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顧小燈仰頭呆呆地看他。 “我們早就是朋友了?!碧K明雅抬手輕揩他鼻尖,“但我等你的邀請等了許久。” 顧小燈睫毛簌簌,眼淚打轉(zhuǎn)了三圈,忽然哇的一聲哭出聲來:“對不起……蘇公子,我原本不想麻煩你的……我原本想……” “想找別人?” 顧小燈抽抽噎噎:“我會不會給你帶來麻煩?。俊?/br> “沒關(guān)系?!?/br> 蘇明雅揩過他眼角,單手捧上他的臉,顧小燈哭得臉是紅的,襯得他的手愈發(fā)蒼白。 他邊哭邊抓住他的手握著,不楚楚可憐了,而是生龍活虎地邊哭邊罵:“蘇公子你不知道,我們這里竟然有變態(tài)!有一個咬我脖子,中午還有好幾個人圍著我一頓亂輕薄,他們真是有……有毒!對不起,我一只胳膊擰不過那么多條大腿,我就厚著臉皮來找蘇公子你了……” 蘇明雅吵得耳朵疼,索性伸手將顧小燈攬進了懷抱里。 世界便安寧了。 “不用怕了,我做你唯一的朋友,以后不會再有人敢欺負你。” 第26章 此夜顧小燈沒回去和奉恩他們喝芋頭粥,蘇明雅讓他留下來過夜了。 他對此感到萬分震驚:“我……我怎么能在蘇公子這里住呢?” “為什么不能?”蘇明雅端起琉璃盞喝藥,飲茶似的淡定優(yōu)雅,“你這么纖細,竹院這么大,稍微收拾一下便有你能住的?!?/br> 顧小燈撓了好一會兒腦袋,東拉西扯地說著各種不合適,蘇明雅通通回以妥當(dāng)二字,看似輕柔,其實難以讓人拒絕。 顧小燈便也沒有堅持下去,最后乖順地任著蘇明雅的仆人帶他去洗漱捯飭,等他換上了尺寸剛好的寢衣出來,另外的仆人已經(jīng)利落地收拾好了他過夜的偏房。 蘇明雅也洗漱完畢,穿著素白的單衣坐在書桌前,半散著頭發(fā),左手腕口的兩串棕紅手鏈隨著動作而顯露,正如顧小燈當(dāng)初所說的,他連手筋都是好看的。 “小燈,你過來。” 顧小燈蹺著崴腳便溜噠噠地過去了,蘇明雅輕拍身旁讓他坐近點,一旁的仆從呈了一個匣子上來,蘇明雅親手打開,里面有二十五個小格,每格都由小蓋子封著,上刻花藥名稱,精致又好看。 顧小燈對藥物有些了解,見了這花藥匣便嘶了幾聲:“蘇公子,這是要做什么啊?這些花藥都很貴很貴來著的?!?/br> “再坐近些來?!碧K明雅輕咳著握了他的手腕過來,帶著他的手撫上藥匣,“這只是尋常物,你待會自己挑,用這些花藥隨意地配個香包,明天若是要去上課,便把香包系在腰間。其他人見了,自然知道你是我的‘朋友’,便不敢再肆意欺凌你?!?/br> 顧小燈一怔,又聽他輕笑:“我原想給你的手腕上戴些蘇家的手鏈,如我手上戴的佛珠或花錢。只是你曾說過,不喜身上著配飾,扣手鎖頸過于拘束,那么便系一個香包吧,這個你應(yīng)當(dāng)可以接受?!?/br> 兩人坐得近,蘇明雅身上的清苦氣味悠悠地縈繞過來,顧小燈耳朵發(fā)熱,眼眶酸脹,伸手輕撫他的脊背順氣,吸著鼻子小聲道:“蘇公子還記得我說過的啰嗦話?。俊?/br> “不啰嗦?!碧K明雅將一個繡著蘇家家徽的青色香包送到他手上,溫和道:“選些你喜歡的花藥吧,小朋友。” 顧小燈鼻子都酸了:“我未必比蘇公子小……” “我的生辰是正月二九,仲春之末,我知道我們同年,想來你的生辰當(dāng)是比我靠后些,數(shù)月也是我年長。”蘇明雅輕輕拍他手背,“即便你生辰在我之前,在我眼中,心志小也是小,小燈就是小孩兒。” 顧小燈忍不住掉了眼淚,委屈勁咕嚕咕嚕往外冒,想到什么便說什么:“我也覺得我還小,豆芽菜小韭苗,成天想的不過就一日三餐兩課,兄弟朋友家人幾個,讀過的書容易忘,學(xué)過的技能容易生疏……我比顧家的幾位‘表手足’蠢笨得多,除了瑾玉四公子,和其他人說不上幾句?!?/br> “顧家王爺和王妃是能人,帶得他們都是小大人,我是格格不入的,但我又想來到書院的話,有好幾十個同齡的少年,總有一些是真小孩吧?現(xiàn)在好了,有沒有真小子我不知道,但死變態(tài)是真不少??!” “還好蘇公子是清流凈土,我覺得不管怎么樣,蘇公子都是超凡脫俗的?!鳖櫺粞劬t紅地看向他,“謝謝蘇公子還肯愿意當(dāng)我是小孩,除了你和瑾玉,怕是沒人這么看我了。你們都是頂頂好的公子?!?/br> 蘇明雅聽到最后一句時的睫毛動了動,問:“你看待瑾玉如此特殊,他也待你特殊么?” 顧小燈不住點頭。 “是怎么特殊呢?” “山卿這個名字就是他幫我取的。” 說者無意,聽者震驚不已。 “整個顧家大概只有他真心顧著我了?!庇行┰掝櫺舯锪嗽S久許久,這是不好向誰傾訴的,現(xiàn)在蘇明雅不僅庇護還接納他,他便是他的解語花、解憂草,是人美心善好大佬。 他低頭摸著花藥匣子倒苦水:“王爺自見我時就覺得我是個丟臉的東西,王妃娘娘待我五分和善五分瞧不上,二小姐覺得我無禮無狀,世子覺得我辱沒門楣,小公子那么丁點大,都覺得我鄙陋粗俗。書院其他人呢,關(guān)云霽大少爺最典型了,他覺得我拉低了顧家的底蘊,是臟到顧家的下等泥點子,是跑進顧家來揩油的……” 蘇明雅欣賞著他的黯然神傷,等他傾訴到無奈得有氣無力時,再適時接話:“比起書院眾人,你更在意顧家人對你的態(tài)度,是嗎?” 顧小燈有些局促地點頭:“嗯!” “你若是想博得顧家人的關(guān)注,為何不模仿瑾玉呢?”蘇明雅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好玩的,想到了一個可能讓顧瑾玉膈應(yīng)非凡的游戲,“你的四表哥美姿容,這點你不比他差,他博學(xué)識,聰慧敏捷,文武雙全,你若能像他那樣,定能獲得顧家的認可,不必像到九分,三分也足矣了?!?/br> 出乎他意料的,顧小燈直接信服地點頭了,搭在花藥匣子上的手攥成個忿忿的小拳頭:“我也覺得,我要是能像瑾玉幾分,書院里的其他人就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隨意地打我了!” 蘇明雅好笑地覺得他天真,同時不喜他對顧瑾玉如此肯定。 聽著就不舒服。 “只是我能從哪學(xué)他呢?”顧小燈搖搖腦袋,唉聲嘆氣,“而且每天的時間都擠得滿滿的,做自己都殊為不易,怎么做別人哦?” 蘇明雅看了他片刻,看戲的興趣蓋過了心底的不快:“你現(xiàn)在傷了腳,不少武課應(yīng)盡量避免,休課時到竹院來便可,現(xiàn)下你有不少時間了?!?/br> 顧小燈眼睛一亮,他垂眸看著這燈下美人,星目灼比燈花,心中微微一動,有一念一閃而過。 哪怕不為了什么,只是單純把顧小燈放在身邊賞玩,似乎就是一樁不錯的趣事。 而世間的美事,往往就是從趣事脫胎而來,進化成型。 * 顧小燈在竹院里安心地睡了一夜,渾然不知道有人因他終夜輾轉(zhuǎn)。 翌日早晨,他腰間系著花藥香包,在書童的攙扶下拖著腿邁出竹院。 因著昨天中午讓看不見的三五個變態(tài)欺負,他的腳腫得厲害了些,蹦十步就想歇一步,蘇明雅今早起來便看出他因忍著痛楚而臉色不好,用上好的傷藥和止疼藥給他用上,顧小燈雖知道藥效無用,心里卻因此而暖烘烘了許多。 藥止不了痛,但開心能。 他笑瞇瞇地邊蹦邊和蘇明雅同路說笑,剛蹦出竹院不久,就在路上偶遇了結(jié)伴走過的學(xué)子,每個人看見他的表情都不大好看,但又不得不向蘇明雅低頭行禮打招呼,一個個笑容勉強。 顧小燈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狗仗人勢”,雖然這詞不大好,但他眼下找不到第二個更恰當(dāng)?shù)某烧Z來形容他的感受了,又滑稽又無奈。 好在他總能另辟蹊徑地開導(dǎo)自己,他成功仗了蘇明雅的勢,這感受最多就該是一個字:爽! 若是遵循顧瑾玉的叮囑,無奈之下跑去請關(guān)云霽相助,關(guān)大鵝大抵能看在顧瑾玉的面子上罩他,但必定會對他各種冷嘲熱諷。 哪里能像現(xiàn)在這么舒爽,既能和病美人親近,又能看其他人吃癟。 嗷嗷。 他就帶著這么一張眉飛色舞的開心臉見到了葛東晨。 今天也不知怎的,學(xué)堂里的人都一大早就趕來了。竹院因離學(xué)堂最近最方便,蘇明雅便總是慢悠悠地踩點到學(xué)堂,但今天他為了陪他提早出發(fā)了,誰知提早了那么多,趕到學(xué)堂時竟然仍舊是最后一個……最后一對到達的。 并且葛東晨還莫名其妙地坐在他那最后一排的座位上,姿態(tài)散漫地支著肘看窗外。 顧小燈還是被蘇明雅提醒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位置被鳩占鵲巢了:“小燈,東晨找你?!?/br> “?。俊鳖櫺粢宦反蠖鄶?shù)都在看蘇明雅,聞言扭頭,正和葛東晨隔窗對視。 葛東晨和往常沒什么區(qū)別,依舊疏朗地笑著,但隔著幾步遠,顧小燈還是感覺到了他身上的nongnong不悅。 顧小燈蹦過去,對他左看右看:“葛公子?你怎么在我這里坐著?” 人前他就不叫“東晨哥”,以免無狀。 葛東晨掃了他首尾,眼神停在他腰間的蘇家香包上,似笑非笑地起了身,身形拖出的影子幾乎把顧小燈籠罩完畢。 “沒事,就是覺得最后一排別有風(fēng)光?!备饢|晨彎著眼睛看向蘇明雅,“你說是嗎,明雅?” 蘇明雅微微一笑:“不錯,風(fēng)光很好?!?/br> 盛夏的大清晨,顧小燈莫名在此時感到一股寒意,茫然地搓搓胳膊,不明白這兩位大少爺怎么臉上都掛著笑,實則好似在吵架。 他正絞盡腦汁地思考,身后又傳來關(guān)大少那一慣的慍怒語氣:“風(fēng)景再好不也是最后一排?東晨,走了,你又不是這里的!” 顧小燈扭頭去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關(guān)云霽,被他死死狠狠地盯了一眼,這關(guān)大少爺又是一副眼下微青的熬夜德性,脾氣越發(fā)不好了。 于是他索性不跟關(guān)云霽打招呼了,免得觸他霉頭。 關(guān)云霽停在他近處片刻,見無聲又被無視,更加暴躁了,大踏步越過顧小燈,氣沖沖地閃去了前門,差點把顧小燈撞個趔趄。 蘇明雅伸手扶了顧小燈一把,還輕拍他肩頭和煦地叮囑:“你左腳不便,上午且忍忍,下午再回竹院去?!?/br> 顧小燈隱約感覺到蘇明雅這是在當(dāng)眾給他撐腰,忙點頭應(yīng)了好。 只是這聲好剛落下,葛東晨身上氣壓驟低,也似關(guān)云霽那般,衣袂生風(fēng)地走了。 顧小燈一頭霧水:“??” 他撓撓頭,不知道向來好脾氣的東晨哥怎么生氣了,想了想,只覺得是被關(guān)大鵝帶壞的。 莫名歸莫名,顧小燈仍舊忍著疼聽課,只是今天不如以往能專注心神,他總?cè)滩蛔⊥蚯芭诺奶K明雅,最后提筆在自己的小本本上記錄。 “天銘十三年,六月初一,我宿竹院,攀附天上仙、世間畫,因無恥、無能而得快樂、快意?!?/br> “公子蘇明雅,如白月皎皎,如清風(fēng)徐徐,與我同歲,與我云泥之別?!?/br> * 顧小燈的腳廢得超過半個月,蘇明雅以竹院離學(xué)堂最近為由,在六月初四那天讓顧小燈直接到竹院來住,以免因其他各種意外而加重傷勢。 顧小燈拒絕不到一刻鐘,就被蘇明雅的仆從背起來不由分說地帶去竹院了。 奉恩也不挽留,只在身后端端正正地說:“表公子,那奴等您腳傷康復(fù)后再去接您?!?/br> 顧小燈打破腦袋也沒想到他竟能“因禍得?!?,竟然能因為各種奇妙事件催發(fā)出“與蘇明雅同居”的絕妙好事。 他不知道自己做夢會不會笑出聲來,但他剛搬進竹院的初四那天,他在海月水母下小憩,而后在蘇明雅悠悠的簫聲中醒來,他覺得那現(xiàn)世不像現(xiàn)實,真像如夢似幻。 他和蘇明雅說上許許多多的話,大多數(shù)時候總是他在一旁話癆,蘇明雅應(yīng)答幾句,從不敷衍,總是欣然輕笑。 顧小燈起初問過許多次:“蘇公子,我就這么占到你眼皮子底下的地方了,你真的不覺得我擾民、麻煩嗎?” 蘇明雅總說不會:“小朋友不擾民,也沒有給我?guī)砺闊?,相反,給我?guī)砹酥T多趣味?!?/br> 顧小燈每次聽到他稱呼自己“小朋友”時,心里都像被撥了心弦,蘇明雅風(fēng)輕云淡地一笑,他的心弦就噼里啪啦成爆竹,一根心弦咔咔響出大合奏的效果。 顧小燈的腳漸好,邊界也漸模糊,逐步靠近蘇明雅,不止話癆屬性一覽無余,壓抑許久的黏人屬性也大爆發(fā)。 六月十三這天傍晚,蘇明雅在窗前作畫,畫的是殘陽如血,竹林如濤,飛鳥銜蟬。 顧小燈蹲守在他身邊巴巴地看,不時搭把手地調(diào)個顏料,磨個硯臺,眼里的光芒快要具現(xiàn)化,化成星子灑在畫上添彩。 蘇明雅以往作畫聚精會神,這次罕見地屢屢分心,畫筆勾著畫紙,剩一點顏色時便去點顧小燈的手背,顧小燈也不惱,畫筆來時只淘氣地翻翻手:“畫手心里好還是手背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