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怕”也是一種可貴品質(zhì)(1)

    “怕”也是一種可貴品質(zhì)

    他說是馬上出來，卻嘩啦嘩啦了老半天。老同學(xué)之間本來話題很多，可聽著洗漱間的流水聲，李濟運卻得無話找話。他脖子上越來越不舒服，干脆取下領(lǐng)帶塞進包里。熊雄就笑他又不是接待外賓，何必弄得西裝革履的。李濟運就自嘲，說縣里的領(lǐng)導(dǎo)，老要坐主席臺，人模狗樣慣了。熊雄說自己在漓州沒資格坐主席臺，穿衣服可以隨便些。好不容易等到浴室門開了，舒澤光伸出頭來問：“沒有女士吧？”沒聽到回答，舒澤光穿著三角短褲，躡腳跑了出來。

    李濟運笑道：“洗這么久，你是殺豬?。　睘蹊秩苏f人洗澡洗得太久了，就說他殺豬。殺豬要脫毛、刮皮，跟洗澡好有一比。

    舒澤光笑笑，說：“我這幾個星期被弄得很臭了，要好好洗洗?！?/br>
    聽他一語雙關(guān)，李濟運佯作生氣，說：“老舒你莫扯淡！”說著就去了門口，喊服務(wù)員收拾洗漱間。

    熊雄講客氣，只道：“沒事的?！?/br>
    舒澤光又借題發(fā)揮，笑道：“李主任，市局領(lǐng)導(dǎo)不怕我臟，縣里領(lǐng)導(dǎo)嫌我臭狗屎?！?/br>
    服務(wù)員恭恭敬敬說聲打擾了，進屋打掃洗漱間。李濟運說：“老舒你莫開玩笑了。熊局長很關(guān)心你，專門趕來看看。你受委屈了。”

    熊雄說：“我知道之后，不便說什么，卻一直關(guān)注。老舒這個人，我了解他?！?/br>
    舒澤光禁不住搖頭嘆息，道：“您兩位，年紀都比我輕，但都是我的領(lǐng)導(dǎo)，我很尊重你們。有的人，你尊重他，他不尊重你！”

    第62節(jié)：“怕”也是一種可貴品質(zhì)(2)

    李濟運明白他話里的意思，怕挑破了大家面子上不好過，忙說：“老舒，有些話我們不要說。情況都清楚了，這就行了。話說回來，黨員干部，尤其是擔(dān)負領(lǐng)導(dǎo)職務(wù)的干部，接受組織調(diào)查，也有這個義務(wù)。我知道你聽了這話不高興。我承認這是官話，但擺到桌面上講，還就是這個道理?！?/br>
    舒澤光說：“李主任，你我了解。你隨便怎么講，我都沒有意見！”

    熊雄也幫著李濟運做工作：“舒局長，不管怎么講，我們還是要感謝時代的進步。放在三十年前、四十年前，關(guān)你進去，只怕就出不來了?，F(xiàn)在還是講實事求是，還是講依法辦事?！?/br>
    舒澤光微微閉著眼睛，像是強忍心頭的疼痛。聽著熊雄說完了，他慢慢睜開眼睛，說：“我在里頭，你說不怕嗎？也怕。我怕什么？我是后怕。我有機會受賄嗎？有！我缺錢用嗎？缺！我想錢嗎？也想！我不是說自己如何廉潔，如何高尚。我是膽小。別人貪污沒有事，那是別人的運氣好。我要是貪污了，肯定就出事了。你看，我沒貪污都被白整了一回，說明我運氣是不好嘛！”

    李濟運拍拍舒澤光的手，說：“澤光兄，你怕得好！世間多個怕字，會少很多罪孽。常說，凡人怕果，菩薩怕因。善因有善果，惡因有惡果。菩薩高于凡人，就是他明了因果。凡人往往自作自受，就是從一開始就錯了。拿我們凡人的話講，怕不是懦弱，它是佛門倡導(dǎo)的一種可貴品質(zhì)?！?/br>
    舒澤光笑了起來，說：“李主任這么一說，我突然就高大起來了，心里還有一種神圣感。我原以為自己沒有栽下，只是僥幸哩?！?/br>
    “你們李主任腦子好使，嘴皮子更好使。不然怎么叫智囊呢？”熊雄也笑了“濟運你學(xué)林出身，卻是五花八門都講得出道道。老舒，你們李主任是我們同學(xué)中間文才最好的。”

    李濟運道：“你的文才更好。你也是學(xué)林的，卻成了物價局長。”熊雄大學(xué)畢業(yè)，分配在市物價局。他先是極不滿意，埋怨專業(yè)不對口。可他干了幾年，發(fā)表了不少物價方面的論文。很多專業(yè)學(xué)物價的拿不出文章，他就顯得出類拔萃。八年時間，就做到了物價局長。

    李濟運肚子里還有些話，怕說出來人家笑他迂。他想起了自家客廳那幅畫。那畫并沒有題目，他想若要有個題目，應(yīng)該叫做怕。他是剛才悟到的，也許正是那幅里的禪機？佛門正是教人怕！心頭有個怕字，便會敬畏常住。

    第63節(jié)：請老舒來查縣委書記的問題

    請老舒來查縣委書記的問題

    聽得敲門聲，猜到是劉星明來了。開門一看，果然是劉星明，還有明陽和艾建德。彼此握了手，道了客氣。劉星明直話直說：“澤光同志，組織上接到舉報，肯定要查查。我倆要是換個位置，你也會查我的。你沒有問題，我們都很欣慰。今天，我同明陽同志、建德同志、濟運同志，專門請來了熊局長，陪你吃個飯?！?/br>
    “人大李主任、政協(xié)吳主席，他們倆另外有接待，就不參加了?！泵麝栒f。

    “我是自己主動要求參加的。舒局長，得罪了！”艾建德笑道。

    舒澤光說：“艾書記，我當時真的很恨你。平時熟人熟面的，你干嗎那么兇？你非得把我關(guān)幾年，你才高興？”

    艾建德臉紅了一下，馬上就平復(fù)了，說：“我今天就是專門聽你罵來的?！?/br>
    “舒局長，你們劉書記、明縣長經(jīng)常同我說起你，他們對你一向很關(guān)心?！毙苄鄢鰜泶驁A場，他這話是現(xiàn)編的，卻誰都愿意認賬。

    舒澤光也不想給臉不要臉，場面上的客氣話免不了說了。李濟運見他沒那么犟，也就暗暗放心了。時間差不多了，下樓去吃飯。見舒澤光去洗漱間取了臟衣服出來，劉星明笑道：“老舒就是有個性！我批評過你，你還是要在客人房間洗澡?！?/br>
    舒澤光也笑笑，說：“我是大事聽領(lǐng)導(dǎo)的，小事聽自己的。”

    熊雄笑道：“各縣物價局長中，我最喜歡舒局長的性格。”

    進了餐廳包廂，劉星明請熊雄坐他右手邊，要舒澤光坐他左手邊。舒澤光死也不肯，說這個位置是明縣長坐的。明陽硬拉著舒澤光，一定要他坐下。舒澤光哪里肯坐，兩人僵持不下。劉星明說：“澤光，說明白了，今天就是請你吃飯。要不是熊局長來了，你得坐我右手邊。你就不要講客氣了?！?/br>
    熊雄說：“舒局長，你聽劉書記安排?！?/br>
    舒澤光這才坐下，仍是局促不安。一頓飯下來，只是找各種理由敬酒。先是大家敬舒澤光，再是舒澤光回敬各位。舒澤光酒量并不大，兩輪剛完舌頭就大了。他端著杯子，結(jié)結(jié)巴巴敬了劉星明，然后說：“劉書記，我現(xiàn)在有個請求?！?/br>
    劉星明怕他有非分之請，謹慎地說：“明縣長、熊局長都在場，你有什么話盡管說?！?/br>
    舒澤光說：“請免去我的局長職務(wù)！”

    劉星明聽了，松了口氣，說：“澤光同志，你對我仍然有意見，我可以理解。但你不能拿工作出氣?！?/br>
    舒澤光醉醺醺地搖著腦袋，那腦袋軟軟的像橡皮做的。他這么搖了半天橡皮腦袋，說：“我不是出氣。我在物價局不會再有威信了。我不要錢，大家都得不到錢。不知道各位記得紅樓夢里的故事嗎？賈政到外地做官，他自己兩袖清風(fēng)，跟在背后的嘍都撈不著好處，全都跑跑光了。水至清則無魚，我終于明白這句話的道理了?！?/br>
    劉星明笑笑，說：“澤光看書好記性啊。澤光，你只是擔(dān)心這個的話，我可以明確告訴你，你把干部的總體水平看低了。干部隊伍不是一團漆黑。就拿你們物價局來說，有問題也就是余尚彪他們?nèi)齻€人嘛！”

    “冠冕堂皇！冠冕堂皇！”舒澤光結(jié)巴著。

    李濟運怕他說出更難堪的話，便說：“酒我看差不多，吃點主食吧。舒局長，你先吃點水果？”

    舒澤光揮手一笑，說：“放心，我醉了，心里明白。如果按立案標準，沒幾個干凈干部，統(tǒng)統(tǒng)法辦！統(tǒng)統(tǒng)法辦！我心里清楚，只是睜只眼閉只眼。幾千塊錢的事，我裝糊涂算了。沒想到他們幾萬幾萬的要錢！物價局只有我舒某一個人經(jīng)得起調(diào)查。你們幾位怎么樣我不敢保證。”

    舒澤光果然越說越難聽了。他說到你們幾個人，抬手滿桌劃了個圈。他這么一比劃，感覺在座幾個人，就像一把稻草，緊緊捆在一起了。只需劃一根火柴，這捆稻草立馬就成灰燼。熊雄想打破尷尬，開起了玩笑：“我建議干脆請老舒當紀委書記！”

    “紀委書記？”舒澤光哈哈一笑“沒用的，沒用的！縣委書記有問題、縣長有問題，縣紀委敢查嗎？艾書記，你自己說，你敢查嗎？”

    艾建德被問得不知如何說話，只是嘿嘿地笑。劉星明自嘲道：“我有問題，不要老艾來查，就請你老舒來查！”

    第64節(jié)：真真假假場面話(1)

    真真假假場面話

    熊雄有些不好意思，他的玩笑引得舒澤光更加胡說。他示意李濟運，快些結(jié)束飯局。李濟運喊了一聲，他的司機朱師傅進來了?！爸鞄煾担闼褪婢珠L回去休息。”

    舒澤光果然酒醉心里明，站起來說：“我知道，我的話說直了，你們聽著不高興。我回去了，你們繼續(xù)說吧。熊局長，對不起，我喝多了，失陪了?！?/br>
    明陽不怎么說話，直到舒澤光出去了，他才說：“熊局長，真是不好意思。專門請您過來，看這種笑話?！?/br>
    劉星明卻說：“也沒關(guān)系。老舒這個人，熊局長又不是不了解。再說了，人家也的確說的是直話。加強干部廉潔建設(shè)，形勢的確嚴峻，任務(wù)非常艱巨?！?/br>
    李濟運忙起身倒茶，他忍不住想打哈欠了。服務(wù)員看見了，飛快地接過茶壺。李濟運并不是真要倒茶，他只想轉(zhuǎn)身掩飾哈欠。他在這種場合，聽見官腔就犯困。

    劉星明舉了茶杯敬熊雄，說：“熊局長，您要多來縣里指導(dǎo)。我交待過，凡是上級部門的領(lǐng)導(dǎo)來了，必須向縣委、縣政府報告。如果縣委、縣政府事后知道，算是部門領(lǐng)導(dǎo)失職。”

    熊雄說：“我到縣里來，都只是業(yè)務(wù)工作。我同各縣物價局長都說過，一般不要驚動縣里領(lǐng)導(dǎo)?？h里工作很忙，我很清楚。”

    劉星明說：“熊局長，您到別的縣去我不管，到我烏柚來，我一定要出來陪您！”

    明陽又不說話了，獨自埋頭抽煙。李濟運熟知游戲規(guī)則，場面話的真真假假了如指掌。劉星明平日出面陪同的，都是上面要害部門的領(lǐng)導(dǎo)，市物價局長他是不會陪的。市物價局長來了，明陽有空明陽陪。明陽要是不在家，管物價的副縣長陪。熊雄是個聰明人，他說不驚動縣里領(lǐng)導(dǎo)，也是給自己留面子。種種規(guī)則很微妙，彼此都心照不宣，小心遵循。也有那懵懂魯莽的，到了下面就四處打電話，別人不是說在省里，就是說去北京了。他可能就在你隔壁包廂，冷不防就撞見了。

    第65節(jié)：真真假假場面話(2)

    喝了一會兒茶，輪到李濟運講規(guī)則了。他說：“劉書記、明縣長，你們二位休息去，我陪陪熊局長。”

    劉星明說：“不不，我要陪熊局長喝喝茶，去房間還是找個地方？”

    李濟運說：“劉書記你放心，我一定陪好熊局長。不瞞兩位領(lǐng)導(dǎo)，我倆老同學(xué)還有私房話說?！?/br>
    明陽就打圓場：“劉書記，既然這樣，我們就不妨礙他們老同學(xué)了?！?/br>
    大家都輕松了，握手言笑，歡然而散。去了房間，李濟運問：“要不要去洗個腳？”

    “扯扯談吧。我不喜歡洗腳，多半也是講客氣。老同學(xué)，沒必要。”熊雄倒是個實在人。

    李濟運說：“專門請你過來看舒澤光發(fā)寶氣，真是不好意思?！?/br>
    “沒事的?！毙苄壅f“可是我覺得，沒必要請這頓飯啊。他沒有問題，人出來不就行了？哪天你們某位領(lǐng)導(dǎo)做報告時，臨時脫稿發(fā)揮，表揚他幾句?！?/br>
    李濟運解釋說：“老舒的老婆性格不好，不就是怕她鬧事嘛！”

    熊雄笑笑，欲言又止，卻終于講了：“我說呀老同學(xué)，你們有人心虛。聽說是讓舒澤光做差配他不愿意，還罵了娘。有這事嗎？”

    “我倆私下里說吧，真有這么回事。但我不相信因這件事就要整他?！崩顫\其實就相信劉星明故意整人，只是不便說出來。成鄂渝來縣里找事，劉星明總懷疑舒澤光說了壞話。舒澤光沒有說選舉上的任何事，只是抱怨社會風(fēng)氣不好，也沒有點到任何人和事。朱芝事后同李濟運閑扯，把成鄂渝在烏柚找了什么人，聽見了什么話，細細說給他聽了。朱芝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沒有在會上講過多細節(jié)。她只需把記者擺平，盡到責(zé)任就行了。

    熊雄欲言又止，喝了幾口茶，到底還是說了：“濟運，你是局中人，不便直說吧。我兩個人的話，絕不過耳。我看人十有八九不會錯。我看你們劉書記為人不太好，明陽縣長可能實在些?！?/br>
    李濟運人在烏柚，老同學(xué)面前也得謹慎，只是含糊地說：“他倆自有個性，人都不錯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