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們從破損開始吧

    喂養(yǎng)一些蚯蚓，食秋天的枯葉

    像陽光一樣在墻頭午睡。數(shù)蟲蛹的殼

    我每次，要從很遠(yuǎn)的地方運(yùn)來的雨水和泥土

    等蟲鳴把時(shí)間疊加一層，我們就幸福一次

    選好一個(gè)沒有風(fēng)的夜晚，添加黑

    添加自己的世俗。厚厚的灰塵

    陰天不宜出去，人們用習(xí)性萎縮時(shí)節(jié)的毛孔

    躲在疲倦里，翻弄舊事里一些雜色的毛發(fā)

    葵花正在坡上。我在等我的鴿子回來

    它們吃完了我的粟米

    把腳印和谷殼一起留給我

    二

    有一天，有人告訴我

    葵花的香被風(fēng)劫走了。我貯備的情緒

    在一場雨里，流離失所

    朝著樹葉滴水的方向，把思念目送

    葵花。我漸漸消瘦的胚葉

    肺腑里只剩下黑色的石頭和抒情

    多年來，我在鄉(xiāng)村里，和土木架起來一起焚燒

    葵花在火光外喃喃自語：不曾忘記

    給予我們忌日，也放生浮想連連

    包括農(nóng)具，草藥，季節(jié)里枯黃的面容

    假使放棄葵花開放，就像當(dāng)年我放棄夙敵

    三

    若以蠶絲比喻我對葵花的紀(jì)念

    那么我到如今，都還未全然吐出

    或是作繭自縛?？墒?，隱痛一直

    不要讓我忘記。在一些鄉(xiāng)村里，我可以

    沒有朋友，細(xì)軟，愛情

    但我有山坡，布衣和一些放晴的日子

    是的，去發(fā)現(xiàn)。美。是多好的小樣

    敲門的人告訴我

    是我關(guān)住美太久，美已長出了胡須和指甲

    葵花開放前，我決定放它出城

    四

    我突圍，無所謂年輪，和久未修飾的碑記

    厚顏厚意地在中國詩意的土地里

    種一些不叫桑梓的植物，也不是菡萏

    谷草開始豐收，在我的院子

    只喂養(yǎng)散記和蟲鳴。烏亮的夜不是黑夜

    草黃的人也不是稻草人

    那些色斑移過來的時(shí)候，我的飛鳥

    已越過漁火和月色，把落日銜在嘴里

    一定有那么一天，我喝下水杯里的液體

    我已經(jīng)不能確定是水

    葵花該不會在此時(shí)枯萎，在河水退潮的岸上

    我等著用它渴想遠(yuǎn)方

    五

    分享有你的日子?？ǎ蚁裉蛇M(jìn)竹籮的水

    被細(xì)縫分支，那細(xì)縫就是沒你的白夜

    我已不能再回到的過去的疆土，把所有割據(jù)

    也要把陽光留給你

    再說收割的時(shí)候，我是那么地小心

    我把編了一半的鳥籠，停下來

    秋天正好邁過田埂

    雨水少起來后

    我們相依偎著，在秋分里

    把葉片，一張一張地，收進(jìn)糧倉

    六

    我實(shí)在不想，我們一起燃燒的日子

    被煙煙囪擰直。田野廣闊

    風(fēng)屬于無拘無束的，像一些白白的影子飛過

    抓獲逃走的風(fēng)的時(shí)候

    一些狐貍在夜下，邁著小小的步子

    我聽到它們的牙齒撕咬著夜

    我翻那本聲譜，只讀到你背太陽過山

    后半段。已殘缺不全

    那些罪證最后不足以成立

    失去自由，被城市隔離

    再也聽不到狐貍，或者貓頭鷹。

    只有車流、飛機(jī)劃過夜空的聲音

    我漸漸把你忘記

    七

    假如，我在一夜枯萎，我告訴葵花

    不再迷戀撫慰的詞句

    不再沉溺膏腴的月色

    不再用言語蓄意打亂我對農(nóng)事的熱愛

    倘若有谷物果腹，我們都做庸俗的人

    做平凡的葉子由青到枯

    做世上最卑微的金魚，不被觀賞，不要逃逸

    把心事，和成長的恐慌，收藏在

    一些痛而樂的年月

    像我在路上說起往事，不聲不息。

    2006-6-15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