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從自習(xí)室出來，外面正在下雨，灰白一片的天?？烊胂牡奶鞖饪偸沁@樣無端。梁韻潔沒帶傘。出門的時候是晴的，熱得讓人以為雨季還在好幾周之外。她準(zhǔn)備等等，半小時過去，雨還沒停的意思。她正預(yù)備冒雨回去，看見林聿從樓道里走出來。

    “我送你回家。”他留意到她空著的手，順勢撐開傘。

    “我再等等，雨已經(jīng)小了?！?/br>
    他把傘向她這邊傾了些：“走吧。不然書本都濕了。”

    傘面斜斜地罩住她半個肩膀。她沒再堅(jiān)持，抱緊懷里的帆布袋。兩人肩并著肩，走進(jìn)雨里。

    “你知道今天下雨？”梁韻潔問他。

    “我每天都帶傘?！?/br>
    “真是個好習(xí)慣?！彼渌?，林聿不在意地笑了一下。

    泛著霧氣的世界籠罩住他們，街道馬路和樹都不清晰。她看見他撐傘的那只手，靠近手腕的位置，有一顆小小的痣。面相學(xué)上說：右手有痣的人掌控力強(qiáng)，命里帶財(cái)。她原本想告訴他，但多好玩的事經(jīng)過她說出來就沒意思了。她是那樣無趣，不知道要和他說些什么。

    而連接他們的，永遠(yuǎn)是林棉。她為自己感到氣惱。她不喜歡這種感覺，可能做些什么呢。她想要是林棉能消失就再好不過了。

    脫離雨傘邊緣的水珠，飛舞著地墜進(jìn)積水里。

    “你知道我家在哪里嗎？”她問。

    “在我舅舅家附近?！?/br>
    他們穿過一條街道，來到一個大十字路口。信號燈還在紅。

    林棉坐在mama的車?yán)铮瘪{座上。她和mama剛從超市回來。雨刷器來回掃著窗面，發(fā)出一聲聲悶響。

    “林棉，幫我拿瓶水?！眒ama盯著紅燈說。

    她應(yīng)一聲，探過身從后排袋子里摸出一瓶西柚汁遞過去。

    “這雨真大?！眒ama接過水說。

    林棉沒接話，只是轉(zhuǎn)頭望向窗外。雨霧中，她看到對面站著兩個學(xué)生模樣的人，撐在一把傘下，肩并肩站在斑馬線前。

    她盯著那邊看了一會兒。

    “林聿帶傘沒？”mama想起他今天不在家。

    “我不知道，我怎么會知道。他又不是什么事都和我講?！?/br>
    “你等個車這么不耐煩，”mama看眼她的神色，說，“考試時候要是遇上不會的題目，可不能這么沒耐性。有時候心一浮躁，會做的題目都要做錯?！?/br>
    綠燈亮起，對面那對撐傘的人開始過馬路，傘下的身影緩緩移動。

    “等下我們還去買衣服嗎？這么大雨?！?/br>
    “不去了。我今天累了?！彼龑⑼瓤s起來，頭挨在窗戶上。

    “也好，”mama隨口說，“下回和他們一起出來?！?/br>
    回到家后，林棉抱著靠墊斜靠，神情有些懨懨的。mama翻著從超市帶回來的袋子，把瓶瓶罐罐歸進(jìn)櫥柜。過了好一會兒，門被推開，林聿走進(jìn)來，肩膀和左邊的衣服都濕了一大片，傘顯然沒能完全擋住，濕得透亮。

    “快去洗澡，”王婉看到他這副模樣，“怎么不發(fā)消息？我都準(zhǔn)備出去接你了?！?/br>
    林聿順手把傘靠在門邊，傘尖碰地，發(fā)出一聲輕響。他看到林棉窩在沙發(fā)上。她情緒不好，這一點(diǎn)他一眼就看出來了。但也沒多說，肩膀上的衣服還在滴水，他進(jìn)了衛(wèi)生間，關(guān)門的動作比平時輕了些。

    王婉想起什么，吩咐林棉：“把干凈衣服給你哥拿過去。”

    “我不去。”

    “快去，乖孩子?！?/br>
    林棉沒動，過了幾秒，慢吞吞地站起來，她沒有敲門，推開門走進(jìn)去。浴室里彌漫著水汽，洗浴間的毛玻璃后水聲持續(xù)不斷。她站在外面，沒有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響

    水聲最終停了。

    洗浴間的門被推開，林聿探出半邊身體，水珠還順著脖子往下滑。他的眼神在看清她的那一刻驟然一緊，下意識地“砰”地一聲關(guān)上了門。

    “你為什么不敲門?！彼陂T內(nèi)，有些慌亂。

    “這是我自己家，”林棉站著沒動，“我不想敲門?！?/br>
    門后沒有聲音。

    “剛才跟你在一起的是誰？”她問。

    “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嗎？出去。”

    “我不出去?！?/br>
    空氣像被水蒸汽裹住，變得又悶又重。

    “把毛巾和衣服給我?！彼麚Q了個策略，“我再和你說?！?/br>
    林棉把毛巾和衣服從他打開的縫隙遞過去。

    “是你同學(xué)，”他邊穿衣服邊說，“好像姓梁吧。我們在自習(xí)室遇到的。”

    林棉又問：“她為什么去那里？”

    這次他沒有立刻回答。

    “那里誰都可以去?！边^了一會兒，他說。

    這是無法反駁的理由。林棉不愿意往壞處揣度梁韻如的意圖，中考在即，她還是希望她能考試順利。

    “那你的手怎么回事？”

    這次的沉默更長。長到林棉幾乎以為他不會回應(yīng)。水汽彌漫，濕熱的氣味黏附在每一個細(xì)小縫隙里。浴室內(nèi)沒有動靜，連輕微的衣料摩擦聲也停住了。

    然后門被推開了。林聿走出來。他停在她面前，眼神沒有回避：“下回請敲門。不然我會以為你是故意的。”

    “我就是故意的。”

    林聿的神色有了一絲松動。他有時候?qū)嵲诓荒芾斫馑?，講話半真半假。他不知道該信哪句。

    林棉盯著他的臉：“我在問你，為什么要割自己的手？”

    “學(xué)習(xí)壓力太大了?！?/br>
    又是一個再合理不過的理由。那肯定是一個早就預(yù)備好的答案。

    “你騙我?！绷置拚f。

    林聿拿過自己換下的衣服，扔進(jìn)洗衣籃：“誰有功夫騙你?！?/br>
    如果他對她是這么不坦誠，那還有什么好追問的？總是避重就輕，連她自己都覺得沒意思。

    “我以后不會再問了?！彼叱鲈∈?。

    中考放榜那家，林家頗有意外之喜。林棉考了史上最高分，而林槿更是拿下了全市第四名的成績。幾所重點(diǎn)學(xué)校紛紛上門爭搶他，甚至還有外市的招生老師登門拜訪。家里一下子熱鬧起來，陌生人進(jìn)進(jìn)出出，話題全都圍著他轉(zhuǎn)。

    林棉不喜歡這種密集的關(guān)注，但她能看出，林槿更煩。面對大人們的贊揚(yáng)、勸說和咨詢一概不理，很快便抽身去了小姨家，避開這一切。

    “方晏這次也是超水平發(fā)揮，叁中挺好的?！绷置迺?，她知道后期林槿一直和方晏一起復(fù)習(xí)，估計(jì)擔(dān)心她考得不好，或者和他們相比心里有落差，現(xiàn)在多少能松口氣。

    林槿點(diǎn)點(diǎn)頭，沒有十分的放心。

    第二天，林棉去學(xué)校領(lǐng)取畢業(yè)證和成績單。易洵提前給她發(fā)了消息，約她在教學(xué)樓下見面。

    他穿著一件淺色襯衫，已經(jīng)等了一會兒。

    “本來我給你準(zhǔn)備了禮物，”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但后來又覺得，它可能不太足以表達(dá)我對你的祝福?！?/br>
    “那以后再送我吧。其實(shí)是應(yīng)該我送你禮物。我還要請你吃飯。謝謝你，易老師?！绷置拚f，“你給了很大的幫助?！?/br>
    易洵擺擺手，并不在意這句冠冕堂皇的感謝。

    “以后我們又在同一所學(xué)校了，拜托請繼續(xù)多多照顧我?！?/br>
    聽到這樣的話，易洵臉上的笑意微微收斂，他組織語言好語言說：“林棉，我有件事想和你說?！?/br>
    她抬頭看著他。

    “我要去美國念書了?！?/br>
    “你從來沒和我說過?！?/br>
    “之前這也不是百分百確定的事情?！?/br>
    兩人坐在樓梯臺階上，一言不發(fā)。夏天的風(fēng)緩緩吹過，樹影在地上晃動，有些散亂。cao場那邊聚著很多人，他們在拍照，氣氛熱烈。

    易洵開口：“林棉，如果有一天你也要去美國念書，告訴我。”

    他的口吻溫柔而堅(jiān)定。

    “我去找你?！?/br>
    “我想，我們有機(jī)會可以在一起?！?/br>
    林棉自然聽懂了這話里的意思，她有點(diǎn)驚訝。她一直以為，他對她的感情更像是一種兄長的照顧，那種因?yàn)楹透绺缡熳R，而順帶延伸出來的關(guān)心。她從沒想過，那種關(guān)心的背后，會藏著別的含義。

    “我以為我表現(xiàn)得已經(jīng)很明顯了?！币卒煊X到林棉的遲疑，主動為她解圍，“看來，還是我太小心了?！?/br>
    林棉沒有回答，低頭看著腳邊的臺階，那一塊瓷磚上有一條裂縫，她的指尖慢慢順著那道紋理描過去。

    她看不到，那就是沒有。她不在乎，那也是沒有。這就是感情不可更改的殘酷性，沒有一點(diǎn)公平可言。

    “易洵?！绷置揲_口想再說些什么。

    他沒等她說完，先一步開口：“你不用立即告訴我。今天是該高興的日子。我又不是馬上走了，你還沒請我吃飯呢?！?/br>
    他之所以這么說，是不想就這樣獲得她的答案，只要她不是百分百拒絕，那就還有機(jī)會。

    林棉點(diǎn)點(diǎn)頭，她明白他這么說的目的。他對她的好，也使得她不忍心徹底傷害他。

    遠(yuǎn)處有認(rèn)識的人走過來，笑著朝他們招手，叫他們一起合影。風(fēng)還在吹，只有陽光公平地落在每個人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