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澤爾為這份不受控制的注意心生煩躁卻又無法因此發(fā)火。

    現(xiàn)在好了，根本不用思考，不管他怎么想都必須行動，對方這是要到自己的地盤來了呀。

    西澤爾既為對方對萊茵對霧機關(guān)或者說對他的輕視而憤怒，憤怒之中又夾雜著一絲說不出來又始終不曾消失的愉悅。

    他要抓住那個人。

    西澤爾無比堅定。

    至于抓到之后要怎么樣，他沒有想，也不必想。

    那是抓到之后的事。

    *

    可如果沒抓到呢？

    西澤爾十足的信心被現(xiàn)實打破。

    月夜下，一道黑色的剪影悠然落在遠處的高樓頂端，樓下一群嚴陣以待的追捕人員對她毫無影響，比起逃脫敵人的追蹤，她更像是貴族小姐在夜晚慵懶漫步，如此閑適的狀態(tài)實在讓她的對手挫敗。

    比挫敗更可怕的是根本沒有挫敗感。

    西澤爾看到眼前的場景后突然感到一陣無力。

    背對著月光的剪影來到開闊的頂樓后不緊不慢撐起一把紅色的傘。傘骨的長度有成年人手臂的兩倍，打開后可以將她牢牢籠罩在陰影里。

    傘的主人并沒有將它正放著打開，相反，和她閑散的狀態(tài)一樣，傘柄被她隨意靠在一邊的肩膀。

    張開的紅色傘面是一朵盛放的花，花朵的背景是一輪巨大的月亮，而月亮的影子里……

    西澤爾的耳邊傳來女子的輕笑。

    明明距離不近，那聲輕笑卻像在耳邊，如同春日的驚雷在他的心頭炸響。西澤爾手指輕顫，他下意識看過去，依舊只能看到某個人模糊不清的剪影，如同他藏在黑暗里的隱秘心事。

    而與此同時……

    西澤爾環(huán)顧左右。

    周邊的所有人都失去了往日的面孔。他們的表情都是如出一轍的狂熱，眼睛停留的落點都集中在一個人身上。就像某個工廠流水線剛剛生產(chǎn)出來的同批量模具，西澤爾平時并不將這些平庸的同僚放在眼里，眼下也不免因為他們的表現(xiàn)心中一涼。

    西澤爾再次回望持傘的女人，即使看不清她的表情，心有靈犀一般，他就是聽到她在輕笑。

    “呼~”她笑出來的氣息打在耳廓。

    西澤爾的身體控制不住打了個機靈，回過神來又為自己的動作慚愧羞惱。

    這就是黑龍臺的月神嗎？

    這就是了。

    想到黑龍臺就想到大夏，就想到奈羅，就想到曾經(jīng)的失敗。這一刻，西澤爾的斗志打敗糟糕的情緒，理智成功占領(lǐng)高峰。

    他，絕對不能輸！

    幸好……西澤爾注視著高樓上把現(xiàn)在的一切當做表演的女人，她大約覺得表演將要落幕，持傘人不再居高臨下欣賞為她狂亂的人群。在女人輕盈一躍從樓上跳下的瞬間，西澤爾從腰間的口袋里取出一個又一個不足巴掌大的小瓶子。

    瓶子是玻璃材質(zhì)，它雖然小，西澤爾手掌的空間卻是有限的，待西澤爾的手掌攏在身前堆滿了瓶子，腰間的布袋還只是半空。西澤爾看了看布袋又看了看手掌，下意識蹙眉，而后似乎是反應(yīng)過來，他恍然大悟一般，干脆直接將雙掌中的瓶子重重砸在地上。

    玻璃被砸成碎片，崩裂的粉末飛揚，原本被封在瓶子里的甜膩氣息在清冷的夜風(fēng)中蔓延，粘稠的液體在地上流淌。布袋中的瓶子也被取出，一個又一個，甜密的氣息越發(fā)的濃郁。

    那是屬于花蜜的香氣。

    西澤爾的動作雖然不小，隔著夜色和距離卻并不能吸引遠處女子的注意。

    這也正是西澤爾想要的。

    因為除了花蜜，瓶子里還有另一樣?xùn)|西。

    玻璃瓶碎裂的瞬間，無數(shù)蝴蝶也掙脫束縛。原本吸引它們將它們困在瓶中的花蜜已經(jīng)失去吸引力。

    有比花蜜更重要的東西出現(xiàn)了。

    “咦？”西澤爾的耳邊傳來她的疑惑。

    巨大的月輪下，高樓的陰影里，裙擺在飛舞，本應(yīng)該被掀翻的傘面奇跡一般不受任何影響，像一株蒲公英一般在空中比她更快的輕盈下落，也同樣成為她的陪襯。

    名畫一般的場景突然被破壞了。

    無數(shù)只金色的蝴蝶如同沖鋒的戰(zhàn)士。它們不同于人們認知中的柔弱生物，恰恰相反，當斑斕的翅膀不再是纖細的手指也可以撕碎，當細細的觸須比鋼針還要堅硬，當它們的全身充滿近乎無解的毒性，即使它們還是蝴蝶，也不在生物鏈中處于弱勢地位。

    它們是強大的掠食者。

    掠食者們發(fā)現(xiàn)了它們的獵物。

    蝴蝶沖向從高樓上飄落下來的身影，不考慮它們的攻擊性，這一幕其實也有種奇幻的美感。

    在女子的注意力轉(zhuǎn)移到蝴蝶身上時，西澤爾終于來到高樓下，他注視著落到地面躲避蝴蝶攻擊的人影，一種莫名的興奮在心頭涌動。

    每個人都有分享欲，尤其是做了一件得意之事時。西澤爾也不能免俗，因此他朗聲道：“我建議月神冕下不要再掙扎了。”

    停了一停，他進一步解釋：“不知道黑龍臺的情報里有沒有金閃蝶的記錄？如果您看過就該知道它們的威力?！?/br>
    女子沒有給他半分關(guān)注，她的視線依舊停留在蝴蝶身上。

    以西澤爾慣例，這種時候他應(yīng)該放出和對方切身相關(guān)的隱秘消息打破對手的心房，西澤爾皺眉后還是放棄了這一想法。

    月神在奈羅那邊的身份并沒辦法確認，就這樣把還在揣測階段的消息暴露出來實在不是明智之舉，一不小心就會弄巧成拙。

    畢竟，這種猜測只有他一人才有。如果是真的，怎么不見其他人有類似的說法？

    一念至此，西澤爾心安理得放棄了把奈羅的事爆出來的想法。

    只當是為了他在霧機關(guān)的前途。

    環(huán)顧四周，發(fā)覺周圍同事愈發(fā)狂熱的西澤爾如是想。和那些想要靠近又避及什么沒有向前的人不同，他毫不猶豫跟在一邊躲避蝴蝶一邊離開的月神身后，同時出聲試圖干擾：“不愧是魅力非凡的月神大人?！?/br>
    一聲明褒暗諷實陰陽的夸贊說出口，西澤爾為聲音中隱約的醋意怔愣一瞬，又為自己下意識的懷疑自嘲。

    醋意？他對誰吃醋？一群蝴蝶？這不是有?。?/br>
    就算知道不可能，因為這種懷疑，原本應(yīng)該得意的諷刺也變得干巴巴的。

    “金閃蝶可是對您愛到不行?！?/br>
    聲調(diào)平平，完全沒有用話語進攻的快樂，反而像是什么不得不應(yīng)付工作的打工人，全是技巧沒有感情。

    西澤爾不爽皺眉，快速轉(zhuǎn)換心情，試圖刷新狀態(tài)重新開始。

    “說起來，金閃蝶也和愛情有關(guān)。”為了找到對敵的感覺，西澤爾干脆用科普做引子，說些雙方都知道的東西鋪墊情緒。

    “來到萊茵，是龍也得盤著，任是誰也要入鄉(xiāng)隨俗。您也算是貴客，賞過我們?nèi)R茵的金雀花嗎？”

    “這可是金閃蝶最喜歡，不，是唯一喜歡的花?！?/br>
    “若是沒有金雀花，金閃蝶會雌雄相合正常繁衍生息，可一旦讓它遇到了金雀花，兩者會自然而然產(chǎn)生聯(lián)系，吸食了金雀花的花蜜，原本實力強悍的金閃蝶也會慢慢蛻變，柔軟到了極致后，它們甚至?xí)儞Q形態(tài)，成為和金雀花類似的花朵，并產(chǎn)生花粉?！?/br>
    “真不愧是受到神靈祝福的花朵。就像，當初被祝福的國王和王后。也或許是因為太相似，金閃蝶也像當初的王后一樣多了一種神奇的特性?！?/br>
    “蝴蝶面對花朵自然是千般溫柔，可面對爭奪同一朵花的蝴蝶呢？”

    “在蝴蝶變化為花朵之前，蝴蝶也像當初的王后一樣對侵犯領(lǐng)地的一切敏感又充滿攻擊性。它們會瘋狂攻擊吸食同一朵花的蝴蝶產(chǎn)生的花粉，直到將花粉相關(guān)的所有事物徹底粉碎?！?/br>
    “這些花粉抹不去蹭不掉又格外親人。沒錯，晨曦之星可是在這樣的花粉里滾了不知道多少遍，現(xiàn)在您身上——”

    西澤爾的話音突然止住了。

    他難得失態(tài)，用一種可以說是驚異的表情看著眼前的一切。

    女子的目光終于分了幾分在他身上，可結(jié)果并不是他想要的。

    月光下，恍若金色霧氣的蝴蝶終于追上了人，它們在女子周圍翩翩飛舞，而后，金色的蝴蝶扇動翅膀……

    “嗶?！?/br>
    那是花朵盛開的聲音。

    它們化成了花朵。

    “你覺得【晨曦】這個名字怎么樣？”花朵被風(fēng)吹散，花瓣從天空落下，女子伸出手，金色的花瓣躺在她的手心。

    “蝴蝶化成的花不是更美好嗎？它們應(yīng)該有屬于自己的名字。”

    “而且，你說錯了?！闭f話的人大概出于禮貌向他投來漫不經(jīng)心的一瞥，又在下一刻轉(zhuǎn)移到手心里的花瓣。

    “它們不是憎恨其他的蝴蝶，它們只是……”

    “憎恨與花朵相關(guān)的一切，又沒辦法攻擊那朵花罷了?！?/br>
    “最憎恨的，大約是它們自己?！?/br>
    “所以……”

    女聲突然變得嚴肅而正經(jīng)。

    “我原諒”

    “我寬恕”【1】

    “陷入愛情不是可恥的事，曾經(jīng)的自己也不是需要毀滅的憎恨的存在?！?/br>
    “不論是蝴蝶還是花朵都很好。”

    仿佛聽到了她的話，天空中飛揚的花瓣在一瞬間越發(fā)透亮，西澤爾恍惚間竟然覺得它們掙脫了什么扭曲的和詛咒一般的東西，如同燃燒的火焰一般幾乎要周圍照亮。

    戲劇即將落幕。

    舞臺上光輝亮麗的主角直到退場也依舊從容而體面，如同天空中的皓月，圣潔而悲憫，只剩下才發(fā)現(xiàn)自己可笑的小丑在努力后為失敗哀鳴。

    不，西澤爾搖搖頭，他怎么會是小丑呢。

    西澤爾眼神晦暗：“晨曦之星可是我家的東西，不問自取的話當心受到反噬，主人家總是有優(yōu)勢在的?！?/br>
    在他說話的同時，仿佛感應(yīng)到什么，晨曦之星忽然籠罩上一層危險而詭譎的氣息，女子當機立斷想要將它拋出卻也已經(jīng)來不及了。既然如此……

    西澤爾還來不及高興，在下一刻，他同樣被拉到晨曦之星的傷害范圍。

    “轟！”

    一聲如同來自另一個維度的爆炸在兩人的腦海中響起，西澤爾只覺得思維被清空，竟恍惚間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他憑借本能想要緊緊拉住另一個人卻還是被對方掰開手指決然而去。

    第10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