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6
這些天,每天晚上想到第二天要回學校,林棉總是睡不好。可在這里,她反而有了些倦意。 她靠著沙發(fā)慢慢躺下,沒多久就合上了眼。 汪文蕓正好進門,看到她蜷在沙發(fā)一角沉睡,于是放慢了腳步。 她從柜子里抽出一條毯子,蓋在林棉身上,然后走開了。 過了一會兒,陳承走到沙發(fā)旁,來拿遺漏在桌子上的打火機。 “哥哥?!彼咧械娜藝艺Z了一句,帶著點孩童似的依戀,還蹭了蹭臉旁邊的抱枕。 陳承有那么一瞬間以為是她在喊他,反應(yīng)過來后有些許的尷尬,眼神里浮出說不清的情緒。他望了一眼窗外的天,又看看睡著的林棉。 良久,他蹲下來,指腹捏捏她的臉頰。 “做你哥,福氣真好。” 做夢都記掛著。 陳承想,或許陳諾早就忘記了他。孩童的記憶,實在太容易被覆蓋。況且那是段關(guān)于貧窮和丟失的記憶。她曾躲在漆黑的門后,露出半張小臉,眼神怯怯的。他不會忘記那一幕。只是,甚至于他,都不再那么確定她的長相。時間的力量可怖,它不動聲色地腐蝕一切。 其他人都不明白,他為什么還執(zhí)著于找回那個可能早已忘了他的meimei。這份執(zhí)念,或許早已不僅僅是為了她,而是他用來抵抗遺忘的最后方式。 陳承低頭看著林棉的臉,目光掠過她眉眼間的輪廓。他終于伸出手,將她攬入懷中。 這個動作帶著遲來的坦然,也帶著隱約的克制。他知道這并不應(yīng)該,但他不會再做更多,也不想假裝無動于衷。 他第一次這樣認真地端詳她的臉。她的睫毛,她的鼻梁,她臉頰上的那一點倦意與未散的情緒,像一道久遠的投影,再次與他的記憶深處緩緩迭合。 等林棉要走的時候,陳承提議送她一程。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br> “我正好跟朋友要去那一帶,順路?!?/br> 門口停著幾輛車,陳承的坐騎是一輛諾頓。 她從沒坐過這種車,直覺告訴她:這玩意看起來很危險,雖然挺酷。 陳承已經(jīng)跨上車,側(cè)頭朝她揚了揚下巴,把一個黑色頭盔遞過來:“戴好。不會讓你出事的?!?/br> 林棉接過頭盔,扣上扣帶,坐上后座。手懸在半空,猶豫了下,才搭上他的外套邊緣。 本以為他開這種車就是為了追求“不要命”的速度感,結(jié)果一路下來卻出奇地穩(wěn)。引擎轟鳴低沉,震感均勻,像某種溫柔的野獸在呼吸。 “你開這個不是為了飆車嗎?”她靠近他耳邊喊。 陳承說:“帶人的時候要穩(wěn),除非你無所謂活著,求我飆一次?!?/br> 林棉笑,風從耳邊刮過,但一點也不讓人害怕。 到她家樓下時,林棉從車上下來了。她這整天笑意不減。 剛抬頭,就看見林聿站在陽臺上。他沒有躲,也沒有回避,站在那里看著樓下的他們。林棉停住腳步。 隔著那段垂直的距離,他們對視著。 她想,他或許一直在等,在等一個可以印證他猜測的畫面。比如現(xiàn)在,她和陳承,兩個人,出現(xiàn)在這里。 陳承發(fā)現(xiàn)林棉站著沒動,便問怎么了。順著她的視線望去,他也看見了陽臺上的林聿。 他笑了一下,動作從容地摘下頭盔,走下車。 “幫你懲罰一下你哥。” 他的語氣輕巧,神情卻帶著某種自信,整個場面都在他掌控中。他走近一步,幾乎將她整個人籠進自己的影子里。 林棉聲音低低的:“你怎么知道那是我哥?” 陳承沒答,只抬手輕扶住她的下巴,語調(diào)緩慢:“臉側(cè)過來點?!?/br> “這么做太過了?!彼÷曊f。林棉一下子意識到陳承準備干什么了。 但陳承沒有停下。他只是垂下眼睫,微微俯身,毫不避諱地貼近她的嘴唇。只不過幾毫米的距離。 他吻在了他自己拇指上。這種借位的親昵,比真正的接觸還更具挑釁意味。 “現(xiàn)在,他看得更清楚了?!标惓姓f,為這種微妙的勝利而得意。 林棉只說:“你害死我了。” “好玩就夠了?!彼翢o悔意地聳聳肩,轉(zhuǎn)身欲走,又用指腹輕輕擦過她嘴角的地方。 “走了!” 這次,他心滿意足地完成了這場惡作劇,招搖地朝前方揮了揮手,他的幾個朋友還在等他。 林棉站在原地,心里只剩一個念頭:完蛋了,徹底完蛋了。 “再見!林棉!下周見!” 陳承已經(jīng)重新跨上機車,但還不忘轉(zhuǎn)頭,朝她大聲告別。 暮色將落,光線從他身后灑下,把他襯得張揚又惹眼。偏偏這時候小區(qū)人最多,所有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林棉沒再敢抬頭看,快走進單元樓。到家后開門,腳遲遲沒能邁進去,門后是一個她不敢面對的世界。 出乎意料地,迎接她的不是林聿,而是林槿。 “你怎么回來了?”她記得今天不是他回家的日子。 “有點不舒服,請了兩天假?!?/br> 林棉點點頭,沒再追問。她聽見了他的話,卻沒放在心上。現(xiàn)在,她滿腦子都是自己的事。 林棉幾乎是逃也似地溜回了自己的房間,關(guān)門的動作快而用力。 她靠著門站了一會兒,心跳還沒緩下來。 她不敢去想,林聿會以怎樣的方式處理這件事。雖然她不是沒交過男朋友,甚至陳承也并不是她的男朋友。但這一次不一樣,林聿親眼看見了他們。 更重要的是,陳承不是莊捷成,也不是易洵,不是那種可以被忽略的人。他的舉手投足,表明他在情感的某些方面,比林聿還要強大。這種對比讓她有些慌神。 可她預(yù)想中的怒火并沒有降臨。甚至直到林槿返校,也依舊風平浪靜。 林聿還是一如既往,按著他自己的節(jié)奏照顧著她。 早晨,她放書包的椅子上搭著她的嬰兒藍色薄絨線外套,還有一盒拿細絲帶扎著的餅干以及灌滿水的保溫杯。 初春天氣反復(fù)無常,他總是提前為她準備好衣物。 那天她隨口說了句下午叁點容易餓,從此點心便成了常備。 她抱怨學校的開水有股怪味,第二天保溫杯就出現(xiàn)了。 “這周你晚上都會回來嗎?”林棉問。她聽到他和同事調(diào)了班,盡量在她上學日晚上在家。 “嗯?!绷猪舱驹诖斑叧闊煟呀?jīng)不再刻意回避她,只是背對著她。 “我不會回來,我要在學校上晚自習?!?/br> “隨你?!彼麑熢诖芭_上摁滅。 “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他微轉(zhuǎn)過臉。 太多為什么了。為什么不生氣,為什么不問她去了哪里,為什么不說他在晚上想見到她。 為什么要把她搞得每天都這樣心緒不寧、坐立難安。 她幾乎是在祈求。希望他能說點什么,哪怕是生氣,哪怕是發(fā)火。 至少那樣,她就能知道,他不是無動于衷。 “你希望我怎么樣?”他用略有怒意的口氣說,“要把你關(guān)起來?還是讓我去死?” 林聿轉(zhuǎn)過身來,眼神里有種微妙的恨意。 “你說吧,”他說,“我會做到。” 林棉把手里的外套砸在他臉上:“我不想見到你。” 她抓起書包,咚咚地跑下樓,一口氣沖出小區(qū),沿著那林蔭道。 她一路跑過去,胸口再次隱隱作痛,她卻不肯停下。 為什么彼此間有多親密,是通過傷害來證明? 初春的清晨的空氣透著涼意,絲絲縷縷的綠意鉆進她的肺里,那是無聲的懲罰。 嘴和心總是對立的。想要他留下來,就偏偏說你快走吧。那人要嘴巴做什么? 如果心是透明的,他就能看到一個毫無保留的她??匆娝驗椴欢某聊艁y,因為害怕被他徹底放棄而歇斯底里。 因為焦慮不安,所以她要更加任性。而他害怕泄露他的恐懼,所以才會那樣生氣。 袒露變得可恥,她不愿意親口告訴他。不愿意他輕輕松松就得到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