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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種后宮叫德妃.2_第五章 與貴妃結(jié)盟

是一份從骨子里透出的寂寞和寒意,有她的氣息才會讓他覺得溫暖,不然寢殿龍榻上鋪多少層被褥都覺得冰涼。

    讓嵐琪安心的,是玄燁之后平穩(wěn)的鼾聲,而她仿佛也要聽著這樣的鼾聲才能入眠。昨晚因覺禪氏的事一夜不寐,白天又恍惚了整日,正是萬分疲倦的時候,又多出大阿哥中毒的事。她也累,身和心都累。來的路上以為玄燁會想要她侍寢,擔(dān)心疲倦的身體無法承受但又不愿拒絕,沒想到只是這樣安安穩(wěn)穩(wěn)地睡著。玄燁睡著了,她也睡著了。

    這一覺無夢而酣甜,嵐琪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久違地躺在龍榻上還怔怔出了會兒神。但她才翻身要起來,外頭就有人聽見動靜。明黃的帳子掀開,環(huán)春的笑臉在眼前,溫柔地說:“主子睡好了嗎?皇上說了,您不醒不讓叫。”

    “什么時辰了?”

    “快午時了?!?/br>
    “午時?”嵐琪幾乎從榻上躥起來,她竟然在乾清宮里睡到大正午。一天一夜不睡,難怪這一覺能睡那么久,大概還因為在這里,聽不見胤祚的哭鬧嬉笑。而玄燁既然讓她安睡,就絕不會讓人吵到她。

    匆匆忙忙洗漱更衣、梳頭上妝,不是大半夜裹一件氅衣就成,要走出乾清宮的門,不收拾妥當(dāng)了怎么行。一邊忙還一邊埋怨環(huán)春:“你幾時來的呀,為什么不叫我,外頭的人該笑話死我了?!?/br>
    環(huán)春只嘻嘻笑道:“皇上吩咐的,奴婢不敢?!?/br>
    只等妥妥帖帖,踩著花盆底往書房來,此刻大臣們已經(jīng)散了,玄燁正在看折子。外頭李公公和嵐琪碰個正著,客氣地說:“要傳膳了,娘娘可否替奴才問一聲?”

    “這個容易?!睄圭髀月杂行┎缓靡馑?,笑著答應(yīng)下。可等她進門,玄燁一見她就放下了手里的折子,起身走過來拉了手說,“朕餓了呢,咱們?nèi)ゴ葘帉m蹭一頓飯吃,還有昨晚的事,朕要和皇祖母說說話?!?/br>
    如此,嵐琪不及坐下就又被帶走,昨夜那乘軟轎再將她送至慈寧宮。果然太皇太后這里已經(jīng)傳膳,但老人家胃口不好,不似平日大鋪大張的膳席,只要了粳米白粥和幾樣小菜,瞧見他們來了直笑:“我這里吃齋呢,你們也來湊熱鬧?”

    玄燁則笑:“節(jié)日里酒rou吃多了,是該清淡幾頓?!?/br>
    祖孫幾人圍桌而坐,太皇太后見有人陪伴,胃口倒開了些,半當(dāng)中讓蘇麻喇嬤嬤再添幾樣小菜。玄燁只管吃飯不說話,嵐琪陪坐在一邊看著她,只等都吃好了,她就被支開去弄茶水?;实壑缓妥婺刚f話,蘇麻喇嬤嬤怕她不自在,陪在茶水房說:“他們祖孫總有悄悄話的,奴婢陪了幾十年了,也不是句句都聽得的?!?/br>
    “我不在意這個,反是昨晚的事心里很不踏實?!睄圭魇膛璞鑹?,拿開水一遍一遍地燙,擱下了才看著蘇麻喇嬤嬤道,“大阿哥好些了嗎?我聽說已經(jīng)讓宗人府查,查下去會是什么結(jié)果?之前的事總有不了了之的。”

    “難免有些事要投鼠忌器,宮里頭人和人之間總有那么些牽連,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有時候看到真相,也就是絕望的時候了?!碧K麻喇嬤嬤嘆了一聲,接過嵐琪手里的活兒,將茶葉舀入茶壺,沖上guntang的泉水,口中無奈地嘆息,“主子最擔(dān)心的事,還是開始了。再過十幾二十年,主子和奴婢大概都不在了,可那會兒太子阿哥們都已成年,爭的可就不是什么玩具糖果,下的也就不只是毒菇了?!?/br>
    “嬤嬤,東宮……”嵐琪神色緊張。

    蘇麻喇嬤嬤意味深長地一笑:“東宮只是東宮,歷朝歷代龍椅上的人尚且……何況東宮?娘娘您是聰明人,四阿哥六阿哥長大后,您要替他們看著點兒。后宮不能干政,可您能管自己兒子,保自己兒子呀,是不是?”

    嵐琪垂目沉思,半晌茶香四溢了,才輕聲問:“嬤嬤您說昨晚的事,到底會沖著誰去?沖著大阿哥、貴妃娘娘,還是……四阿哥?”

    蘇麻喇嬤嬤面上浮起黯然之色,從關(guān)外到京城,踏著硝煙戰(zhàn)火住進紫禁城的女人,哪怕年老了,哪怕平素慈祥又溫和,昔日果敢精干的氣質(zhì)依舊在身體里,此刻仿佛隨著茶香不相宜地一陣陣散開。蘇麻喇嬤嬤冷然一笑:“誰得利呢?其實沖著誰都不要緊,要緊的是誰得利?”

    嵐琪怔怔地看著她,她真的聽不懂。

    “您好好護著六阿哥就成了,貴妃娘娘也會拼死保護四阿哥的吧?!碧K麻喇嬤嬤斂下嚴肅的神情,又恢復(fù)往日溫柔,哄著嵐琪道,“奴婢不是不能明說,是眼下和您一樣沒看到真相。不過是看著宮內(nèi)宮外的局勢憑經(jīng)驗猜測,想必皇上此刻也在和主子說這些話。大家心里都有一本賬,往后您心里,也會有一本賬。上頭記著人情往來,記著什么人可靠,什么人不能接近,是不是?”

    嵐琪苦笑:“已經(jīng)有了,一筆一畫清清楚楚地寫了?!?/br>
    蘇麻喇嬤嬤道:“您自己收著就好,可不興翻給別人看。奴婢方才,就不該對您說這些呢?!?/br>
    “嬤嬤心里的賬,我可偷看好幾回了?!睄圭餍χ_起玩笑,見蘇麻喇嬤嬤神色也好些了,挽著她道,“我明白了,皇上總會告訴我的。何況這次的事與永和宮不相干,我沒得瞎cao心?!?/br>
    此時有門前太監(jiān)來通報,說惠嬪娘娘到了。蘇麻喇嬤嬤留下嵐琪讓她先別出去,自行去稟告問見不見。嵐琪轉(zhuǎn)身繼續(xù)侍弄茶水,反正她也不想見惠嬪,心里默默回憶剛才蘇麻喇嬤嬤的話。蘇麻喇嬤嬤說沖著誰去不要緊,要緊的是誰得利,而這件事又能傷了誰?大阿哥、貴妃、四阿哥?還是……

    嵐琪心里猛地一緊,手里的茶壺抖出熱水燙了她的手指,茶壺落地開花,瓷器碎裂聲引得外頭宮女太監(jiān)進來看,嚷嚷要請?zhí)t(yī),被嵐琪攔下了。她把手浸在一壇冰涼的泉水里,鎮(zhèn)住了指尖鉆心的痛,心里亦跟著一點點涼下來了。

    一直以來宮里最鋒芒相對的,是曾經(jīng)的鈕祜祿皇后和佟妃,如今的佟貴妃和溫妃。鈕祜祿一族抗衡皇帝的外祖佟國維府,一邊是滿洲舊貴家世淵源,一邊是佟氏半朝皇家外戚,而太子呢?太子的生母呢?

    赫舍里一族在朝廷仍如日中天,在深宮有儲君的榮耀,可卻沒有一個能保護儲君的女人。

    “是我想多了嗎?”嵐琪自己也不明白,為何思緒會突然跳躍到這上頭。只是心里思量著,覺得哪兒缺了一塊,才突然一激靈,她所經(jīng)歷的一切,不正是從赫舍里皇后薨逝起。而從那一天起,哪怕皇帝年年祭奠,大家還是漸漸忘記了曾經(jīng)的皇后,忘記了太子背后還有著一方強大的勢力。

    泉水的冰涼尚不及她背后浮起的寒意,才明白宮闈之深深在何處。而自己一無所有,蘇麻喇嬤嬤讓她管自己的兒子,保自己的兒子,她能做到嗎?

    “娘娘,太皇太后那兒請您送茶過去?!蓖蝗挥袀€宮女來,但很快被人提醒說德嬪娘娘燙傷了。等不及她阻攔那宮女就跑回去說,蘇麻喇嬤嬤立刻趕來,才知不嚴重。等一起捧著茶水來正殿,但見惠嬪坐在下首,已是哭得眼眉通紅。

    “你也坐下,聽我說幾句話?!碧侍笠妽圭鬟M來,示意她在一旁落座。蘇麻喇嬤嬤給各位奉了茶,便領(lǐng)著小宮女退下。

    玄燁與祖母并席,神情自然安寧。不知方才說了什么,讓惠嬪如此動容失態(tài),這會兒還遮了眼角,垂首微微抽噎,但聽太皇太后道:“德嬪在,好做個見證,莫說我和玄燁將來不給你一個交代。”

    惠嬪忙道:“臣妾不敢,自然聽憑太皇太后和皇上的吩咐?!?/br>
    嵐琪不知她們在講什么,但聽太皇太后說:“皇室尊貴不容外頭質(zhì)疑探究。大阿哥中毒的事,查下去且需時日。查是一定要查的,但到底是怎樣的結(jié)果,未必非要讓外人知道。而一天天耗費時日,外頭就會生出很多難聽的話。今日德嬪你也在,正好給惠嬪做個見證,我和皇帝答應(yīng)了她,日后查明真相會給她和大阿哥一個交代。但這兩天下毒的事就要先有一個結(jié)果,會有御膳房的人承擔(dān),早早了結(jié),以免大臣非議?!?/br>
    嵐琪點了點頭,心知此刻不該胡言亂語,靜默坐著不動。而惠嬪則斂了淚容,離座朝上首叩拜:“多謝太皇太后恩典,臣妾和大阿哥,就靠您和皇上做主了?!?/br>
    看著她委屈可憐的模樣,嵐琪又想起昨晚自己對環(huán)春說的話。那會兒她滿心懷疑惠嬪自己下毒手,但剛才在茶水房則突然想到興許背后另有其人,興許是從宮外伸進來的手。但不論何種想法,都是她的猜測,無憑無據(jù),左右意志的終究還是私心,何況眼下她對惠嬪仍舊十分忌憚。

    玄燁終于開口,徐徐道:“惠嬪不會不信朕和皇祖母,您讓德嬪做見證,未免多慮了?;輯遄钍求w貼穩(wěn)重的人,昨日胤禔出事,阿哥所里的人都手足無措,幸好她還鎮(zhèn)定,才不至于出大亂子。雖然大阿哥平日頑皮不肯用功讀書,但非惠嬪的過錯。孫兒讓大阿哥離開惠嬪獨自住進阿哥所,并沒有半分責(zé)怪惠嬪的意思,只是想讓胤禔能更專心念書?!?/br>
    皇帝一席話,說得惠嬪臉上漸漸泛起光芒,被淚水浸透的雙眼也越發(fā)明朗。嵐琪內(nèi)心唏噓,而太皇太后則說:“皇長子很重要,將來要做兄弟們的榜樣?;輯宄?/br>
    身好脾性好,我本來就很放心,你把胤禔弄去阿哥所,終歸讓惠嬪面上掛不住,總要做些什么,好堵悠悠之口?!?/br>
    然而不等玄燁開口,惠嬪卻先叩首道:“臣妾什么都不要?;噬详P(guān)心胤禔是他的福氣,也是臣妾的福氣,臣妾何來臉上掛不住。若說皇上為臣妾做什么,還不如讓臣妾為皇上做些什么。眼下覺禪常在懷著皇嗣,卻依舊一個人住在僻靜的地方,那里又曾是那拉貴人住過的殿閣,臣妾總覺得不妥當(dāng)。既然大阿哥也不在臣妾那里住了,地方很寬敞,臣妾愿意把覺禪meimei接過去。她初次懷胎,許多事都不懂,不能沒有人照顧。”

    嵐琪心里“咯噔”一下?;輯骞徊缓唵?,耳邊突兀地響起那日覺禪氏的聲聲哀求。自己雖然一口回絕了,可同情她的心還有,只是眼下這光景,她沒有立場開口,唯有靜觀其變。

    太皇太后和皇帝似乎都沒想到話題會突然轉(zhuǎn)到覺禪氏身上,一時沒有反應(yīng)。惠嬪則繼續(xù)道:“有毒菇的月餅meimei那里也搜出一盒來,多危險哪。她身邊的宮女年紀都太小,一定不懂怎么照顧孕婦。臣妾如今也不必照顧胤禔了,閑著也是閑著,想向太皇太后和皇上請命,好好照顧覺禪meimei誕下皇嗣?!?/br>
    太皇太后看了眼玄燁,卻發(fā)現(xiàn)玄燁在看嵐琪,而嵐琪則是一瞬不瞬地看著惠嬪,每一個人臉上都有糾結(jié)的神情。她正要開口時,玄燁收回目光,對著惠嬪道:“你的好意朕很欣慰,若是人人都如你就好了。如今你雖不必照顧胤禔,但六宮的事一直還是你和榮嬪在管,胤祉近來越發(fā)調(diào)皮,榮嬪恐怕分身無暇,更多的擔(dān)子自然就落在你身上。你且為朕照料好后宮諸事,朕自感激你。至于覺禪常在,朕之前就已經(jīng)有了安排,只是還未來得及讓李總管去傳話。覺禪氏住在那里的確不妥當(dāng),咸福宮里溫妃一直覺得寂寞,朕已經(jīng)決定讓覺禪氏搬去咸福宮和溫妃做伴。你若有心照拂,時常去咸福宮瞧瞧也好?!?/br>
    嵐琪一邊聽著玄燁的話,一邊看著惠嬪臉上的光芒倏然黯淡,快得都不容她眨一眨眼睛。而玄燁的話也讓她很震驚,沒想到會讓覺禪氏去咸福宮,去那個神神叨叨、不陰不陽的溫妃身邊?

    但想想,溫妃和覺禪氏沒有往來沒有沖突,互不相干的兩個人,溫妃也不會像郭貴人那樣刻薄暴虐。覺禪氏縱然失去了在偏僻小院子里的自由,可日子不會不好過,且與人同住,嵐琪也不用再瞎cao心什么納蘭容若了。

    “也好?!碧侍笮χ?,“溫妃年輕身子弱,這些年怕是難有子嗣,不如覺禪氏產(chǎn)子后,不論阿哥還是公主,都留在咸福宮吧?;蛴袔ё又#才沃鴾劐缛諡槲一始姨碜铀?,這件事就這么定了?!?/br>
    惠嬪尷尬地跪在地上,太皇太后讓她起來,一邊還笑呵呵地說:“怎么話就扯到那里去了,還是說胤禔的事?;輯迥惴判?,哪怕皇上忙得記不起來了,我也會敦促他早日派人查明真相,給你和大阿哥一個交代。這幾日你不必來請命,每日去阿哥所照看孩子,等他康復(fù)了你再退出。我吃了午飯犯困,要睡一會兒,你們都跪安吧,德嬪留下伺候我就好?!?/br>
    嵐琪忙領(lǐng)命上前,攙扶起太皇太后往內(nèi)殿去。走開時她回頭看了一眼,只見惠嬪軟綿綿地站起來,渾身透著挫敗失落的氣息。但她沒敢多看,生怕被惠嬪瞧見,結(jié)下恩怨。

    直等進了內(nèi)殿,外頭蘇麻喇嬤嬤領(lǐng)著宮女們也回來,伺候太皇太后洗漱時,老人家才莫名地笑起來:“惠嬪真是不肯吃虧,方才若非玄燁先開口,我恐怕就要答應(yīng)了。我也是的,人老了就耳根子軟心也軟,遇事嫌麻煩?!?/br>
    嵐琪不言語,小心地將太皇太后頭上的珠釵拆下,給她輕輕揉捏額頭放松。太皇太后卻伸手握了嵐琪的手,看過燙傷的手指沒有大礙,才問:“大阿哥的事,有沒有嚇著你?”

    “嚇著了,想想自己的孩子,就覺得背上發(fā)冷,但愿真是御膳房的廚子疏忽了?!睄圭魈孤实卣f,“昨晚若不是去了乾清宮,怕又要一夜睡不著?!?/br>
    太皇太后卻突然問:“中秋晚上和昨天白天,你又怎么不舒服了?”

    “酒喝多了。”嵐琪不假思索地就撒了謊。撒謊不是好事,可不撒謊就要壞事,她別無選擇。

    太皇太后也沒再追問,嗔笑:“酒量不好,往后不許喝了?!倍笞灶欁哉f著,“那個覺禪氏從惠嬪身邊出來,必然心是向著惠嬪的。若是再把她們綁在一起,一個精于算計,一個妖嬈多姿,可不要亂了這宮里的太平。不成不成,我方才險些糊涂了。”

    嵐琪不愿繼續(xù)這些話題,哄著老人家安寢,說她也要回去看看胤祚。太皇太后便讓她晚上把孩子抱來瞧瞧,等她退出內(nèi)殿,皇帝和惠嬪早已經(jīng)走了。

    “娘娘。”卻見蘇麻喇嬤嬤跟了出來,喊住了嵐琪,“奴婢午膳進多了,陪您走走。”

    嵐琪會意,兩人結(jié)伴步行出慈寧宮,蘇麻喇嬤嬤說道:“萬歲爺今年年頭上就囑咐奴婢,往后不必什么事都稟告太皇太后。年紀上了春秋,不能再事事cao心,所以有些事奴婢也看著說,譬如中秋節(jié)那晚的事。”

    嵐琪心虛,忙問:“中秋節(jié)那晚,什么事?”

    蘇麻喇嬤嬤意味深長地一笑:“覺禪常在和納蘭大人的事呀?!?/br>
    嵐琪很慌張,竟脫口而出:“他們是清白的。嬤嬤,覺禪常在和納蘭大人是表親,所以才多說了幾句話,并沒有別的事?!?/br>
    蘇麻喇嬤嬤卻笑道:“看來娘娘知道的不少,難道當(dāng)年圍場營帳之后,您就知道些什么了?”

    “不是的,嬤嬤……”嵐琪才發(fā)現(xiàn)自己沒用,被蘇麻喇嬤嬤幾句話一撩撥就原形畢露,慌得扶著她的胳膊說,“真的什么事也沒有,是我瞎cao心,才會胡思亂想?!?/br>
    蘇麻喇嬤嬤樂不可支,反而安撫她:“當(dāng)然是什么事都沒有,不然她還能活在宮里?還能被皇上召幸?您的確多cao心了,聽奴婢的話,別再管那些事。您還不知道吧,萬歲爺又把納蘭公子派出去了,這回去江南安置災(zāi)民,恐怕一年半載都回不來?!?/br>
    嵐琪呆呆地看著蘇麻喇嬤嬤,半晌才明白是什么意思,很輕聲地問:“皇上也知道?”

    蘇麻喇嬤嬤笑:“皇上是不是知道奴婢猜不出來。但是奴婢明白,這世上沒有皇上不知道的事,只有皇上不想知道的事。”

    “那……”嵐琪想到自己對玄燁三緘其口,昨日他問自己去見覺禪氏干什么時也撒了謊,一時心內(nèi)很不安??删谷粚χK麻喇嬤嬤也說不出來,糾結(jié)須臾終是放棄了,笑著謝蘇麻喇嬤嬤,“您的話我記著了?!?/br>
    之后蘇麻喇嬤嬤沒有繼續(xù)同行,半程折回慈寧宮去。嵐琪呆呆地一路往永和宮走,快走近時,瞧見紫玉探頭探腦地等在路口,一見主子回來就奔過來說:“主子快回去吧,貴妃娘娘剛領(lǐng)著四阿哥過來和六阿哥玩兒呢?!?/br>
    無事不登三寶殿,貴妃近來雖時常讓兩個孩子玩在一起,但她自己并未露過面,今天特地跑來永和宮想必是要等著和自己見一面。如今領(lǐng)著四阿哥,她倒能有借口來去自如了。

    “往后我不在時,貴妃若來看六阿哥,你們好好在邊上伺候就是了,不要慌慌張張地失禮,貴妃娘娘又不是洪水猛獸。”嵐琪笑著囑咐紫玉和其他人,她明白自己端得淡定,手下人才會跟著安心。之后不疾不徐地進了家門,一進門就聽見胤禛朗朗笑聲,一聲聲“弟弟”聽得人心窩子甜,他已經(jīng)知道不是只有“meimei”了。

    走進胤祚的屋子,見佟貴妃側(cè)身坐在炕邊,胤祚趴在炕上笨拙地還不會動,胤禛則圍著他轉(zhuǎn),時不時湊過去跟他說說話。小弟弟咿咿呀呀幾聲,偶爾動一動藕節(jié)似的胳膊,貴妃則笑著拍手引導(dǎo):“胤祚過來,胤祚過來我這里,哎呀!胤禛你不能推啊,小心傷著弟弟。他還小你得哄他,要拿布老虎逗他,快跟弟弟說說話。”

    如此安寧美好的景象,卻看得嵐琪心里頭矛盾。貴妃明明是會教導(dǎo)胤禛不要“傷害”弟弟的,太子為什么卻說胤禛搶別人的東西?又記起昨晚玄燁抱著自己時朦朦朧朧的一句:“你放心,胤禛不是壞孩子?!?/br>
    “主子回來了。”乳母發(fā)現(xiàn)嵐琪歸來,與其他宮女上來行禮,嵐琪自己則到了貴妃面前。才要屈膝,貴妃就不咸不淡地說了聲“免禮”。

    之后卻抱過胤禛讓他下來給德嬪行禮,小家伙大概是被調(diào)教過了,不再是之前那樣強硬倔強,像模像樣地磕了頭。但起來就躲進貴妃的懷抱,對生母依舊淡淡的。

    貴妃把兒子抱回炕上讓他自己玩兒,理一理衣襟慢聲道:“本宮有些話與你講,在這里,還是去別處?”

    “臣妾中秋節(jié)得了一罐好茶,娘娘要不要嘗一嘗?”嵐琪說著也不等貴妃回答,就吩咐環(huán)春,“在正殿里奉茶,用谷簾泉的泉水。”

    佟貴妃傲然站起來,沖她瞥過不屑的眼神:“德嬪娘娘是金貴了,承乾宮里用的還是玉泉水,你這里千里迢迢從廬山弄來谷簾泉。永和宮的規(guī)格再往后是不是要趕上坤寧宮了?”

    嵐琪不以為意,引路請貴妃往正殿走,一邊應(yīng)著這話解釋:“這些谷簾泉泉水是進貢上用的,慈寧宮、寧壽宮和乾清宮才有。臣妾這里有幾壇子,則是皇上讓李公公送來的,好方便平日皇上來飲茶時用。昨晚開了一壇皇上才喝了半杯茶就走了,還有半壇泉水放著若弄臟了就太可惜?!?/br>
    佟貴妃冷笑:“合著是給本宮喝剩下的?”

    嵐琪從容應(yīng)答:“不是剩下的,皇上今日若來,也用這半壇泉水。只因娘娘尊貴臣妾才敢給您用,若您不來,臣妾同樣不敢用?!?/br>
    貴妃也不能再挑剔,本是與烏雅氏有話說,再挑剔下去弄僵了的話也不好說。待入殿內(nèi)坐了,環(huán)春那邊煮水也沒那么快,貴妃索性叫她們別著急,讓把殿門關(guān)了,她好和德嬪說話。

    嵐琪亦是有備而來,親自去關(guān)了門,回過身時見桌上有果盤,端過來放在貴妃面前,竟主動問:“娘娘要和臣妾說昨晚的事?”

    佟貴妃垂首摩挲著自己腕子上一只嵌寶鏤花金鐲,頭也不抬地說:“你倒聰明,那與本宮說說,你在慈寧宮都聽見什么了?”

    嵐琪避重就輕地回答:“惠嬪娘娘來了一趟,太皇太后安撫幾句后,答應(yīng)兩日內(nèi)查出結(jié)果?!?/br>
    “兩日?是不是太倉促了?”貴妃不信,抬起眼狐疑地打量嵐琪,更奇怪,“你怎么對本宮言聽計從起來了,本宮問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

    “臣妾只是照實說,娘娘既然問,臣妾當(dāng)然要回答?!睄圭鞒笸肆藥撞剑孕性谶吷献铝?。兩人不近不遠地坐著,她從容地等待貴妃繼續(xù)發(fā)問。

    但佟貴妃并沒有再問慈寧宮里的事,終于不再繞彎子,開門見山地說:“胤禛終究是你生的,你心里一定不希望兒子不好,對不對?”

    嵐琪點了點頭,但不言語,而貴妃則繼續(xù)說:“雖然他是你生的,可現(xiàn)在本宮才是他的額娘,從今往后也只有本宮同他榮辱與共。本宮若有什么閃失,他自然不會好過,是不是?”

    “娘娘說得不錯?!睄圭髡曋F妃,心里已猜到她想說什么。

    “本宮曾經(jīng)半路阻攔你,彼時你的身份那么低微,可本宮拉你站在一起,你卻斷然拒絕。那時候你心里想著皇上,想著太皇太后,想著要做一個賢德的人,如今你一定也放不下這些心思,可你更放不下的,難道不是孩子?”貴妃稍稍有些得意,仿佛勝券在握,“如今,為了胤禛的前途,為了他將來不要有任何閃失,咱們倆好好相處,有什么事彼此照應(yīng),不為別的,就為了孩子,如何?”

    果然是這些話,從紫玉等在路口告訴她貴妃來了起,嵐琪就在心里想貴妃要找她做什么。猜想該是為了避免類似昨晚的事,興許她也希望在這宮里能有左右手,能有人在關(guān)鍵時刻出來為她說句話。畢竟背后娘家的勢力再大,遠水也救不了近火,若宮里真發(fā)生什么要緊大事,等外頭家人知道再趕來,一切都晚了。

    “娘娘希望臣妾做什么?”嵐琪裝傻。

    貴妃輕哼,傲慢中透著nongnong的酸意,說道:“自然是因為你在宮里吃得開,乾清宮、慈寧宮進進出出就跟自己家似的,太皇太后對你百般信任,皇上對你恐怕也是言聽計從。本宮念書不多,但看戲多,什么叫寵妃,本宮還看得明白。咱們康熙朝后宮如今的寵妃,不是獨你德嬪一人嗎?所以才指望我們和睦相處,將來若又有人惦記對承乾宮下毒手讓本宮背黑鍋,德嬪你好站出來在兩宮面前替本宮周全。你周全了本宮,就是周全了四阿哥?!?/br>
    嵐琪聽罷卻嚴肅地說:“臣妾不敢自稱什么寵妃,娘娘若是這樣想臣妾,那臣妾哪怕生了四阿哥,也一輩子沒資格做她的額娘了。臣妾只是手腳勤快些,做過宮女的人會伺候主子罷了。至于娘娘說怕背黑鍋,相信萬歲爺和太皇太后最圣明,若是真出了那樣的事,他們一定會給娘娘清白,臣妾說幾句話根本微不足道。再說要和您好好相處,請您恕臣妾言語冒犯,您覺得臣妾敢不和您好好相處嗎?”

    佟貴妃也不笨,這話聽得很明白,人家就是拒絕了嘛,不免心下憤憤,瞪著嵐琪道:“當(dāng)初溫妃害本宮,你不是站出來替本宮說話了?在咸福宮里,皇上和太后都信你了,從前可以,往后為什么不行?”

    嵐琪平靜地回答:“那些是事實,臣妾說的是實話,溫妃娘娘自己也認罪了。太后和皇上談不上對臣妾信或不信,而臣妾早就對您說過,臣妾不是要幫您,只是容不得有人作惡?!?/br>
    貴妃被自己繞進去了,滿腦袋的莫名其妙,皺著眉頭想了半晌,才氣哼哼道:“你這張嘴實在厲害,那些你知道真相的事,你當(dāng)然會站出來說真話,還要本宮來提醒你?不就是像昨晚那樣的事,誰也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這個時候才要你開口,才要你去皇上和太皇太后面前替我說幾句話。你去說,他們才會想起顧及四阿哥,才不會冤枉了承乾宮啊。你不是很聰明嗎?難道本宮說的話聽不懂?”

    嵐琪當(dāng)然懂了,她只是想如果能繞一繞讓貴妃放棄這個念頭就好了。曾經(jīng)和太皇太后開玩笑,說別人會以為她依附了貴妃,往后也不來欺負??伤龥]真打算依附什么貴妃,但人家找上門來了,還是第二次來“邀請”她。這一次再無情地拒絕,往后四阿哥大概又不能和六阿哥在一起玩,嵐琪這才覺得有些進退兩難。

    可佟貴妃似乎志在必得,又退了一步說:“不是為了本宮,是為了四阿哥,你要為了胤禛想想啊?!?/br>
    嵐琪無奈地看著這個女人,她就不記得自己曾經(jīng)對別人做過什么了嗎?她不覺得當(dāng)初讓別人赤腳站在涼地里受屈辱,可能會在人家心里種下仇恨?佟貴妃比起鈕祜祿姐妹,真是簡單太多。似乎在她的意識中,沒有對和錯的事,沒有值得不值得的事,只有她想做和不想做的事。

    嵐琪在心底沉沉一嘆:她會怎么教導(dǎo)胤禛?

    而佟貴妃見她不言語,急得站了起來說:“你好歹給一句話,哪個有精力同你浪費時間?!?/br>
    嵐琪心里有了盤算,站起來稍稍欠身,一字一句清楚地告訴她:“娘娘的話臣妾都聽明白了,往后若有什么事,臣妾會想著四阿哥為您在太皇太后和皇上面前周全。但今日的話您再不能對第三人說,外頭的人若知道您和臣妾有了默契,太皇太后和皇上又憑什么再相信臣妾。您說臣妾是寵妃,可您那天說的話是否還記得?您讓臣妾好自為之,皇上能寵臣妾一時,不能寵一世。既然如此,為了長久計,今日您和臣妾說的每句話,都不能對第三個人說,包括府上佟大人和夫人。如若您告訴了別人,從那一刻起,不是臣妾不幫你,而是再也幫不了了。”

    佟貴妃最煩聽這樣的長篇大論,又不愿表露自己腦筋沒轉(zhuǎn)過來,皺著眉頭使勁兒思考。嵐琪見她如此,心里一嘆,解釋道:“只有外面的人以為您和臣妾依舊水火不容,臣妾的話才能有分量。就像上一次溫妃娘娘要害您,誰會想到臣妾能站出來為您說話呢?”

    “這樣……”佟貴妃恍然大悟,又覺得尷尬不好意思,干咳了兩聲,不屑地瞥了眼嵐琪說,“那就好,你答應(yīng)了就好。本宮來找你也不光是為了自己,到底還是為了胤禛。子以母貴,本宮但凡有什么事落魄了,他身上可就背負養(yǎng)母不堪的污點了。”

    這幾句才真正說得嵐琪動容,貴妃多少也有為孩子著想,剛才她那么溫和地哄著胤祚,自有她柔軟的地方,只是嵐琪沒福分消受罷了。

    佟貴妃竟是心情大好,面上神情都明媚起來,和剛才氣急敗壞的樣子全然不同。可又不愿對嵐琪表露,不冷不熱地就說要走了,不想乳母卻來稟告四阿哥和六阿哥一起睡著了,佟貴妃竟大方地說:“等胤禛醒了再領(lǐng)回來,本宮先回了?!?/br>
    嵐琪恭送貴妃離去,去者步履生風(fēng)輕松得意,連環(huán)春都看得出來貴妃好像特別開心,來問嵐琪怎么了。但嵐琪自己也要好好履行承諾,拿慈寧宮的事搪塞,而后忙過來看兩個孩子,瞧見炕上胤禛和胤祚一起躺著,一大一小依偎在一起。當(dāng)做夢也想見到的場景真真實實出現(xiàn)在眼前,竟是心酸難耐地落淚了,看得邊上乳母宮女都很心疼。

    “娘娘不要傷心,四阿哥可疼六阿哥了,每天都惦記著要來看弟弟?!眳s是胤禛的乳母來勸慰嵐琪,“一會兒阿哥們醒了,您陪著玩一會兒,就說四阿哥還睡著。奴婢晚些領(lǐng)四阿哥回去,貴妃娘娘不會計較的?!?/br>
    嵐琪則想,乳母如今終究是在承乾宮當(dāng)差,自己還是謹言慎行才好,笑著說不要緊。而且她本就傍晚要帶六阿哥去慈寧宮,不能耽誤時辰。胤禛的乳母也不敢強求,識趣地和其他人一起退到外頭去,只留母子三人。

    倆孩子足足睡了兩個多時辰,嵐琪就坐在邊上足足看了兩個時辰,都是她身上掉下來的rou,怎么看也看不夠。之后是哥哥先醒了,突然在陌生的地方醒來,胤禛沒回過神,癟著嘴就要哭,嵐琪立刻抱起哄他。而他看到胤祚就安心了,似乎知道自己是和弟弟在一起,所以不怕了。

    胤祚也很快醒來,奶娃娃難伺候,嵐琪不能顧此失彼,只好讓乳母把四阿哥領(lǐng)回承乾宮。但這次看著兒子離去的身影,她頭一回不覺得心痛,仿佛明白兒子總是她的,將來長大懂事后,她定能聽見一聲真心實意的“額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