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麒森林慘禍？”我努力在記憶中搜尋關(guān)于傷麒森林的信息，但終于沒有找到。傷麒森林對于我，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名字。

    我搖了搖頭：“師父沒有講過……可能他厭倦了殺戮之事，不愿對我們提及這些?！?/br>
    “這是我們?nèi)俗逵惺芬詠碜顬楸瘧K的記載之一?！敝赜⒕o鎖眉頭，聲音低緩地道：“傷麒森林與傷麒城，自古以來便是我們?nèi)俗宓念I(lǐng)土。然而二千多年前，卻在一場戰(zhàn)爭中被羽族奪去?！?/br>
    “羽族占領(lǐng)傷麒城后的第二天，突然派人告訴我們，說他們在城外的傷麒森林中，發(fā)現(xiàn)大量人族尸體。我們派人前去查看，那尸體不多不少，整整三千四百七十六具，正好是傷麒城所有人口的總和……”

    我心底升起一股寒意，不可置信地望著重英道：“傷麒城之人全部被殺？無一活口？是羽族下的毒手嗎？但是如果是他們做的，他們?yōu)槭裁匆扇烁嬖V你們？”

    重英咬著嘴唇，壓抑著一絲悲傷和憤怒：“羽族說不是他們做的……但當年我們沒有人相信。我們割掉了羽族使者頭上的雙翎，招集大量人馬，幾乎傾盡舉國之力向羽族復仇——

    重英的手不自覺地握成了拳頭，當年，只要能拿得起武器的人族男子，無不自覺自愿地走上戰(zhàn)場，為傷麒城死難的同胞們報仇雪恨?！?/br>
    “可是，這樣毫無人性的事情，真的是羽族所為嗎？”我隱隱擔憂地問。

    “當年我們被仇恨沖昏了頭腦，沒有人懷疑這件事不是羽族所為?！敝赜⑤p嘆道：“而高傲的羽族，也懶得再向我們解釋……”

    “后來呢？”我不安地問。

    “后來……后來怨靈大量出現(xiàn)，無數(shù)城市被屠，無數(shù)村莊被毀，與當年那場傷麒森林慘禍的手法一模一樣。我族才漸漸意識到當年可能是冤枉了羽族。但事情已經(jīng)過去那么久，沒有人再去查證?！?/br>
    我怏然無語，凝眉看著怨霧彌漫的傷麒森林。一場屠殺，一場誤會，無數(shù)人命……

    一切，都成歷史的塵煙。只有此處的天空，還在終年為之落淚。

    心中突然想到“生命”這件事。

    師父不曾告訴過我，生命如何珍貴。他只告訴過我，不要去輕易參與和改變眾生的生之歷程。

    下意識里，我認為生命和山野間的花草、木石沒有兩樣。

    可即使山間的花草木石，難道不同樣擁有自由生長、以盡天年的權(quán)力嗎？眾生生命的大量消亡，總使我心中深懷悲憫。

    如何去怨怪那些怨靈呢？他們終究也是眾生所化。是眾生心底的一絲愚昧、一絲怨氣，漸漸匯聚成仇恨的海洋，凝結(jié)地底的黑暗邪惡，最終成為屠戮自己的力量……

    如何才能消除眾生的愚昧與怨氣呢？生命的歷程波詭云譎，便是我自己，又能夠保持始終不變的清醒和平靜嗎？

    我在遠離紅塵的地方日日修行，尚且不能泯滅聚散無常帶來的蒼涼憂傷，又如何要求深陷塵網(wǎng)中的蕓蕓眾生，去淡然面對生命中無窮無盡的離合得失呢？

    傷麒森林在視野里漸漸模糊，斜斜密織的雨幕亦漸漸收起，陰沉灰暗的天空透出幾道明亮的陽光。

    一陣清新的風從江面上吹過來。重英合上雨傘丟在腳下，深深吸了口氣，又長長嘆了口氣。

    “雪兒，雖然仇恨不該被忘記，可是我們終究不能只是活在仇恨里。傷麒森林已經(jīng)過去，你不要再皺著眉頭?！敝赜⒛樕匣謴土撕每吹男?，指著前面道：“你看——前面是破陣平原?！?/br>
    我展眉遠望，在晴朗的日光下，眼眸里映進一片絳色連綿的草地。

    草地中點綴著些零星的樹木，有的已落光了葉子，只剩下光禿的枝椏指向遼闊的藍天。有的還蒼翠濃郁，像永遠不會老去似的沉默矗立著。

    草地盡頭，有緩緩起伏的山坡，流暢的線條，宛如一匹匹被微風吹動著的絲稠。

    “沒有人知道這片平原有多大，從這里到劍仙城，再到更遠的地方，都面對著這片平原……”重英的眼睛望著茫茫平野，聲音中透出一絲因茫無際涯而生起的不安。

    我抬頭望了望天空，天空也是茫無際涯的。浩浩蕩蕩，廣闊到?jīng)]有邊際。但是天空并未使人感到不安。而大地上的一切，一旦透出無垠的樣子，總使人多少有些不習慣。

    我低下頭，復望著莽莽蒼蒼的平原草甸，輕輕吐了口氣：“總會有盡頭的吧？不曉得盡頭是些什么？”

    “等將來無事的時候，咱們騎著馬，從這平原上一直向前走，看看它的盡頭是什么——雪兒你說好么？”重英的聲音里有種溫柔的誘惑。

    我?guī)缀跻呀?jīng)開始幻想，打馬從柔軟的草地上悠然經(jīng)過的愜意。然而我只是微微向上勾了一下嘴角，回應給重英一個淡淡的笑。

    我不能說“好”?！昂谩弊殖隹?，便成承諾，亦成相約。而我未來的生命歷程中，還會有重英的影子嗎？

    我不能確定，又何必做無謂的承諾與相約呢？

    重英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眼神突然變得無比傷感。

    “雪兒，我忘了，你將來是沒打算跟我在一起的……”

    我心中十分抱歉，但想到那夜狐月公主說他和她之間已有婚約的話，抱歉之意便不由消了七八分。

    我淡淡地道：“固然我不會跟你在一起，但自然會有跟你在一起的人——”

    “雪兒……”重英糾結(jié)了眉頭，臉色由白轉(zhuǎn)紅，又由紅轉(zhuǎn)白，過了好一會兒方道：“你是不是已經(jīng)知道了……我和狐月公主的事？”

    看他尷尬的樣子，我心生不忍，溫聲道：“那本來是一件好事。你能娶狐月公主，我很為你高興，只是你不該瞞著我?！?/br>
    “雪兒，我不是有意要瞞你。我只是……只是還不知道如何對你說起?！?/br>
    “呵呵?！蔽逸p輕笑了笑，“因為你一直對我很好，我本來還以為你想要跟我在一起的。又因為我不能跟你在一起，心里便對你存著十分愧疚。你早些告訴我，你想要在一起的是狐月公主，我就不必這么愧疚了。”

    “雪兒，我當然是想要跟你在一起的。只是你心里想著別人，對我全不在意。我既看不到希望，不如便遂了父王、母后并妖王、公主之愿，叫大家各生歡喜……”

    重英的聲音中透出一絲感傷：“其實我這次萬化之行，本就是為了公主。父王母后一直意欲與妖族聯(lián)姻，我總得看看自己未來的王妃是何模樣……可是來了之后，卻遇到你……”

    重英這幾句話說得頗為艱難，我聽得亦頗為艱難。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對，但一時又說不上來哪里不對。末了，我悵悵地道：“那么你自己……見了公主想必也是歡喜的吧？”

    “你既然不肯嫁給我，便娶了你們族別的女子也算一種安慰吧。何況，狐月公主容顏絕麗，又是我父王母后選定的……我沒有什么不歡喜?！敝赜⒌哪樕犀F(xiàn)出苦笑。

    我點點頭，道：“你歡喜便好……只是，你既已與狐月公主定下婚約，又怎能再約我來日同游？”（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