痛苦的剝魂過程更加難耐，謝玉折面不改色地掐著手心，沒有發(fā)出半點(diǎn)聲音。咽下喉嚨里大量溢出的血，他咬舌逼自己不要昏頭犯錯，只夠化作鈍刀的稀薄靈力在靈魂上一下又一下艱難地割著，斷痕參差不齊。

    來不及擦去自己額間密密麻麻的冷汗，他輕輕把柳閑垂落在臉上的發(fā)絲捋至耳后，笑了笑，而后將自己的這塊破魂夾雜在靈力之間，小心翼翼地渡給了他。

    他近日學(xué)到，若是把自己的靈魂渡入別人的靈脈之中，那人就能決定這縷魂的來去生滅。

    靈魂出體幾日不歸便會消散，而靈魂缺失的人，從精神衰微到瘋癲致死，無一幸免。

    所以，他把自己的一塊靈魂送給柳閑當(dāng)把柄。

    而后果然他就能探入他的靈脈了。

    十指相扣時緊貼著的肌膚更多些，送入的靈力也更多些。感受到自己正在被柳閑空虛的身體索求，謝玉折不允許自己力不能支，無師自通地從周圍攫取靈力，將它們轉(zhuǎn)化得柔和些，源源不斷地送進(jìn)柳閑體內(nèi)，填補(bǔ)他的身體。

    這個人的靈脈像久不逢雨的枯草，干涸到好似能一碰就碎，靈力一進(jìn)去就會被完全吸收。持續(xù)很久之后，它才稍微滋潤了些。

    床上人明明已經(jīng)昏厥失神，卻還緊繃著精神，安靜的屋內(nèi)稍微有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都會引來他下意識的警覺。此時的謝玉折和他靈脈相連，幾乎能完完全全地感受到柳閑因?yàn)橐稽c(diǎn)小動靜，而瞬間憑本能戒備起來的身體。

    他平日里，也是這樣嗎？

    可他又發(fā)現(xiàn)，自己大膽進(jìn)入柳閑體內(nèi)的靈魂非但沒有遇到危險(xiǎn)，反而被溫涼的劍意包裹保護(hù)著，在他的身體里歡欣雀躍地亂竄，東跑西跑，東看西看，沒受到半分阻撓。

    一如他小時候任性地提要求時，這個人春風(fēng)般的笑意，和對他無邊的縱容。

    這也是他的本能嗎？

    柳閑好像感應(yīng)到了些什么，沒睜眼，喃喃叫他：“……謝玉折？”

    “是我。”謝玉折半跪在床沿，雙手緊握住柳閑冰涼的手指，話說得很刻意，盡力藏住自己因傷痛而沙啞的嗓音。

    柳閑很少叫他的名字，他似乎不太喜歡。

    而上次他意識不清的時候，他叫了他，卻叫的是別人的名字。

    如今他終于清清楚楚地聽見了這樣一聲。

    雖然柳閑的神色沒有改變，可或許是因?yàn)橛幸徊糠朱`魂在他體內(nèi)，謝玉折感受到了他慢慢放松下來的脊背，聽他迷迷糊糊地說：“那雷特別吵，我們家招來的……現(xiàn)在太晚了，明早你出去買些……之后我們就去給賠禮道歉……不然還沒住幾天，就招人嫌了……”

    謝玉折沒想到，柳閑用最后的力氣，竟然是為了提醒他這件事。

    靈魂割裂的傷口痛得他渾身發(fā)軟，可有塊靈魂在柳閑體內(nèi)，他的劍意為他消解了不少疼痛。柳閑的潛意識似乎還在cao控著他所剩無幾的力量，試圖修補(bǔ)他破爛的靈魂，讓它回去。

    而他還聽到，柳閑說，我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