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羽洛睜開了眼——

    看到蹲在她身邊舉著爪子的我，她怔了一下，隨即唇角一揚，露出一抹歡快的笑。

    星光，似乎在她的笑靨里蕩開一圈銀色的漣漪；黑夜，似乎在她的笑容里羞澀后退。

    一個人的笑，竟能這樣光華燦爛？

    “你醒了？”清靈的聲音，柔婉地道。

    我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爪子最后輕輕落在她的鬢邊，拂過她漆黑如墨的長發(fā)收回來。

    “小白狐，你的眼睛好美哦?！彼男σ飧由顫?，聲音中帶著無盡的愛憐，無盡的溫柔。她絲毫不曾發(fā)覺，那輕輕落下的一爪里，曾蘊含過怎樣一種雷霆般的殺機。

    “天翊說你沒有靈力，他一定是看錯了。如果他看到你的眼睛，他就知道你是世間最有靈氣的狐貍了。”羽洛淺笑輕語中，柔若無骨的手指慢慢撫上我的頭。

    我冷冷望著她，想要厭惡地躲開她的手，卻定定地沒有動。我想，天翊一定握過這雙美麗的手。

    “你能聽懂我的話么？”她輕輕摩挲著我的頭，細語低言：“我知道你聽得懂，因為你的眼睛充滿靈氣……我給你起個名字好么？你的皮毛這么白，像冬日剛剛落下的新雪……叫你雪靈兒好不好？”

    雪靈兒？我側(cè)頭想了想，這個名字倒不難聽。但我不喜歡是她起的，于是我搖了搖頭。

    “你真的聽得懂我說話？”她不知為何激動得雙手抱住了我。

    “……”我張了張嘴，想要叫她放開我，但我及時記起自己現(xiàn)在只是一只狐貍。一只普通的狐貍，對于救了自己的人，是該表現(xiàn)出依戀與感激的。

    好不容易，我控制住了想要掙脫的沖動，像一只得到救助的狐貍般，咧嘴呲牙地對她笑了笑。

    “雪靈兒，我就知道你不是一只普通的狐貍！”羽洛開心地一手抱著我的腰，一手輕撫我的背叫道。

    我皺了皺眉，剛才我不是拒絕了雪靈兒這個名字嗎？她怎么能轉(zhuǎn)眼就忘了呢？

    “雪靈兒，你從哪里來？是從積羽湖邊的積羽山呢，還是從無憂河邊的忘憂峰？聽說怨靈已經(jīng)在積羽山和忘憂峰上出沒，是怨靈毀棄了你的家嗎？”

    羽洛幽幽地在我耳邊絮絮問著，她用自己的想像，為我構(gòu)筑了一段凄涼的身世。

    我靜靜聽著，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她的眼中卻泛起了盈盈淚光，仿佛被那段她所假想的我的身世所感動。她微微用力抱緊了我，呢喃道：“你還有沒有親人？在這個世界上，你是不是像我一樣孤苦伶仃……”

    孤苦伶仃？

    聽到這句話，我不由怔了一下。她為什么用了這樣一個詞？擁有天翊的愛，難道她不該是世間最幸福的女子嗎？

    似乎看到了我眼中的訝疑，羽洛凄然笑道：“雪靈兒，你是不是奇怪，我已經(jīng)與天翊訂婚，王妃之尊、富貴榮華轉(zhuǎn)眼可待，不知有多少女子羨慕我、嫉妒我，為何我還是會感到不安，感到孤獨和不快樂？”

    我點了點頭。

    “唉，你哪里曉得……”羽洛柔弱無骨的手輕撫著我的頭道：“我們家世代行醫(yī)，我的父親，曾是積羽城里最好的醫(yī)官。我的母親亦深諳醫(yī)理。我曾有過一個jiejie，大家都說她是羽族最漂亮的女子?？墒窃谝粓雠c外族的戰(zhàn)爭中，我族打不贏，于是只好讓最漂亮的女子做出犧牲，去誘惑敵軍的俘虜……”

    這個故事，為什么與嘯麟大哥從前所講的一個故事有些相似呢？

    我專注地繼續(xù)聽羽洛說道：“jiejie成功了，我族最終贏得了那場戰(zhàn)爭。可是戰(zhàn)爭結(jié)束后，jiejie卻自殺了……我知道她深愛著天翊，她不愿嫁給敵軍的叛徒。她恨他，瞧不起他，可是她已經(jīng)有了他的孩子……”

    說到這里，兩行晶瑩的淚水從羽洛眼中滑落。

    我終于確定，羽洛的jiejie，就是當(dāng)年三族混戰(zhàn)中，那個害死我族華英雄的女子！若非我知道，這場戰(zhàn)事中的所謂外族就是我們妖族，羽族用卑鄙的手段收買叛徒，置我們的華英雄于死地，我?guī)缀跻滩蛔z憫地為她擦去眼淚了。

    而今，靜靜地看著她悲痛難抑的臉，我只是聲色不動。

    過了許久，她才忍淚繼續(xù)道：“小白狐，你不懂世間的殘酷……不懂也好……jiejie去后，王室為了表彰jiejie的功勞，賜給父親官爵名位，并許諾將來的王位繼承者，必須要娶我們家族的女子為妻……可是jiejie是為家國而死，我們家豈能安享這用jiejie性命換來的賞賜？于是父親辭了爵祿，并拒絕了王室的許諾，帶著我和母親離開積羽城，到落櫻村外三十里的落櫻谷居住?！?/br>
    “父親心中一直覺得對不起jiejie，終日郁郁寡歡，不久便撇下我和母親離去。母親獨自含辛茹苦把我撫養(yǎng)長大。但是數(shù)十年前，她的身體也越來越不好……可嘆我醫(yī)治得了天下人，卻唯獨醫(yī)治不好自己最親的人……眼看著母親一日日衰弱，我只能無奈地在背地里偷偷哭泣。母親知道我心中難過，安慰我說，她很高興很快就要見到父親和jiejie。可是我知道她舍不得我……”

    “在我最難過的那段日子里，天翊去了落櫻谷。那時，積羽城在怨靈的圍攻中死傷慘重。他原是要我出谷去醫(yī)治那些受傷將士的，可是看到谷中的情況，他沒有再提此事，只是天天陪著我，照顧我，安慰我。如果沒有他，我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撐過那段日子……”

    “因jiejie之死，母親原本反對我與王室子弟來往?？墒仟q如宿命般，我和jiejie一樣愛上了天翊。不同的是，我比jiejie幸運，天翊說他愿意履行當(dāng)年王室對我們家的承諾，娶我為妻?！?/br>
    “他要我嫁給他，他說他會永遠照顧我，永遠對我好……我不管他是因為愛我，還是因為當(dāng)年王室的承諾，或者，只是因為對jiejie的愧疚……我答應(yīng)了他。我知道我是軟弱的。母親走后，在這世間除了他，我已經(jīng)沒有一個人可以依賴。我沒有一個人在落櫻谷生活下去的勇氣，于是我跟著天翊回到了積羽城?！?/br>
    “我原來的家早已在戰(zhàn)火中毀棄，從前父親的朋友沒有一個再記得我……這些都不算什么。最讓我恐懼不安的是，許多人看我的目光里都帶著鄙棄，帶著冷漠，帶著嫉妒，帶著仇恨……”

    “我原本不知道是為什么，后來才有一些明白。原來，對外族的戰(zhàn)爭結(jié)束了，羽族和外族結(jié)為兄弟聯(lián)盟，jiejie當(dāng)年那樣一種形式的犧牲，便成了不名譽的污點……我想父母大概早有所料，是以才會舉家遷往渺無人跡的空谷，并不許我與王室之人往來?！?/br>
    “于此之事，我方才識得人心的險惡和反覆無常！當(dāng)然還有一些女子，是因為喜歡天翊，才會對我充滿敵意……我理解她們，亦不怪她們，但是我永遠沒有辦法和她們成為朋友。雪靈兒——”（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