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奎因

    “證明給我看。”奎因說道。

    “什么？”

    戴克斯正在逐一觸碰那些刻在墻上的不同的圓圈。每一個圓圈都有著令人無法理解的復(fù)雜結(jié)構(gòu)，看上去幾乎和數(shù)學(xué)有關(guān)了。

    “向我證明，你是你所說的那個人，證明你和高階裁決者一樣老?！?/br>
    “我并不是和高階裁決者一樣老，”他說道，仿佛奎因很笨一樣，“我怎么可能和我父親的年紀(jì)一樣大？”

    “這很容易，取決于你或者他在虛無之地待了多長時間。”她反駁道。

    戴克斯笑了：“啊，奎拉，你說到點子上了。什么能夠向你證明我的過去？”

    他又在叫她奎拉了。關(guān)于他的過去或者意識，沒有什么是富有邏輯的。

    “我認(rèn)為你是一個厲害的講述者，讓我覺得你仿佛真的出現(xiàn)在了故事之中，而實際上，你確實是在重復(fù)一個傳奇故事?！?/br>
    他嘆了口氣：“我喜歡你這個版本。讓我們假裝我是一個出色的講述者?！贝骺怂归]上了眼睛，顯出讓他的雙手自行動作的樣子。他將他的圓盤從皮帶上解下來，放進(jìn)巖壁中央圓形的凹陷之中。

    “這是我的圓盤，”他說道，眼睛仍舊閉著，所有輕松的痕跡都從他的聲音中消失了?！拔业母赣H制造了四個石質(zhì)圓盤，每人一個，這樣我們就能夠找到彼此，在虛無之地中找到路徑——不過那時他對虛無之地的看法不太一樣。這個房間是調(diào)整、完善圓盤的地方，我們在這里賦予它們新的功能。外面巖洞里刻著家族紋章的巖壁是為儀式劍準(zhǔn)備的，更粗糙，出現(xiàn)的時間也要晚上許多。”

    他睜開了雙眼，手指陷入兩個稍小些的雕刻之中。復(fù)雜的圖案深深地蝕刻進(jìn)去，他的手指可以伸進(jìn)雕刻里面。他開始轉(zhuǎn)動它們，就像工程師調(diào)整某個龐大而復(fù)雜的機器的儀表一樣。

    “這種組合讓我能夠找到馬瑟斯?！痹谕Ｖ挂苿拥窨虝r，戴克斯說道，一陣寒戰(zhàn)襲遍他的全身。他等奎因檢查完雕刻的排列方式，不過她并不理解是什么意思，然后又轉(zhuǎn)動了那些雕刻，選擇新的位置?！巴ㄟ^這個我可以找到我的父親——不過我已經(jīng)知道他在哪兒了，因為他正在我的領(lǐng)地里沉睡?！?/br>
    他看了一會兒這種排列方式，然后以一種令人驚訝的自信——是一個人突然記起自己自兒時便練習(xí)過一百次的東西的自信——再一次轉(zhuǎn)動每個雕刻，創(chuàng)造出一種新的排列方式。

    “這種排列，”他低語道，“就是這一種。”

    他將彎曲的金屬棒從一個口袋中取了出來，將它在巖壁中央他自己的圓盤上敲了一下。一種極富穿透性的轟鳴穿透房間。他用手指敲了敲圓盤，低語道：“看上去沒什么不同，不是嗎？”

    奎因端詳著石質(zhì)圓盤，搖了搖頭。圓盤沒有移動，外觀也沒有發(fā)生任何改變。

    “但是它的確不同，”戴克斯對她說道，將頭靠著巖壁，“我把它變成了一種武器?！?/br>
    “什么樣的武器？”圓盤看上去和之前一樣——無害。

    戴克斯沒有回答。他已經(jīng)在調(diào)整雕刻了。在他創(chuàng)造出另一種排列時，他說：“這一個會找到我母親的圓盤——如果我現(xiàn)在敲擊巖壁的話?！?/br>
    他沒有敲擊它。在他研究排列方式時，他的自信顯然消失殆盡了，就像是一名泳者被上升的波濤擊垮了一樣。

    “最終阿德萊德也反對瑪吉了，她不喜歡祖母的世界觀。”他說，“當(dāng)這種情況發(fā)生之后，瑪吉開始長時間離開現(xiàn)實世界，就像我們都那么做

    的一樣。她會為阿德萊德自己的孩子、孫輩以及后代回來，一直覺得他們比擁有儀式劍的任何其他人更有價值。但是她總是離開現(xiàn)實世界，所以并不知道到底在發(fā)生什么事情?！贝骺怂姑嗣r壁中央他的圓盤，一根手指若有所思地描摹著原子紋章?！拔业哪赣H從來都沒學(xué)會如何正確使用她的圓盤。她要求有權(quán)獲得我父親的所有知識，又拒絕學(xué)習(xí)它們運作的復(fù)雜原理。這些原理是留給其他次要的人來考慮的?！?/br>
    “當(dāng)我接近我的家人，即使只是在思維里接近他們，我都會回到這里，奎拉，還有意識擾亂器的火花和馬瑟斯的刀子……”

    如果這么長時間以來他一直都在迷宮里走著，戴克斯顯然正在接近迷宮的中心。即使沒有改變自己的視界，奎因仍然可以看到能量的瀑布從他的頭部涌向他的臀部。他的眼神變得狂野，奎因又要徹底失去他了。

    “你希望我?guī)闳フ夷愕呐笥?，”戴克斯說道，“但是他在那兒，她也在那兒?！?/br>
    奎因伸手去夠他的胳膊來讓他鎮(zhèn)定下來：“戴克斯——”

    他理解錯了，于是粗暴地將她推開：“我說了別碰我！”

    奎因不假思索地推了回去，這么做的同時，她看到戴克斯的眼神逐漸聚焦。他以一種捕食者的瞪視盯著她，危險，然而沒有那么狂野了。也許一場打斗正是他現(xiàn)在需要的。她又推了他一把。

    戴克斯轉(zhuǎn)過身，驚訝而憤怒?？蛳蚝筌S去，從小石室躍進(jìn)了巖洞，而他則向她前進(jìn)。她將推拉器從自己斗篷口袋里拉了出來，不是打算向他開火，而是希望它能夠讓他的注意力進(jìn)一步集中。

    如果奎因想象自己的速度和技藝足以和戴克斯交手，她錯了。戴克斯將推拉器從她的手中打了出去，這一下又快又準(zhǔn)，她的感覺只是自己的手麻了，武器掉在石頭地面上。她以作為探尋者學(xué)徒時訓(xùn)練得日臻佳境的動作攻擊他，此前，她用這些招數(shù)甚至打敗過忍的父親，那令人畏懼的阿利斯泰爾·麥克貝恩。戴克斯輕松地?fù)踝×嗣恳淮芜M(jìn)攻，然后他的手掌根部打上了她的胸膛，她向后飛了出去。

    戴克斯有著裁決者一樣的速度，當(dāng)奎因落在地上的時候，他正壓在她身上，用膝蓋壓住她的雙臂，他手里攥著一把刀，就舉在她的胸膛上方。他以和奎因第一次在瀑布后巖洞里看見他時同樣危險，幾乎不像是人類的眼神看著她。

    “你希望我倒在地上，所有溫暖的血液都流到冰冷的石頭上?！彼麑λf道，喉嚨深處咆哮著。

    他痙攣地緊緊抓著刀子，整只胳膊都在顫抖?？虿徽J(rèn)為戴克斯會用刀子捅她，但是想要讀懂他是不可能的，截止目前，他從來沒有攻擊過她。

    “你知道當(dāng)你強迫某人違背他自己的意志時，會發(fā)生什么事嗎？當(dāng)你一次又一次地試圖讓他們成為他們不是的某種人時？”

    他的目光失去了焦距?？蛲蝗慌恿艘幌?，想要從他身下掙脫出來，戴克斯在這個動作做完之前早就明白她在做什么了。他變換了一下身體重心，徹底地壓制住她。

    “在我父親帶走馬瑟斯之后，他讓馬瑟斯的訓(xùn)練加倍，好將他身上殘酷嗜殺的特質(zhì)清除掉。他一連幾個星期地讓馬瑟斯戴著意識集中器，好消除我哥哥意識中‘注意力分散’的情況——仿佛生來就喜歡疼痛只是一種注意力分散，只是馬瑟斯從某處偶然學(xué)到的習(xí)慣，并不是他天性基本的一部分?！贝骺怂拱l(fā)出了讓人難以置信的喉音，“意識集中器將我哥哥最糟糕的部分強化了，但是也讓他能夠更好地將這些藏起來不被我們的父親知道——直到

    他抓住馬瑟斯實施謀殺。他當(dāng)時想要殺掉馬瑟斯——他那么做也確實是公正的，但是他許下過承諾。你明白嗎？我的父親想要改變世界，但是他無法采取保護(hù)其他人所必需的步驟?！?/br>
    戴克斯不聚焦的雙眼向下仇恨地盯著奎因。如果他用刀子捅她，一定是因為他將她誤認(rèn)作是其他人了。

    “當(dāng)我們在隱藏的維度里延長我們的生命跨度時，我們的圓盤會叫醒我們。所以，我的父親沒有殺掉他，而是威脅要剝奪馬瑟斯的圓盤，再將他放逐到虛無之地沉睡，直到時間盡頭?！?/br>
    “馬瑟斯卑躬屈膝，發(fā)誓他會改變。有一段時間高階裁決者相信他已經(jīng)將兒子變成了一個值得信任的中階裁決者。”

    戴克斯的目光轉(zhuǎn)向更近的某樣?xùn)|西，仿佛注視著一個正在接近的幽靈。奎因的雙臂被他壓得失去了知覺；她的雙眼緊緊盯著他舉在自己上方的刀。

    “就是這個時候，我的哥哥開始了他偉大的計劃。他也許可以選擇殺掉高階裁決者，遠(yuǎn)離他的規(guī)則和懲罰，但是他沒有那么做。那樣實在是太溫和了，他決定做更糟糕的事情。他想要摧毀父親所成就的一切，因為那樣對他傷害最深?！?/br>
    “所以，他就讓探尋者互相殘殺，以便擺脫掉我們所有人。”奎因悄聲說道。她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從忍那里聽過這個故事的其余部分，而忍則是從奎因自己的父親那里聽來的——奎因的父親選擇站在中階裁決者一邊。

    戴克斯的目光回到了奎因身上，奎因可以分辨出，這是幾分鐘以來他第一次看到奎因本身。“你知道這些？”他氣喘吁吁地問道。

    “忍了解到了事實真相。”她對他說道。

    “瑪吉只注意到了探尋者們襲擊阿德萊德的后代，她以為那些攻擊都是出于私人原因。她沒看到被我哥哥灌輸給所有探尋者的有毒的念頭?！?/br>
    “但是，戴克斯，無論中階裁決者做了什么，這一切都結(jié)束了。他死了。你一直在給我講這個故事，我以為它是一個虛構(gòu)的神話，而你不知道最重要的部分?！?/br>
    奎因看著戴克斯完全轉(zhuǎn)向了她，懷疑緩緩地出現(xiàn)在他的臉上。

    “什么？”他問道，仿佛無法理解奎因的話一樣。

    “兩個月前，初階裁決者將刀子捅進(jìn)了你哥哥的心臟，”她對他說道，“我目睹了他的死亡。他死了?！?/br>
    “馬瑟斯死了?！贝骺怂棺匝宰哉Z，試著將這句話說出來。

    他如釋重負(fù)，然而這輕松的感覺十分短暫?！榜R瑟斯的確死了，但是我仍舊得面對她，”他喃喃地說，“她并不親自cao刀動手，奎拉，她希望我消失，就像他一樣。她也希望你消失，還有許多其他人?！?/br>
    奎因抬頭望著仍然懸在她上方的刀。

    “你是要殺了我嗎，戴克斯？唯一一個正在幫助你的人？”

    戴克斯掃了一眼刀刃，仿佛此前他從來沒有見過它一樣，讓它在身體一側(cè)掉落：“我沒想威脅你?！?/br>
    他向腳后跟坐去，這樣他就不再將她壓在地上說話了?？驈乃硐禄顺鰜?。她沒有走開，而是跪得更靠近他了。一個意識擾亂器讓他瘋狂，但是即便如此，他仍然堅守善良，她可以感覺到這一點。他們能夠像先前達(dá)成一致的那樣互相幫助。

    無論戴克斯打算怎么對待瑪吉和高階裁決者，她都不想?yún)⑴c其中，但是奎因發(fā)現(xiàn)無論如何，她還是將自己的命運與戴克斯的綁在了一起。

    “我想要你的幫助，戴克斯，讓我來幫助你。我自己無法治愈你，我認(rèn)識的某個人也許能做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