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垂淚湖
我不再記得時光,因為時光對于我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不知多少個日升月落之后,又一度春草泛綠、楊柳舞煙時,我來到一處名叫垂淚湖的地方。 據(jù)說,這里是那些遠行者的親人,為遠行的尋夢者流的眼淚匯成的湖。那些遠行的尋夢者,有的不知何時才會歸來,而有的已永不能再歸來。 湖水冷而深,像人心。 湖上飛著許多黑色的、碩大的蝴蝶,像悲傷的靈魂。 而我,既無夢可尋,亦無淚可垂。 我來到這片湖邊,只是想洗一下手。 當我挽起衣袖時,我看見一個紅衣婦人,三四十歲的年紀,卻穿著新娘的衣服。她站在湖邊,神情呆滯,眼淚似已流盡。 我慢慢洗凈了我的手,正準備離去的時候,忽見那婦人腳下一滑,失足跌進水里。 我漠然地將她從水中撈起,放在岸邊草地上,度一縷真氣入她體內,助她抵御湖水的寒氣。 她的衣服很快在我灼熱的真氣下干透,她睜開了眼,沒有說話,只是呆呆地望著我。 “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我倦然看著她道。 她仍然沒有說話,眼神里一片悲愴與茫然。 這時,一個少婦帶著一個小男孩走了過來。那小男孩看見草地上躺著的紅衣婦人,伸手指著向少婦大聲道:“娘親,你看,你看——那不是葉奶奶家的瘋子么?她又到這湖邊來了——” 少婦抬頭朝這邊看了一眼,制止了小男孩無禮的言語,又好奇地向我道:“姑娘,你從哪里來?你怎么和……和她在一起?” “她住在哪里?”我沒有回答少婦的話,只向少婦問道。 “她是我們砥石寨葉嬸家的獨生女兒,名叫葉蔓,住在村子最西頭的破窖里——你要送她回去嗎?沒用的,她還是會跑到這里來。葉嬸前幾年還拉得住她,這幾年老了,沒力氣,也只得任她出來?!鄙賸D搖了搖頭,一邊指了指砥石寨的方向,一邊嘆息道。 我對少婦道了聲謝,扶起地上的紅衣婦人,向砥石寨走去。 紅衣婦人走了一段路,忽然大喊一聲“顧郞!”轉身又向垂淚湖邊跑去。 我蹙眉向她一指,隔空點了她的昏睡xue,扶著她行至砥石寨最西頭。 一所孤零零的院子坐落在一棵高大的槐樹下,院墻塌了個角,被籬笆胡亂堵住。籬笆上蛛網滿布,看起來仿佛久已無人居住。 叩門良久,無人作答,我正待推門而入,院中忽然慢騰騰迎出個滿頭白發(fā)的老婆婆。 “蔓兒……”老婆婆一邊喚著我身邊的紅衣婦人,一邊蹣跚地走過來。 籬門打開,老婆婆看見昏睡的紅衣婦人,焦急地道:“姑娘,我家蔓兒她怎么了?” “不用擔心,她只是睡著了。”我淡淡道。 老婆婆放下心來,撩起身前的衣襟擦了擦眼角道:“讓她多睡會兒吧……我老了,沒法再整日看著她了……” 我將那叫做蔓兒的紅衣婦人扶進屋中床上,拿破絮般的被子裹好,看了看滿頭白發(fā)、不勝虛弱的老婆婆,道:“為什么是你在照顧她?她怎么了?” 老婆婆聽我發(fā)問,一下子濕了眼眶,聲音中帶著哽咽道:“蔓兒新婚之夜,丈夫隨軍遠赴迷失村征伐怨靈。二十多年過去了,再也沒有回來……從她丈夫走后,她的記憶便停留在新婚之夜。她總要穿著紅色的衣服,說自己今天是新娘……” “你沒有帶她去看過大夫么?”我問。 “怎么沒看過?”老婆婆悲泣道:“為給她看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積蓄,她卻絲毫不見好轉……大夫說心病還需心藥醫(yī),除非她丈夫回來,不然怕是永遠好不了了……可是上了戰(zhàn)場的人,二十多年沒有消息,恐怕早已不在了……” “如果她丈夫不在了,應該有恤銀和遺物送到家里。你們接到恤銀和遺物了嗎?”我冷靜地問。 “恤銀?”老婆婆茫然地搖了搖頭,道:“那是什么?” “是軍隊上給戰(zhàn)死者家屬的補償。”我解釋道:“如果你們沒有接到恤銀,那她的丈夫可能沒有死?!?/br> “真的嗎?”老婆婆停止了哭泣,滿懷希望地望著我道:“你說蔓兒的丈夫沒有死?那二十多年了,為什么不回來看她一眼呢?為什么連個書信也沒有呢?” “我只是說可能?!蔽也桓医o老婆婆太大的希望,只模糊地道:“或者……世事難料……什么都有可能?!?/br> 老婆婆卻聽不出我話中的含糊之意,聽我說蔓兒的丈夫可能沒有死,頓時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扯住了我的衣袖道:“姑娘,求求你,求求你給她丈夫帶個話,叫他丈夫回來好不好?蔓兒想他……我老了,再也照顧不了他的蔓兒了……” 老婆婆激動得語無倫次,我后悔不該給她這樣渺茫的希望。然而面對她滿眼的熱切,我只能無奈地答道:“好,我去找他……告訴我他的名字、年紀、相貌?!?/br> 老婆婆高興得喜極而泣,一道道渾濁的淚順著縱橫的皺紋流下來,看得我心中酸澀。 “他叫顧鴻志,離開砥石寨那年好像是……好像是二十二歲,如今……如今大概有四十五六……或者四十七八,我不太記得清楚了。當年他長得濃眉大眼……對了,他的右眼下有條傷疤,你一見就會認出他來的——” “我知道了?!蔽易呓t衣婦人床邊,手隔空停在她的額頭上方,慢慢施出緋夢術,對老婆婆道:“老人家,我已施了法術令她昏睡半個月。這段時間,她會活在快樂的美夢里。你不用擔心,也不用照顧她。半個月之后,無論我是否找得到她丈夫顧鴻志,都會回來解開她的法術,令她醒來?!?/br> 老婆婆擔心地走過來看了看女兒,見她呼吸平穩(wěn),臉上綻出幸福的微笑,這才放下了心,感激涕零地道:“多謝姑娘……多謝姑娘大恩大德……” 我沒有再聽下去,飛身出了破敗的院子,向人打聽迷失村的所在。(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