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婉清知道他沒說全部，自己分析著里面的道道。

    李宗讓謝恒輔佐她，其實就是讓謝恒來做事，監(jiān)察司都是謝恒的人，軍隊里也是謝恒的人，她不過就是個空掛著監(jiān)察司司主名義的傀儡，讓謝恒做事，不就等于讓謝恒暗中cao控一切？

    到時候，謝恒做事，她來頂鍋，當(dāng)真完美。

    她點了點頭，落下棋子，追問道：“那公子覺得什么職位合適？”

    “司主決定就好。”謝恒語氣淡淡，仿佛這件事和他沒有半點干系。

    洛婉清看他一眼，裝作沒聽出這話里的生疏，落著棋子繼續(xù)道：“那你暫且任副司主一職，出去辦事，一切都說是我的意思就好?！?/br>
    “是?！?/br>
    “這次陛下讓北四軍中的三軍出征，南衙十六衛(wèi)一同跟著，十六衛(wèi)多出自世家子弟，跟著我們怕是不妥?！甭逋袂甯闱宄钭趯χx恒的安排，便說起去司州之事，“我想將他們留在東都，只帶北三軍出去?！?/br>
    “方便他們掌控東都？”

    謝恒詢問，洛婉清落子落座稍遲，想了想后，她才換了個地方落下棋子：“何出此言？”

    “北四軍收編六率軍后，擴編到八萬人，一軍兩萬，屯兵東都。而十六衛(wèi)其實分布全國各地駐守，只抽調(diào)了兩萬人放在東都?，F(xiàn)下陛下將六萬人給了你，只留兩萬駐軍，若是十六衛(wèi)反了，陛下怎么辦？”

    謝恒說著，洛婉清便知道李宗絕不會同意這個方案，她思考著道：“那路上給他們尋個地方放生？”

    “放生”這個詞用得謝恒有些想笑，但一想她的行徑，又壓下笑意，淡道：“沒必要。世家子弟多為將領(lǐng)，士兵大多還是普通百姓，兩萬人本來就是從十六衛(wèi)抽調(diào)出來，并不算熟悉，不如將北三軍重新編隊，這兩萬人融入不同的隊中，再將那些世家出身的將領(lǐng)控制住，等出了東都，沒多少時間，這就是你的人?！?/br>
    洛婉清聽他話語慢慢放松了警惕，點了點頭，繼續(xù)道：“明白了，那只有三日就要出征，軍需糧草這邊，戶部兵部工部確認(rèn)能安排好嗎？”

    “半個月的量沒問題。”謝恒應(yīng)道，“軍需一直有保障類庫存，再多就要想辦法了?！?/br>
    “那就好?！?/br>
    洛婉清放下心來，她無話可問，謝恒也不出聲，洛婉清看著棋盤上不斷成型的棋局，想了許久，終于道：“公子還有什么想問的嗎？”

    謝恒聞言，看她一眼，又低下頭去，只道：“你的正事談完了？”

    洛婉清猶豫著點頭，低頭看著棋盤，她不敢看他，鼓足勇氣小心翼翼道：“我知道現(xiàn)下公子心里有怨氣，但我心中一直是向著公子的，公子若有不解之處，可以問我，你我二人……”

    “喝點水吧。”

    謝恒單手倒了杯茶，直接打斷她，將水遞過去。

    洛婉清看著送在面前的茶杯，一時琢磨不透謝恒的意思，但她也不敢不接這杯茶，畢竟，萬一是謝恒示好呢？

    她端過茶水，一面喝茶，心不在焉喝了口茶水，正打算繼續(xù)解釋，卻突然反應(yīng)過來，水的味道不對！

    洛婉清震驚抬眼，謝恒沒有看她，端著茶抿了一口。

    “你……”

    洛婉清話都來不及說完，就感覺天旋地轉(zhuǎn)，整個人克制不住往前一撲，謝恒手疾眼快，伸手扶住她那張差點砸在棋盤上的臉。

    “問又不會說真話，”謝恒轉(zhuǎn)眸看向他手掌托著的那張清冷寡情的臉，抬手搭上她的脈搏，“浪費口舌做什么？”

    謝恒給洛婉清的迷藥量不大，勁兒很大。洛婉清一覺睡醒時，已過午時。

    她猛地從床上驚醒，喘息著環(huán)顧四周，下意識道：“謝……”

    話音開口，她才發(fā)現(xiàn)這里已經(jīng)不是馬車，而是自己房間，房間里空空蕩蕩，門窗四敞，屋中堆滿了文書，看上去頗為壯觀。

    她身上衣服被人換過，傷也都已經(jīng)被人包扎處理過，內(nèi)力簡單游走一圈，也發(fā)現(xiàn)明顯是被人梳理引導(dǎo)，甚至還可能吃了些藥物，相比暈倒之前，整個人都好上許多。

    這是做什么？

    謝恒迷暈她做什么？

    洛婉清有些發(fā)懵，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聽外面?zhèn)鱽砟_步聲，她一抬頭，就見竹思端著飯和湯藥走了進來。

    “呀，”看見洛婉清醒過來，竹思笑起來：“司主，您醒了?！?/br>
    “公子呢？”洛婉清立刻開口。

    竹思將飯菜湯藥送到洛婉清面前，解釋著道：“公子去工部那邊查看軍械去了，他臨走時宮里來人，將您的司主官袍送來，公子便連同司主印一起放置在桌上。他說您醒后，便可穿上官服，同朱雀一起去城郊北四軍營，與北四軍統(tǒng)帥周山將軍見個面，熟悉一下將領(lǐng)，等三日后出征點兵時，方便重新編隊。等明日監(jiān)察司會安排眾司使朝見司主，宣告司主繼任一事?！?/br>
    洛婉清聽著，謝恒人雖然不在，倒是把所有事情安排好。

    她一時哭笑不得，也不知是該氣他下藥，還是感謝他公私分明，所有事情做得妥妥帖帖，沒有為難她。

    只是如今時間緊急，她也沒時間多想，便立刻起身道：“我吃個飯，便和朱雀使去見周將軍?！?/br>
    “哦，還有。”

    竹思突然想起什么，忙道：“公子還說了，監(jiān)察司有些東西是他的私產(chǎn)，您當(dāng)了司主，有些賬得算清楚，讓您晚上回來，記得去找他。”

    洛婉清聞言一愣，等反應(yīng)過來竹思在說什么時，她氣得笑起來，笑了無奈。

    最后只能擺手道：“知道了。”

    周山是謝恒的人，謝恒早安排好，雖然明面上沒有多說，但洛婉清過去，周山已經(jīng)將一切打點妥當(dāng)。

    洛婉清熟悉了一圈北四軍的情況，將人都認(rèn)了一遍。

    周山暗中同她大約說了一下每個人的來歷性格，洛婉清心中便有了數(shù)。

    她如今在東都聞名，巡視軍營時，不少士兵都在偷偷觀望，竊竊私語。

    洛婉清掃他們一眼，也沒多說，只同周山說了將十六衛(wèi)打散進來之事，周山點點頭，這不算小事，但也不復(fù)雜，便道：“明日末將會將編隊方式名單整理出來，后日前遞交給督軍?！?/br>
    洛婉清頗為感激，行禮道：“多謝周將軍?！?/br>
    “無妨，公子公正斷案，于世家子弟手中救我性命，我敬重公子，敬重監(jiān)察司，也敬重司主?！?/br>
    “敬重我？”

    洛婉清有些奇怪，周山笑了笑：“營中大多聽過些許關(guān)于司主之事，我們都是貧民子弟，能跟隨愿為秦家鳴冤、為百姓逼審東宮六率、為家仇逼殺鄭平生的司主，我等十分高興。這世上若多一些洛司主這樣與強權(quán)相抗之人，我等日子會好過許多?！?/br>
    “公子也是這樣的人。”洛婉清得話立刻開口。

    周山笑起來：“我當(dāng)然知道，不過在說司主，您就馬上要提公子，倒當(dāng)真十分在意公子了?！?/br>
    “倒也不是說在意與否，”洛婉清神色中帶了些無奈，溫和道，“只是這世上每一個人，都當(dāng)有他的公道，我希望公子也有。”

    周山有些聽不明白，洛婉清抬眸看他：“他是一個很好的人，我愿天下人都知道。”

    周山聞言，雖然不太明白，但還是道：“愿司主心想事成?！?/br>
    說著，周山送著洛婉清離開，洛婉清獨自回到山上時，已經(jīng)入夜，她從臺階上走上去，就見謝恒小院還亮著燈。

    院門房門大開，但獨不見謝恒，只有燈火通明，仿佛是在等待歸人。

    洛婉清猶豫片刻，她想了想，還是轉(zhuǎn)身打算回自己小屋。

    只是剛一提步，就聽謝恒道：“怎么不進來，怕我要賬？”

    洛婉清一愣，意識到謝恒在屋里，她猶豫片刻，終于還是硬著頭皮回頭，提步進院。

    謝恒正在坐在看從西北來的文書，一抬頭，就見女子黑衣金冠，從門外而來。

    這身衣服不算精致，明顯是趕工制成，但用工極好，也算莊重。

    黑色綢底，上繡金花散落在布料之上，廣袖纖腰，襯得她貴氣中帶著女子獨有的美艷。

    他目光從她腰間匆匆一掃，便不敢多看，低頭看向手中文書，淡道：“坐吧?！?/br>
    洛婉清忐忑坐到謝恒對面。

    這些時日沒回來，謝恒房間似乎變了許多。

    寢室掛上了簾子，床榻隱寢后，周邊文書也被他搬盡，整個房間空空蕩蕩。

    隨后便聽“嘩啦”一聲算盤聲響，洛婉清收神回頭，便見謝恒從一旁拿出一把似乎是準(zhǔn)備了很久的金算盤，從一旁扯了一本賬冊，遞給洛婉清，又取了紙筆，開始算著賬道：“監(jiān)察司是我一手創(chuàng)立，過程雖然主要依靠朝廷撥款，但是許多財物依舊源于在下私產(chǎn)，交接之時我需與洛司主理清楚。”

    說著，洛婉清低頭打開賬目，看著上面觸目驚心的數(shù)字，聽著謝恒分析著她手中賬目道：“監(jiān)察司名下每年一共三萬九千家商鋪，其中一萬三千家是我的私產(chǎn)。田地兩萬畝，一萬三千畝是我的私產(chǎn)，分散全國各地，賬面余白銀一二十七萬三千兩，這個錢我便不分了?！?/br>
    洛婉清聽得目瞪口呆，她這輩子沒見過這么多錢。

    謝恒看她一眼，繼續(xù)道：“東都有的主要產(chǎn)業(yè)是這一百三十九家商鋪，但監(jiān)察司選址，乃我的私地，所以洛司主如今有兩個選擇，第一是每年支付我按照市價來算十萬兩白銀的租金，第二是重新選址搬遷。不知洛司主意下如何？”

    洛婉清聽著，沉默不言。

    謝恒提醒道：“我沒有為難你，這已經(jīng)是市面價格的三分之一，賣你買不起，搬家還是租地，洛司主給句準(zhǔn)話?！?/br>
    洛婉清沉默了許久，嘟囔了一句什么。

    謝恒抬眸看她，就見洛婉清匆匆起身，低聲道：“我去洗澡。”

    謝恒一愣，洛婉清沒給他反應(yīng)機會，已經(jīng)往院后方小池趕了過去。

    等謝恒意識到她要干什么，他已經(jīng)聽見洛婉清脫衣服的聲音，一時也開不了口叫她出來。

    洛婉清心臟跳得砰砰，她過去是有些小錢，但沒見過這么多。如今謝恒站口就和她要一年十萬兩，她根本不敢出聲。

    她采取拖延時間的方針，在池子里泡了又泡，等心境平緩下去，她才決定起身，這時候便發(fā)現(xiàn)自己進來得太匆忙，沒有帶換洗的衣服。

    猶豫片刻后，她才試探著道：“公子，能不能送件衣服給我?！?/br>
    這話剛出聲，謝恒便道：“男女授受不親，洛司主自重?！?/br>
    洛婉清被他噎住，猶豫許久后，那聲“夫君”還是開不了口，只能撿了官服外衣披上，系上腰封便走了出去。

    謝恒聽見她出來，繼續(xù)打著算盤道：“除了租金以外，監(jiān)察司研發(fā)武器的部門是我入股……”

    謝恒說著下意識抬頭，在看見洛婉清瞬間，他聲音頓止。

    洛婉清擦著頭發(fā)走出來，見謝恒靜靜看著她不說話，有些疑惑道：“公子？”

    謝恒反應(yīng)過來，挪開目光，轉(zhuǎn)頭看向算盤，一時也想不起剛才在算什么，最后將算盤在手里甩了甩，歸位后從頭算。

    洛婉清聽著房間里算盤噼里啪啦的聲音坐下，看著謝恒把算盤打得像隨時可能炸開一般。

    她看了許久，才小心翼翼道：“公子，別算了?！?/br>
    “得算清楚……”

    “這錢我不會給的?！?/br>
    謝恒動作一頓，他抬起眼眸看向?qū)γ媾印?/br>
    洛婉清只穿了她的官服，官服沾了水，貼在她身上，她看著他，認(rèn)真道：“您其實知道我為什么當(dāng)這個司主，何必與我置氣呢？”

    “不知道?！?/br>
    謝恒反應(yīng)過來，立刻將目光從她身上挪開，端了茶杯喝了一口：“洛司主心思如海，我怎會知道你在想什么？怕是從騙著我說與我打賭告鄭氏開始，就在謀算著我的位置了吧？”

    洛婉清沒有否認(rèn)，謝恒喝了茶，卻覺得心火不下。

    面前人靜靜跪坐著，過了許久，謝恒終于還是開口：“我想不明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