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椅子上站起身，瞪著夜川道：“我?guī)煾冈?jīng)告訴過我，這世間有一時的強者，但絕沒有永遠的強者……你愿意陪著自己心愛的女子隱居深山，原也不與旁人相干。只是你不該濫殺無辜。不管你是不是別有隱衷，你都必須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至于蕭公子他——他為了不傷及無辜，大義滅親，令人感佩。你這樣的人，豈能與他相提并論……”

    夜川突然輕蔑地一笑，從座位上站起身，緩緩踱到我身邊，陰鷙的眼神看進我的眼底。

    我心頭一顫，周身頓時升起一股寒意，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夜川道：“姑娘，你覺得我應(yīng)該付出什么樣的代價？你可有本事來取？”

    夜川繼續(xù)向前走了一步，逼視著我驚慌失措?yún)s強作鎮(zhèn)定的臉，道：“好一幅風華絕代、傾國傾城的容顏。姑娘，你有沒有想過，你這張臉老去之后的模樣？如玉的肌膚變得枯黃暗淡，丑陋的皺紋爬滿眼角……烏發(fā)成霜，眼神渾濁，牙齒脫落，令人厭棄……”

    不知是夜川的話語還是夜川的聲音令我全身顫抖，幾乎無法呼吸。

    衰老——是那樣一件可怕的事嗎？我的腳步隨著他的聲音踉蹌地一步步后退。

    他捕捉到我眼神中的恐懼，卻絲毫不肯放松地繼續(xù)道：“倘若到了那一天，你會不會不惜一切代價，想要恢復(fù)今日的容顏？那時，你會顧忌到不相干的人的性命么……”

    “我……不會有那一天……”我無力地說。心中卻默默想到，人類的衰老真是一件恐怖而殘忍的事情。而我幸為狐類，若真的到了衰老無法避免的那一天，我便遠離世間，恢復(fù)原身，讓華麗的皮毛遮掩我蒼老丑陋的身軀和臉龐。

    正當我陷入近乎絕望的窒息中時，蕭子玉突然從位子上站起身，凝聲道：“夜川，我明白了——”

    夜川終于轉(zhuǎn)過了身，望著蕭子玉道：“你明白什么？”

    我長長松了一口氣。聽蕭子玉平靜地道：“是冷嫣！你為了她，人族第一美人——為了她容顏不老，青春常在——你甘愿置聲名于不顧，手沾血腥……”

    “原來你竟是為了冷嫣！”重英驚呼道。

    夜川不屑地笑道：“蕭子玉，世間浮名于我算得了什么？至于我身上的血腥，難道還多這幾個人的嗎？當年那妖族女子因你而死，這數(shù)百年來，你難道不曾痛苦、不曾后悔過嗎？”

    蕭子玉目間痛楚，卻依然沉靜地道：“我輩修行之人，自踏上修行之路的那一刻起，此身便已屬天下蒼生。即使當年的事情重來，我亦別無選擇?！?/br>
    夜川大笑道：“好一個除魔衛(wèi)道的修行人！可惜抱歉得很，我無法與你做出一樣的選擇。”

    夜川冷下了臉，看著蕭子玉道：“我不會看著我的女人一日日悲傷老去，我的女人，要永遠擁有世間最美的容顏……還有，我不會讓她的雙手沾染血腥！她想要做的事，我都會代她去做。”

    重英忘了方才的義憤填膺，忍不住嘆道：“夜川兄，誠癡情男子也——”

    蕭子玉道：“要避免衰老，可以修行人間正道，何必要用那等邪魔之術(shù)？”

    夜川不屑地道：“人間正道是什么？我只知道人類潛能的無限可能，以及武功法術(shù)的極致運用。但是她對這些不感興趣。至于你所謂的修行，我不愿她受那樣的苦，也不想她變得像你們這等修行人一般，清心寡欲，毫無生氣……”

    夜川之言傲慢無禮，蕭子玉卻并不理會，依然彬彬有禮地道：“你不懂——你既不懂得修行，亦不懂得修行之人。修行之人追求的是天、地、人以及萬物之間的和諧共生，于世間瑣事自不會甚為在意。夜川——倘若你依舊一意孤行，執(zhí)迷不悟，為一己之私傷及生民，將來一定會自取滅亡，毀了你自己和冷嫣?！?/br>
    夜川淡漠地道：“將來之事不勞蕭公子費心——我甚不喜歡在家中與人動手，三位若不急于送死，不妨下個月圓之夜四方寨見?！?/br>
    重英道：“夜川兄，我佩服你一片癡情！只是你說話未免太過狂妄。你雖是人族第一勇士，但我們?nèi)寺?lián)手，未必便打你不過?！?/br>
    夜川微笑道：“不妨一試——”

    “那重英就得罪了——”了字未完，重英掌間一團火焰向夜川面上打去。

    夜川并不躲避，待那火焰將到之時，只把衣袖輕輕一揮，火焰頓時反轉(zhuǎn)了方向，以比方才快愈百倍的速度向重英撲去。

    重英未及躲閃，衣袖瞬間被火引燃。

    重英嚇得臉色煞白，幸虧蕭子玉一道藍光向他全身一灑，火焰方才熄去。重英的衣袖已被燒破，人卻幸而無恙。

    夜川唇邊勾起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淡淡道：“玉清真人門下，也有這樣不濟的弟子……蕭公子，尊師也可謂教導(dǎo)無方了——”

    重英臉色由白轉(zhuǎn)紅，又由紅轉(zhuǎn)白，怒聲道：“是重英自己不爭氣，關(guān)家?guī)熀问?！何況重英并非家?guī)熡H傳弟子。”

    蕭子玉淡淡掃了重英一眼，皺眉無語。

    那夜川的武功法術(shù)確然是深不可測，重英說合我們?nèi)酥ξ幢卮蛩贿^，我卻實在難有這個自信。

    然而今日今時若要在此地動手，我又豈能袖手旁觀？自是無論如何也要搏上一搏。

    我看著蕭子玉，等待他的決定。

    卻見蕭子玉向那夜川拱手道：“多謝夜公子手下留情。夜公子既不喜歡在嫣園動手，那咱們便來日四方寨見罷。另外，重英的武功法術(shù)皆為在下所教，非家?guī)熃虒?dǎo)無方。告辭——”

    夜川道：“不送——”

    從嫣園出來，我們攀著藤索爬上山崖。

    站在崖巔，重英驚魂方定。紅著臉對蕭子玉道：“師兄，你平日教訓(xùn)得是，我不該貪戀人間享樂，忽略了修行大事……從今往后，重英一定勤加修煉，不再給師父、師兄丟臉?！?/br>
    蕭子玉道：“你知道就好——”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問道：“蕭公子，你說取食人心以保容顏乃我妖族邪術(shù)，不知這冷嫣是人是妖？”

    蕭子玉道：“人和妖有什么區(qū)別？妖能修得，人自然也能修得。此邪術(shù)起源于妖族，修習此術(shù)之人，便不是妖，也離妖不遠?！?/br>
    我不服氣地道：“可是憑什么說修習了邪術(shù)的就是妖，修行正道的便是人呢？”

    蕭子玉被我問得愣了一下，半晌回道：“姑娘問得有理，是我失言——世間應(yīng)只有善惡正邪之分，而不該有人妖之分?！?/br>
    我點頭笑道：“正是?！保ㄎ赐甏m(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