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不是想給你找副藥療傷嘛。難道你還看不出來人家方醫(yī)生算盤珠子都快蹦你臉上來了嗎？”

    當初，方醫(yī)生是孔穎的相親對象。無奈，孔穎不喜歡這種文弱書生掛的，但不影響他們之間志趣相投。幾次來往下來，孔穎看出了方醫(yī)生其實更另眼清圓。清圓在各方面都是個君子，她這些年不乏追求者，副業(yè)自由譯員工作的調(diào)性，偶爾碰上個把個闊氣的客戶，比方醫(yī)生會示好的有的是。她只一心一意地守著她的季成蹊，對閨蜜也想著該有的自覺避嫌?？追f不喜歡好友這種自覺，生分了不說也小看了她的水準。這世上沒有誰是屬于誰的。我要的是雙向pick，人家喜歡你，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又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別鬧了?！崩跚鍒A沒什么心情聊這些，“不是所有人都喜歡拿新人療傷這一套的?！?/br>
    孔穎慢慢追上來。閨蜜總是要不中聽的，“新人療傷確實不適合你。而且很明顯，方醫(yī)生也不是季成蹊那路的?！?/br>
    “……”

    “他把你吃的死死的。”這么多年，包括高中那會兒的單相思。栗清圓真的整整喜歡那個人十年。

    “死不死的，我也提分手了?！?/br>
    孔穎嘖嘴，這兩天，清圓除了把這兩個字掛在嘴邊故作清醒之外，好像沒有別的了。“是，你提分手的?？墒悄銖念^發(fā)絲到腳后跟都寫著你沒過去呢，你還想著他。栗清圓你別不承認，你看看你的一雙眼睛，到現(xiàn)在還腫著呢！”兩人見面前，向阿姨給孔穎發(fā)消息，無論如何，希望小穎多勸勸圓圓。你們孩子間好商好量，她是不肯朝我跟她爸爸坦白心思的。

    診所的玻璃墻上映著她們的影子。栗清圓湊近些看自己，只看到個模糊籠統(tǒng)的身型，她看不見自己的眼睛，自然更看不見自己的心。

    “他昨晚給我發(fā)了好幾封郵件，因為我把他微信拉黑了。他說對不起，也說舍不得，更說想我……我看著那些個對不起、舍不得，尤為地覺得割裂。我和他這么多年，他都是驕傲的，甚至我覺得他比我爸當年更意氣風(fēng)發(fā)?？墒?，他一一羅列我們在一起的點點滴滴，看完后我發(fā)現(xiàn)好多事情我都不記得了。今天他mama又出面說情，好像我真的矯情了，也罔顧了這么多年的感情。小穎，我是個怪人，即便他說什么都沒有，我們也回不到原來了。我心里有根刺，你知道么，他當真還愛我，為什么不具備排他性，為什么會那么曖昧地回應(yīng)別的女生，我不懂……”

    “是我和他一樣，也不夠愛對方了？”

    *

    “你說呢？”

    馮鏡衡把家里那攤子事交賬后，直奔他今天約了談事的酒店。午餐會議轉(zhuǎn)場到雪茄室，整整三個小時，有律師陪同的一個多方合議算是告一段落。

    系由馮鏡衡父親參股的一份股權(quán)轉(zhuǎn)讓出了點官司，他出面替父親應(yīng)訴。律師這頭答得還算輕松，現(xiàn)在輿情也是倒戈向控訴方?？傊?，一應(yīng)程序、第三方檢測報告都沒有問題，不外乎費些時間罷了。

    與律師那頭分手，馮鏡衡回公司取些東西。正巧助手杭天下午休息沒進公司，二助那個新來的女員工給他打電話，電話里想跟馮總再請一周的事假。

    他的兩個助手行政人事這攤，都是馮鏡衡說了算。二助如果有事，跟一助商量，彼此互攤消化也沒什么問題。問題就在于，二助已經(jīng)請了一周假了，她私下找過杭天，杭天的意思，這么長的事假，他確實做不了主了。你直接問老板吧。

    豈料這位懵懂無知的小姑娘，緊趕慢趕地，撞到了老板的槍口上。

    什么潤色都沒有。星期日下午兩點，外面恨不得熱得快化了的地步，人也困出天大的脾氣，這位新來的二助，馮鏡衡人都沒認清面孔呢，張嘴就跟他再請假一周。

    “馮總，可以嗎？”

    “你說呢？”

    對方沉默。

    就在馮鏡衡把手機扔到辦公桌案上，想讓她去找杭天交涉，他只是需要個幫忙打理行政日常的助手，沒到不可替的地步。

    豈料對方聽到老板哐當?shù)膭屿o，當即來了句，“那馮總就當這通電話是我請辭的吧?！?/br>
    晚上，馮鏡衡在沈家飯店這里應(yīng)酬。沈羅眾也在店里，他們那頭有老友在這慶生。馮鏡衡過去待了一杯酒的工夫，席上先前幾個聚首的插科打諢起來，說老沈最近風(fēng)生水起人面桃花的，這是一網(wǎng)打盡了？周五那位貓小姐。

    馮鏡衡全程沒落座，沈羅眾說話時，他正把手里的分酒器與二錢杯擱回桌上去。只聽老沈道：“你們閑不閑啊，還沒翻篇呢！”

    損友支招，說老沈就是太君子，守著個來來往往的館子，連個小姑娘都撈不著！

    沈羅眾揶揄也自嘲，他開飯店的又不是人口買賣的。況且，那晚她就沒肯給我微信啊。我給了她名片，很顯然，沒下文是最不爭的答案。

    損友急了，那找呀。憑你老沈找個人出來，有什么難？

    沈羅眾懶得同他們起興，他說的他們沒明白，他們說的他也不稀罕。

    鬧哄里，馮鏡衡的手機來電。他拍拍今晚的壽星，示意他們玩得開心，他那頭還有事。

    他與老沈一道出包廂的，二人閑談了幾句。

    杭天過來時，瞄到的自家老板一身酒氣，卻神采奕奕。杭天心上盤算著，他來著了，大佬此刻心情不錯。

    馮沈二人作散。

    杭天這才和老板說上話來，他是來接應(yīng)馮鏡衡的。主雇二人回自己包廂，馮鏡衡安撫了幾句，便把接下來的牌局交代給助手了。明面上他是還有公務(wù)去忙，實則，他是回去“躺尸”了，累得跟狗一樣，眼皮直粘。

    杭天趁著送老板出來之際，“順便”提了一嘴二助那事。馮鏡衡壓根沒記這一茬，盛夏天里，二樓聽雨的一段廊道里兩邊掛起了厚重的紗帳，風(fēng)與光從外頭透瀉進來，穿行在里頭的人染一身晦暗的紅與黑。前頭的人漫不經(jīng)心知會跟隨的：通知人事部再擬新人吧。

    杭天即刻啰嗦起來，說小祝母親病了，還不輕的樣子?！八@份工作三面才進來的，要不是真的出了天塌的事，也不至于敢硬剛您說不干了?！?/br>
    馮鏡衡是個異類。他不吃奉承那套，同樣，也不會下屬冒進幾句，他就真的記仇地為難人家。關(guān)鍵在于，他招人手是分工明確的，既然不行，那就挪窩。他沒工夫聽任何人間疾苦。

    他打發(fā)杭天來，是幫他擋拆的。眼跟前，臭小子倒是追著他跑出來求情了，“嗯，依你說怎么辦？”

    杭天聰明就聰明在他很遵從生存法則。什么時候都笑臉迎人，也很摸透老板的性情，“您人都沒記住她呢，不至于和一個小姑娘不對付。要不是真遇到點事，誰又愿意喪眉耷眼的呢。她回頭都給我哭了，也知道不應(yīng)該那樣沖您。我的意思是，要不再給她一周的時間，緩緩，相依為命的母親生了病，誰都難鎮(zhèn)定的。主要她也是通過您親自三面進來的，再從頭招一個也未必能這么快上手。”

    老板妥妥的上位者思想。顯然，杭天最后一句話沒說到老板的點上，“她實際也沒達到我要求的上手?！?/br>
    杭天這才急了，“老大，您用她是一層，我和她合作也是一層。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原則上，要磨合的也不止您一個呢，我還蠻眼緣這個‘合伙人’的，實在話，不想又和別人磨合?！?/br>
    臭小子嘴碎得比咖啡機打發(fā)的牛奶都密。馮鏡衡懶得聽他叨叨，抬腳就走。

    最后生機了，杭天追著問，“怎么說啊，老大？”

    “進去打牌。不贏不輸，就算你的?！?/br>
    “您說的啊?！?/br>
    某人不置可否。他徑直往樓梯口處去，都走出一截路了，想起什么，“嗯，對了，幫我查一個人?！?/br>
    “誰？”

    “‘誰’你來告訴我。睡醒把地址發(fā)你?！?/br>
    第8章

    新一周工作日，周三至周五，栗清圓陪著客戶出差到s城作友商工廠參訪。

    她是這次總工程師的隨行英文翻譯。

    栗清圓有本職工作，這份私活是他們董辦主任特地幫著牽頭的?？蛻羰撬麄兊囊患壒?yīng)商，因為對方一路跟過來的翻譯jiejie臨時身體出狀況了，栗清圓算是那個壯丁。

    hill并不這么覺得。他說他是問過他的隨行譯員的，她也覺得栗你很機敏，臨場能力不錯，主要是你還能吃我的口音，以及介紹我們吃的那條臭魚我很喜歡。

    雖然但是，栗清圓糾正，那是臭鱖魚，不是臭魚。

    hill聳聳他那黑色幽默的肩。今天的參觀還算順利，他們一行回酒店的路上，hill跟栗清圓聊日常，她才知道hill隨行的翻譯jiejie已經(jīng)懷孕五個月了，她愣是一點沒看出來。

    孩子沒有保住。作為合作好幾年的上司，hill也覺得很沮喪。他想盡快結(jié)束這邊的參訪工作，回a城那頭去探望一下他的伙計。

    栗清圓社交禮儀但很認真地表示了遺憾。

    晚上，同行一道就餐的時候，hill問栗清圓，通常這種引產(chǎn)手術(shù)的女士需要買些什么營養(yǎng)品呢？

    栗清圓束手無策。她還真不知道，但是她覺得職場慰問的話，還是給錢和送花最嚴謹也萬無一失。

    她一面吃飯，一面還在速記一些明天需要用到的專業(yè)術(shù)語詞。

    hill又問她那么給多少錢合適呢。

    栗清圓回，或許您可以交給秘書處理。

    hill沒有秘書，只有一個助理工程師。他來中國一年多，至今很多東亞社交文化，他還是不太擅長。

    栗清圓莞爾，無所謂，真誠才是必殺技。這時候，他們董辦秦主任的世故法子就派上用場了，以部門名義問候，每個人象征性地出個一百塊，剩余的老板打底。這樣群策群力式的慰問，省去了一些職場曖昧的嫌疑，也更好地讓病患員工感懷地接受。

    切記，花不能省。

    骨朵是緘默的愛，花枝無需展臂的擁抱。

    hill表示受教。他說看吧，栗果然是個合格的隨行。

    栗清圓跟著這一單的老板進進出出、文山會海，此行都快結(jié)束了，她才知道hill今年不過33歲。

    hill從栗的顏表情里咀嚼出些意味來，幾天熟稔下來，他覺得玩笑幾句這位一直惜字如金的女下屬不算輕佻，“你的錯愕分明在懷疑我。”

    栗清圓搖頭，她很正直也很誠實，“不。是詫異您這個年紀已經(jīng)到這個職位了?！?/br>
    “你認為我多少歲？”

    栗清圓稍稍斟酌了下，“不到四十？”

    “哈哈，不到四十的意思就是四十加的保守派。”

    同行的聽著都笑了，為了拍hill的馬屁，不惜得罪他們這位外援。說小栗看男人的眼光有待提高。

    栗清圓對此供認不諱。是的，也許她看男人的眼光真的不怎么樣。

    用餐完畢，hill和幾個男士同僚說要去附近酒吧坐坐。栗清圓婉拒了他們的邀請，說要回房間整理些資料。

    電梯上樓的時候，遇到兩個年輕的女生在聊一道新鮮娛樂八卦，金童玉女的一對明星情侶交往八年還是分手了。同為女性，大家還是替女方唏噓，花期最好的八年，最后說分就分了。其中一個女生看客口吻道：“真沒意思，他倆這樣，害得我最愛的劇都徹底be了。官配不是官配，戲外他倆又沒成。好難過。愛情果然都是騙人的?！?/br>
    另一個同伴，“不要神化任何人，戀愛只是一段社交關(guān)系。與你交朋友沒有本質(zhì)區(qū)別，有些人試錯的時間會很短，有些人甚至錯了一輩子都不肯承認。”

    比起那一輩子窩窩囊囊的錯，當機立斷明明是最毋容置疑的清醒。

    *

    馮鏡衡派給助手的活，杭天大概第三天就收到了完整匯報，只是那會兒老板又去了江北的公司，等后者回a城一堆交際應(yīng)酬，再進公司的時候已經(jīng)周五了。

    二助祝希悅最終回來銷假了。杭天索性就把這樁老板暫時還沒想得起催的活派給她去匯報。

    祝希悅本科才畢業(yè)，試用期里一堆愣頭青cao作就算了，還在最重要的去留期間請假了快半個月。她并不社恐但恐一切頭銜意義的老板，看著杭助甩給她的一摞資料就開始發(fā)怵。表明，她肯定匯報不明白的，況且她那天那么沖老板甩臉子，她鐵定試用期過不了了。

    杭天覺得他的愛美之心快透支完了，這點事都辦不明白，也索性不要招這個二助給他分擔(dān)了?！皡R報不明白就給我抓緊時間看。這點背調(diào)的活你都干不利索，你等著被里頭那位開吧。你還不知道他，”杭天一身襯衫、西褲，俯身來，放低聲音嚇唬祝希悅，“馮總和他們家老頭子吵架都得握著他老爹短的人，你別的活都先放放，先把這樁干明白。這事匯報好了，我保證你試用期能過。”

    祝希悅聽杭助這么說，反而怵得更厲害了。

    再揭揭手里的一堆資料，不明所以，實誠地想杭助先給她透透底，“是新開發(fā)的客戶背調(diào)？”

    “記住，干活只要給老板想要的，永遠別自作聰明地揣摩?！?/br>
    下午都快四點了，祝希悅視死如歸地敲開了老板的辦公室門。主要一下午，馮總的會客就沒停，好不容易這會兒清凈下來了。祝希悅捧著一沓資料，還不忘給老板買了杯冰美式。

    遞過去的時候，馮鏡衡摘下眼鏡，他鼻梁處有輕輕的架痕。嗯一聲，讓她說事，咖啡不必了。

    祝希悅上來先跟老板道歉，聲音也忸忸怩怩，跟喉嚨堵住了似的。杭天在門口聽著，實在聽不下去了，這才佯裝有事來找，進來了卻沒退出去。

    馮鏡衡這才想起來什么，只問杭天，“我讓你查的事呢，這都一周了？”

    “您這不是陪著船東那頭剛回來嘛，我交給小祝辦的，也是今天才回頭的?！?/br>
    案前的人，看破不說破，目光點點新來的這位二助，“嗯，那就說說?！?/br>
    祝希悅窘迫地把一沓資料擱到馮總面前，不過她都做了便簽標注，好讓老板知道她說的重點：

    “栗朝安，原市人民醫(yī)院心外的副主任醫(yī)師，十五年前一起醫(yī)療事故里因不服從院辦的處理意見，引咎辭職了。后頭就去了下頭的衛(wèi)生院，現(xiàn)在合并成社區(qū)醫(yī)院。前妻也是因為十五年前那個事故與其離婚的，前妻姓向，早年栗家在向家的掛面廠務(wù)工，栗向二人算是起小認識。向女士現(xiàn)如今在重熙島經(jīng)營著一家觀光民宿的飯館?！?/br>
    祝希悅謹記著杭助的囑咐，也記性甚好地記著杭助在資料上的鉛筆備注，意思就是這些是要著重跟老板陳述到的。memo上提到，向女士之前有交往過一個官員，對方喪偶，一個女兒也被妻家接回身邊撫養(yǎng)，對方很誠意地提過與向女士進一步關(guān)系，只是后來這段關(guān)系不了了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