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詭 第4節(jié)
張叔最不喜歡這類本是妖妖嬈嬈的小白臉,見證據(jù)顯現(xiàn),于是三兩句話消遣此人,也要讓江沉白直接把人帶走。 但是! 江沉白忽而又一副古怪的表情,好像想起了什么,但一時說不上來。 但疑犯自己說了。 “我醒來的時候,也瞧見了地上的繩索,上面有血跡,但是連續(xù)的一段,中間無隔斷,你們覺得這正常嗎?” “且一直未瞧見我的外衣跟行囊,我總不能是素身內衫夤夜而來通jian或是直接闖入死宅jian殺女子吧,別說內衫乃白,不管白日夜里都十分分明,附近又不是沒有鄰居,大有可能被瞧見,兩位大人覺得什么樣的歹人會如此蠢笨?” 李二其實對小白臉亦有些偏見,且這案子本是好好人贓并獲的明案,若是無端復雜起來,也怪讓人頭疼的,于是他下意識挑剔起來,脫口而出:“那就不能是你自己把外衣扔了?必是外衣上留有死者掙扎的痕跡,你才將外衣扔了?!?/br> 江沉白無語,卻沒瞧見疑犯臉上的嘲諷,但后者說:“所以我會在犯案后有機會離開把外衣扔了的情況下,再返回躺榻上與死者安眠一夜?” 李二:“.....” 羅非白都說到這,張叔也覺得有貓膩,倒是江沉白在羅非白提醒下頓悟了,開門躥出,沒一會就拿回了被收起來的物證繩索,遞到張叔面前。 “張叔您看,如果這根繩索是用來勒死姜茶的兇器,那兇手必然需要雙手捏住繩子兩端,再纏住姜茶的脖子用力勒殺,且這繩子粗糙得很,用力之下很可能擦破兇手掌心,在其掌心跟繩子上都留下血跡,那么,這繩子上就不該是一段連續(xù)的血跡了?!?/br> “應該是三段才對,分別屬于兇手的兩只手掌跟死者的脖子,中間有干凈的間隔?!?/br> 李二:“那就不能是雙手挨緊了脖子處連續(xù)了那條血痕?” “很難,你我試一下?!?/br> 江沉白比劃了下用繩子勒人的cao作,只見其雙手握緊繩子,拳頭緊貼著李二的后頸。 他是真勒啊,李二本能就往后抓他。 “這樣勒脖,死者如果還清醒著,必會掙扎,起碼雙手可以抓撓到兇手的手掌,這是人之常情,二狗你剛剛便是這樣的,但死者十指上沒有抓撓留下的血跡,也沒有拼命拉扯繩子搓傷指甲的痕跡,而這嫌犯羅非白手上除了掌心繩子擦傷,手背上同樣任何傷痕,且看這婦人是留有一些指甲的,若有抓撓,自會留下痕跡?!?/br> 江沉白言之有據(jù),這么一比對,臉色青白的李二無話可說了。 張叔若有所思道:“這樣且不方便使力,而且就算是緊挨著脖子,繩子上的血跡要那么連貫,也得是傷者整個脖子繞頸處全部流血才行,但一般說來,勒殺死者,包括今日的受害者姜茶,其脖子表皮受損出血處主要集中在皮膚最為嬌嫩的咽喉一截,側頸是完好的,要造成這樣的效果,一般是上吊傷....或者死者身體固定,兇手站在其身后,將其脖子勒至大幅度后仰,被活生生勒窒喉骨,長久不能呼吸,最后氣絕。 若為整圈繞頸,繩子亦有可能重疊,或者分成兩條甚至多條頸路,這又對不上繩子血跡長度了,你們剛剛演設過的幾種勒殺法子,都很難造成這樣的效果,除非兇手精心調整才能制作出這樣的痕跡——可那也得基于兇手完全不反抗的前提下。” “其實若是兇手手部完全沒受傷,那還好說,偏偏這疑犯手中有傷,傷口跟著繩索材質且能對上,反而證明他這手上的傷來得蹊蹺?!?/br> 兇手跟死者在兇殺發(fā)生開始,其實就是一體的,死者所承受的,也是兇手所施展的,但死者所給予的,兇手也必然要承受相應的痕跡。 現(xiàn)在是這個嫌犯身上的罪證對不上死者身上的死因,這就無法佐證前者為兇,反而顯得此人身上的罪證來得莫名其妙。 若她的傷非來自勒殺死者,那又是誰給她帶來的? 張叔所言,也是江沉白之前頓悟的,再看這羅非白,就有種對方早已想到才提點他們的感覺——有人在背后設計,拿她當替罪羔羊。 可惜為了證明她是兇手的掌心擦傷,反而成了反證她可能非真兇的矛盾之處。 張叔越看越覺得這繩子不對勁,血跡的確太齊整了,主要剛剛提到死者反抗的問題,他想起死者,仿佛....她真的沒反抗,那必然是已經昏迷過去或者失去反抗力量,那很可能涉及到用藥之事。 那這案子就沒表面那么簡單了——莫非被灌醉了? 可是江茶身上并無多少酒氣,倒是這嫌疑人身上酒氣頗重。 奇怪。 “是我莽撞了,剛剛竟沒想到....” 張叔說著暗自慚愧。 李二本來理解能力不如何,但因切身演練過,再看這繩子跟羅非白手上的傷就明白過來了。 “哎呀,這案子這般復雜嗎?還有人專門找來替罪羔羊,那你這小白臉到底是何處來的?又是如何落水被救....” 瞧見李二健壯的身子躬身僻靜,一股汗味襲來,羅非白別開眼,挪了下身子,企圖抓著邊上的柴火堆等雜物站起來,但身體乏力,本來又是個羸弱的主兒,使力不上,倒像是虛弱的白狐兒虛張聲勢..... 試了三兩次,她抬眸瞧著幾人。 “雖說我是嫌疑人,但諸位大哥搭把手拉一下,不算違背法度吧,便是要把我拿去問官,我自己走,也好過諸位抬著我費力。” 這小白臉怕是真的讀書人,嘴上功夫拿捏人。 江沉白冷眼旁觀,但李二一把蠻力將人拽起,力道太大,能把人甩撞到對面門墻似的。 羅非白一陣眼冒金星,身體晃墜了下,手臂還是被江沉白拉住了,拉回邊上后,后者感覺到了掌心柔軟,眉心既壓沉,迅疾松手,冷眼瞧她。 李二這邊拍去手上草屑,問:“那如果酒是被江茶喝的,只是喝得不多,咱沒聞出酒氣,不對,那個姜婆好像說過她酒量不錯?江家在鎮(zhèn)上開了酒肆,不然也不會對女兒女婿出手這么大方,而江茶家里的小春酒就是自家的,既如此,必不會被那一點酒就灌暈,莫非酒里下藥?她被藥暈了,再被勒死。” 這也有可能。 江沉白皺眉,身子骨酸痛的羅非白卻是摁著腰側舒緩,輕飄飄說:“在此之前,諸位大人怕是以為喝酒是我吧,有備而來下藥的也自然是我,既然是我,哪有死者身上一點酒氣沒有,偏偏我這個下毒兇手醉醺醺的,一睡到天亮?” “況且,我出房間來柴房的路上,瞧了那酒壺,底座臟得很,顯是一壺酒常年放著極少飲用,那該是常年放在陳列架上未挪用的,且你們也說了這是江家酒肆出的酒,以江茶在村中風評極為勤勞愛干凈的作風,且假設她真不顧世俗與我通jian,會用這么臟的酒壺招待我?” “那假設是她并未與我通jian,甚至不認得我,是我這個歹人潛入偷偷下藥,那我一個外人,提前備藥,還得臨時來人家家里找到人家多年沉寂的老酒——諸位可瞧見江家這一畝三分地宅子里有表面顯見的酒壺架子,若是一個外人潛入,是不是得翻找半天才能找到酒?時間可來得及?且還得保證江茶愿意被我這么一個外男哄騙喝酒?是否又能找到人證證明我與她為舊識,能讓她卸下防備,信任有加?” “退一萬步講,這些都在我計劃之中,我也是蹲守多日,悄然摸清他們家底細,這才下手,那我為何不尋她平常外出洗衣乃至干活的日子呢?直接野外行事,完事后潛逃,以此地深山環(huán)繞,怕是沒人能找到我吧?!?/br> “何至于冒險入村潛入,還醉酒酣睡,這既不符合預謀害人的邏輯,亦不符合沖動侵害的邏輯?!?/br> 甚為有理。 在場之人一開始覺得是通jian殺人板上釘釘?shù)陌缸樱F(xiàn)在被這個嫌犯分析,簡直漏洞百出。 不過張叔年長,也不會輕易認為當前唯一的嫌犯無罪,只思索著挑出毛?。骸澳闼坪跽J定江茶為人如何,甚至知她勤勞且常干農活?” 這反證她的確對江家甚為了解。 李二跟小書吏頓時銳利看向羅非白。 羅非白鎮(zhèn)定自若,道:“院子里那些農具尺寸可比一般漢子所用小了不少,且擺放齊整干凈,符合女子平日習慣,相比而言,雖然其夫陳生個子矮又不壯,看著也能用這些農具,卻是雙手細嫩,沒有任何老繭,衣物更是干凈齊整無破損,想來一天到晚的正事也就吃幾碗飯吧?!?/br> “對,我就是在說極為難聽且辱人的實話,窗外偷聽的那位大可找村人對峙證明我所言有錯?!?/br> 窗外踮著腳尖的又矮又不壯不會干活干吃飯的陳生氣急敗壞,又丟臉不已,一時慌亂從墊腳的石頭上摔倒,哎呦一聲。 屋內的人:“.....” 第4章 濕衣 —————— 竟被一個通jian殺人的小白臉侮辱如斯! 奇恥大辱,真的奇恥大辱。 陳生流著鼻血從地上爬起,剛要罵人就被李二提拉離地。 “非傳召竊聽官府辦案偵察機密,你好大的膽子!” 面對魁梧如山熊的李二,陳生頓時沒脾氣了。 門開了,張叔深深瞧了這鬼祟行徑的陳生一眼,正要問他酒壺的事,卻聽見外面鬧騰,才知是那陳生剛剛糾結了一幫村民呼嘯而來要讓官府趕緊拿人問罪,那趙鄉(xiāng)役吃逼不過,在叫喊。 羅非白:“看來有人很著急,官府也總得給個說法,幾位大人不若帶我去現(xiàn)場,當場審問,以安人心。” 李二看她這幅老神在在指使人的樣子,十分不爽,呵斥道:“我們官府辦案,還需要你指點?!” 江沉白跟老張其實已經暗猜這小白臉有點來頭,且此案越發(fā)見貓膩,若是背后有人,證明其無罪,這李二又不知深淺胡亂得罪,恐怕日后會遭報復,張叔于是迂回了兩句,緩和氣氛,道羅非白此話也算實誠。 羅非白仿佛也不生氣,說:“談不上指點,我這嫌疑人若是在這里被定下罪來,去了你們衙門,怕是連該有的再審關節(jié)都不會有,直接囫圇定罪了——畢竟新任知縣為路所阻,縣衙內亂,本來有的文案流程精簡無比,尋常案件便是能定就定,壓根不愿再費心力,便是諸位不愿冤假錯案,旁人可未必?!?/br> “一旦我為人冤死,若是來日無人替我伸冤還好,萬一呢?有朝一日事發(fā),自然未必是某些瀆職者承擔罪過,最后拼的也不過是誰的底子硬,我倒是無懼生死,就怕連累一些無辜的人?!?/br> 看著沒生氣,但句句誅心誅心了。 讀書人果然最擅軟刀子。 張叔三人皆是一驚,缺心眼的李二還欲說些什么,被張叔拉開,江沉白則道:“看來羅公子的確是城里有些底子的人家出身,知曉一些縣府內情,那就隨你在這問案一場又如何,只要你能繼續(xù)在人前自證清白,我等絕不冤枉你?!?/br> 人間道,腳面落炭最知痛。 這小白臉即便未必真有什么后臺,心術手段也是有的,未免招惹麻煩,寧可在這鄉(xiāng)野多耽誤點功夫,也不要把隱患留到城內府衙之中。 起碼在這,他們還是說了算的。 門開,村民早已群情激憤,但官差一發(fā)話說要在場審問,那陳生就呼喝起來了:“大人,已證據(jù)確鑿,莫非還要聽這該死的兇手辯解?他殺了我妻,天理難容,若是就此逍遙法外.....” 眼看這人還要挑撥村民,江沉白不耐煩了,冷眼怒瞪陳生:“官府辦案,講究的是法規(guī)與證據(jù)相輔而行,尤是命案,輕慢不得,否則冤假錯案,我等都要為此賠命!你若自己懂斷案,還要我們官差何用,我這就洗手替你家洗衣做飯如何?!” 都說寡言少語的人發(fā)作起來最為厲害,江沉白這一番言語當即把陳生嚇住了。 邊上李二再加一句怒喝:“陳生,諒你痛失妻子,作為苦主也可以理解,但你一再干擾我等辦案,莫非心里有鬼?!” 陳生臉色煞白,當即喊冤枉,此時趙鄉(xiāng)役擦著額頭汗水窩窩囊囊為兩邊周旋,這邊陳生等村民也不敢鬧騰了,圍觀聚集在屋外,而陳生等相關之人則是進了內屋。 尸體還在,本也就到場沒多久,張叔還未打理尸體帶走,也算是勉強維持現(xiàn)場吧。 羅非白目光掃過,道:“我自年少為高人舉薦,又投靠了外地親人,離阜城拜師求學,混跡多年,才算有點建樹,于今年啟程回故地,哪里想到陰山北面的白楊城十三縣都遇上了水災,雖有幸?guī)еH,其感天災,帶著我跑了,不似其他人困在水患之地,但天蒼四野,為趕路不得不繞路過黎村邊上的涼山入境,四天前入山,借山寺打醮夜宿,借農人家宅避獸,于昨日午后下山,過你們黎村橋頭時,驢忽然作怪,把我捯飭進了溪水中,我不會水,當時嗆暈了過去,其后醒來,就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這戶人家的榻板上?!?/br> 前后也算詳細,而且還提供了可以追口供的山寺跟農人,如果能落實其行跡路程,可以證明此人確是歸鄉(xiāng)人。 江沉白問:“你落水時,可有人證明?那頭驢現(xiàn)下也不知蹤跡?” 羅非白:“我當時入村經過,因為走的蔭蔽下山小路,沒見到人,但能把我從水里救出,當時周邊的林子原野必然有人在....那蠢驢至今未見其蹤,不知是否受驚逃跑,但其背上掛著我的行囊。” 現(xiàn)在是她空口白話,無法作證,江沉白跟李二自然得問清了具體哪個前頭的位置,加上那山寺跟農人住址,好去驗證。 但他們正要啟程,卻被羅非白喊住。 “其實有些捷徑可以證明我的清白?!?/br> 張叔:“那繩子?怕也不夠,但也算能削你一些嫌疑吧,酒壺也查了,的確在內屋里柜處,還有地盤下面無灰印子,證明的確長久放著,未被飲用。” 江沉白一出柴房就快速查看了整屋,李二問了陳生,后者支支吾吾,推說自己不知家里物件擺放——他偷聽到了,自然不愿意說。 不過江沉白細心,也真找到了那個酒壺擺放的位置,且還發(fā)現(xiàn)酒壺是被直接拿起的,那人甚至不需要翻找其他物件就準確找到了它。 可見這人了然江家一切。 那這人不是江茶,就是陳生? 見找到了位置,陳生不得已才告知往常江家的確會給一些酒。 “有些是逢年過節(jié)走親時給的,有些是我那大舅子跟其妻來探親送的,不過我不喜飲酒,阿茶也不愛我喝,大多數(shù)酒水都送人了,有些擱置著,怕就是這壺吧。” “反正這些都是阿茶收著的,我并不清楚。”他倒是會推諉,也沒人能辨別他的不清楚是不是真的。 即便如此,當前所有線索也只是讓嫌疑從羅非白那轉移到陳生,改變他們調查方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