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第33章 翌日二月初新春復(fù)課,顧小燈帶著書一大早就去了學(xué)堂,如今趕去學(xué)堂上課的心雖遠(yuǎn)沒有從前期待,但仍有幾分雀躍。 他趕大早去,心里猜著能遇到一個熟人,果不其然,等到了地方,一個十幾歲的小少年已經(jīng)到了第一排靠右第二的位置,正和書童一起干巴巴地站著,幾分茫然模樣。 不等那小少年反應(yīng),顧小燈便主動上前去喊他:“守毅?!?/br> 小他五歲的顧家第五子顧守毅當(dāng)即轉(zhuǎn)過身來,一見他就皺了眉:“怎么是你?” “是我是我?!鳖櫺糸_玩笑道,“來歡迎小五公子?!?/br> 顧守毅的臉上頓時浮現(xiàn)出吃到了蒼蠅的神情。他還和五年前一樣討厭顧小燈,或者應(yīng)該說是更討厭他了。 顧小燈見他還是這模樣便笑笑,沒有再多搭話,從書童那兒抽出自己的小本子遞給他:“祝顧五公子第一天到書院來能開開心心的,這是我這幾年里整理出來的先生們的授課習(xí)慣,可能幫不上你什么,你就當(dāng)拿了去墊墊紙筆吧。” 說罷他回自己的最后一排去,自認(rèn)為能掏出去的一點(diǎn)點(diǎn)助力也就這樣了。 這幾年他去西昌園的次數(shù)不多,幾個顧家的血親能見上的面并不多,當(dāng)年他心心念念想著和親人們處好關(guān)系、做和睦一家人的心思慢慢淡了下去,不時冒出一點(diǎn)芽,長茁壯了又被掐下來。 顧小燈既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算是對的,只好常常自欺欺人地自娛自樂,融入家人的念想還在著,只是不那么濃烈。 每逢此時顧小燈便格外想念義兄。張等晴既不在,他便想顧瑾玉,顧瑾玉時常見不到,他便又想著蘇明雅和其他幾個相識來往的人。 回到最后一排,顧小燈攤開新書,轉(zhuǎn)頭去看窗外初升的太陽,眉眼彎彎地開始想象新一年的生活。 今年再讀一年書,春奮筆,夏疾書,秋破卷,冬出城。 待冬末年關(guān)后,來年不妨瞄準(zhǔn)一個時機(jī),想盡辦法悄悄離開顧家去,不為別的,也要為見上義兄一面,他實(shí)在太想張等晴了。 年少時張等情擔(dān)憂的那些江湖仇家,也許已經(jīng)把他們忘干凈,不再耗費(fèi)時間去追蹤他們了——就算是仍在追蹤,他們倆已經(jīng)長大了,也有一定能力保護(hù)自己了吧。 不知義兄以后怎么打算?若是想繼續(xù)參軍,他便想去當(dāng)個軍醫(yī),一邊發(fā)光發(fā)熱一邊跟他作伴。若是張等晴想退伍,那他們兄弟倆便又可以搭伙,做賣貨郎、做游醫(yī)、做游俠。 顧小燈在長洛有眷戀,但長洛仍舊是陌生天地,他可以不時到這來會會親友,但久待怕是不能。 他在長洛眷戀的那些漂亮人們,無論男女,每一個都有自己的所思所追,他們在顧小燈的生命里是頗為重要的親友,顧小燈在他們的生命里倒是微不足道的一粒微塵。 正如顧瑾玉屬于顧家,蘇明雅也屬于蘇家,他卻無家可屬,顧家養(yǎng)了他來不知道是用作干什么……他希望他們是惦念著幾分血脈親情,隨手把他丟這養(yǎng)了。 長洛如此之大,顧小燈一己為異家,能屬于他這個家的寥寥無幾,不僅沒有能共度一生的,僅僅是共度幾年的人也沒有。 想來,到時他要離去時,大家也不會有什么不舍。 沒準(zhǔn)他離去時,這里絕大多數(shù)的人都會為此而感到開心。 日出光耀四方,逐漸清晰的腳步和說笑聲傳來,顧小燈在窗口看著新年開課的同窗們,蘇明雅暫且不來,剩余的二十二個公子帶著他們的書童陸陸續(xù)續(xù)進(jìn)來。 大部分不給他正眼,葛東晨關(guān)云霽等也不會當(dāng)面來和他攀談,少部分帶著略微yin邪的眼神瞄他,到最后,只有坐在他隔壁的蘇小鳶燦爛地笑著跑來和他招手。 “山卿哥!”蘇小鳶恨不得把自己的桌子拖過來和他并坐。 顧小燈的心便又亮堂起來,笑著同他小聲交耳幾句,二月春風(fēng),也就剪刀似的剪過時光去。 * 三月桃花盛開時,長洛今年的第一場春考圓滿結(jié)束,蘇明雅還沒回竹院,顧小燈平靜又孤清地把小配養(yǎng)大了一圈,每天除了內(nèi)外的兩重功課之外就是逗小狗玩。 一個多月沒見到一根頭發(fā)絲的顧瑾玉忽然在一個深夜趕到了學(xué)子院,他來時顧小燈都睡著了。 顧小燈是被小配嗷嗚嗷嗚的小聲音驚醒的,睡眼惺忪地睜開眼時,就看到一個高大的背影蹲在小狗窩面前,大手捂住了小配,月光蓋了滿身,依舊短短的發(fā)梢飄揚(yáng)在空中,發(fā)梢似乎沾到了血跡,干涸后凝固出了兩綹。 顧小燈聳聳鼻尖,一時便清醒了,用力地爬起來喊他:“顧森卿……我聞到一點(diǎn)血腥味兒了,你受傷了嗎?” 顧瑾玉身體一抖,忙轉(zhuǎn)過頭來看他,聲音有些沉?。骸皩Σ黄穑页承涯懔嗣??” “沒有的事,最近小配腸胃不太爽利,前陣子半夜總是拉小肚子,我晚上會睡得輕一點(diǎn)?!鳖櫺暨叴鹬掃吪弦路?。 里屋的窗戶洞開,顧瑾玉這廝,這一回來儼然是翻窗進(jìn)來的,說是做賊也不為過了。 顧小燈沒跟他計較那么多,到桌前點(diǎn)了燈,隨即便也蹲到他身邊去,伸出指尖戳戳他腦殼:“所以你受傷了嗎?我鼻子靈的?!?/br> 顧瑾玉又道歉:“對不起,是我沒來得及把衣服換干凈。沒受傷,味道是別人的?!?/br> 顧小燈小小地抽了一口氣,借著燈光和月光打量顧瑾玉古井無波的臉,大半夜愣是被他一句話整得不寒而栗:“這么危險???” 顧瑾玉搖搖頭,說是沒事,黑亮的眼睛定定看著他:“小燈,我待會就要出一趟遠(yuǎn)門了,最快也要半年才回來。對不起,原本只是想回來給你留張紙條,沒想到還是把你吵醒了。” 紙條可以讓花燼留,他不過是想回來多看他兩眼。 顧小燈一時震驚住了:“待會?連在家里過夜都不行嗎?這是你出去最久的一趟了,你要去哪兒???” “去哪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把我調(diào)離出長洛?!鳖欒裉置櫺舻陌l(fā)頂,“我只能跟你解釋起因是朝堂上的兩黨皇嗣交惡,皇帝陛下要讓太女和二皇子持衡,東宮陣營更雄厚,他要先削弱我,所以暫時讓我遠(yuǎn)離中樞。但你不用擔(dān)心,這也在東宮的計劃之中,我原本就是要到外面去查獲一些至關(guān)重要的事情的,只是現(xiàn)在提前了而已。” 顧小燈心弦繃緊了,抓著披散的頭發(fā)站起來:“聽著很兇險的樣子。你等我一下,你要走那么久,我有點(diǎn)害怕,我去找點(diǎn)你能用上的東西給你。” 顧瑾玉起身要跟上,又被他喝止了:“你看看小配去,不要跟過來!” 顧瑾玉只得聽話地蹲守回去,有些出神地看著長大了一圈的黑白小狗,小配對上他也是狂搖尾巴,興奮又guntang地舔著他手掌,單純又熾烈,活力四射得仿佛永遠(yuǎn)不怕被辜負(fù)。 半晌,顧小燈拎著個不小的精致布袋過來,有顧瑾玉雙手張開那么大,里頭全是小小的瓶瓶罐罐。 顧小燈跑了一趟回來后袖口束得緊,臉色也蒼白了些許,披頭散發(fā)地蹲在顧瑾玉面前,把布袋掏開來給他看:“那個,森卿,這里面的小東西是我這幾年弄出來的一些藥丸藥膏還有藥汁……雖然看起來好像很不靠譜,像是什么地方的土特產(chǎn),但是你信我,真的很有用的?!?/br> 顧小燈咽咽口水,窘迫得不知道怎么解釋:“你要是在外面受傷或者中毒,這些東西保管藥到病除。真的,你也知道,我這幾年常和蘇公子呆一塊,他那邊有很多頂頂好的藥材,我經(jīng)常能弄到很多上好的邊角料??傊阈盼摇堰@些都帶上吧,我是希望你不會磕磕碰碰的,就是想著萬一你身邊的人受傷,這些也能用上。出門在外,銅板和藥都不嫌多不是?” 他把布袋扎緊塞顧瑾玉懷里,還感到萬分遺憾:“你走得倉促,要是有幾天時間,我就能把那些藥弄得更精細(xì)點(diǎn)了?!?/br> 顧瑾玉把東西揣進(jìn)懷里,此時就是送給他一塊曬干了的鞋底也是稀世珍寶,他攥著汲取了顧小燈體溫的布袋,心里軟得一塌糊涂,道謝顯得生分,不道謝顯得不真誠,腦子一抽竟笨拙地答道:“謝謝我們小燈,我一定會用上的。” 顧小燈哭笑不得:“別咒自己啊哥!” 顧瑾玉低頭輕笑,抿了抿嘴:“上個月一直沒能回來看你,蘇明雅有沒有說過,安排你做什么?” 說到這名字,他又變得陰沉沉的。按照原本計劃,他至少要到五月末才離開長洛,現(xiàn)在提前了一個多月,幾乎全是蘇家在里面使的絆子。 不然他應(yīng)該能和顧小燈再過一個生辰,共吃一碗長壽面的。 “蘇公子嗎?最近我也沒見到他,你問這個干嘛?”顧小燈有些不解,指尖捻著微冷的地面說了實(shí)情,“上次和他見面,他倒是答應(yīng)了我一件事,就是今年冬狩帶我出城,去那個白涌山游玩?!?/br> 顧瑾玉的氣壓瞬間變低:“冬狩……” “怎么了嗎?” “不要去?!?/br> 顧瑾玉的眼睛幽沉得嚇人,看得顧小燈心里打鼓:“是有什么問題嗎?” 顧瑾玉盯了他一會,附過來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靠得極近,近到?jīng)]有他的手的話便幾乎是一個接吻。 顧小燈聽到他低沉的聲音:“小燈,你現(xiàn)在沒有喝醉,四年前的問題,我再問你一次?!?/br> “你是跟蘇明雅還是跟我?” 第34章 顧小燈眼睛瞪圓了些,握住顧瑾玉的手扯下來,抬手教訓(xùn)式地拍他手背,啪嗒啪嗒一陣清脆響,他最近和小配玩多了,拿教訓(xùn)小狗的勁兒去教訓(xùn)大狗了。 “顧森卿,你都要去外面做任務(wù)了,怎么還說這種拎不清的話?!鳖櫺舭欀寂乃?,“今時同于往日,什么跟不跟的?。空l都做不了主,冬狩還那么久,你管好自己再說?!?/br> 顧瑾玉一身的陰郁又被拍沒了,只覺顧小燈沒有第一瞬間說蘇明雅,就是他贏了。 他想抱一抱他,又覺得自己臟,便攏住他的手捂了捂:“等我回來的時候,我會管好自己。倘若入冬前我沒回來,我會令花燼來,你盡量別離開顧家,最好別離開這里,住在書院里,西昌園也少去?!?/br> 顧小燈想著安撫他,痛痛快快地應(yīng)了好,握緊了小拳頭,和顧瑾玉的大拳頭碰碰。 小配從小狗窩里刨出來,哼哼唧唧地去蹭他們。 顧小燈抱起它,捏著爪子跟他揮手:“跟你爹爹告別咯,祝他旗開得勝,永遠(yuǎn)意氣風(fēng)發(fā),花團(tuán)錦簇咯?!?/br> * 顧瑾玉悄無聲息地來,悄無聲息地走,廣澤書院里的人偶爾會議論他兩句,顧小燈便豎起耳朵偷偷地聽,聽到他是去了西南,跑去管那邊的江湖亂象,沒聽到任何黨爭。 顧小燈撓撓頭,自然不會參與他人的閑聊,身邊最多就黏著一個單純的蘇小鳶,不時問他三餐四書五德六藝。 讓他不舒服的還得是考完春考就回來的岳遜志,這人飄過他眼前,逗弄寵物似地扯歪了顧小燈的發(fā)髻,笑吟吟地說:“大通房和小侍妾的感情真好???” 蘇小鳶氣得臉頰通紅,越理論他越來勁,極其膈應(yīng),好在現(xiàn)在他只是嘴上不干不凈,至少沒有像以前那般直接動手。 還有關(guān)云霽的庶弟關(guān)云翔時常會跑來和蘇小鳶套近乎,順帶著瞄顧小燈,幾乎每回都會被關(guān)云霽黑著臉過來拎走。顧小燈看著他們兄弟倆一個威嚴(yán)凜凜一個夾著尾巴的樣子,倒是覺得好笑。 雖然關(guān)云霽滿臉嫌棄,顧小燈還是能感覺到他偶爾流露出的當(dāng)兄長的爽感,轉(zhuǎn)頭看成天笑瞇瞇掩飾的葛東晨,便問他:“東晨哥,你不是有個meimei嗎?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也十來歲了吧,她有來書院嗎?今年北堂那邊來了很多女孩子的?!?/br> 問這話的時候已是四月,他們?nèi)苏鄣搅艘粔K,葛東晨拉他們倆到自己的屋子來喝酒解悶,解他春考“失利”的悶。 顧小燈喜歡小酌,也就一如往常地來了。 這幾年他逐漸不太愿意在蘇明雅那單方面醉倒,但在葛東晨和關(guān)云霽這里卻能放下心來,他們會背他回他住的地方,蘇明雅就不會了,只會讓他留宿竹院。 聽到他詢問葛東晨的meimei時,關(guān)云霽滿臉“你小子真會問”的微妙,葛東晨臉上的笑意都頓住了片刻:“我家東朗啊……我母親疼愛得不行,壓根離不開她,不太舍得放她出門。” 顧小燈噯了兩聲,忙給他烤了片rou:“吃吃吃!” 葛東晨故做西子捧心狀:“還是我們山卿弟弟疼我。” 關(guān)云霽:“嘔!” 顧小燈笑起來,覺得葛關(guān)兩人私下聚在一起就會有很多笑料,更像兩個知根知底的普通朋友了,于是順帶著烤了片給他:“關(guān)小哥也吃?!?/br> 關(guān)云霽:“哼。” 葛東晨直嘖。 酒過三巡,顧小燈酒量不如他們,微醺著搖晃,趴在桌上朦朧地看著他們:“東晨哥,你這么厲害,不用焦慮的,留得青山在,柴火旺到家,這次春考發(fā)揮不好,以后還有的是機(jī)會嘛。云霽哥也是,你一個天之驕子,越來越閻王臉,你脾氣這么大,小心習(xí)慣成自然,眉心打結(jié)變成個小老頭……” 關(guān)云霽故作嫌棄地?fù)]揮手:“去去去,從你嘴里蹦出來的就沒有好話?!?/br> “那我這就憋幾個象牙?”顧小燈笑歪了,“祝你早日修得身,齊得家,封妻蔭子,享上等尊貴,不受下等氣,好吧?有沒有蹦到你心坎???“ 關(guān)云霽的臉又黑了:“閉上你的狗嘴吧,喝酒去,少說話。” 葛東晨喂了顧小燈兩杯,他一干而盡,眼神更朦朧了,眼波流轉(zhuǎn)地抱怨他:“黑大少,你還這么嫌棄我,從我十二歲嫌到現(xiàn)在,哼哼?!?/br> “黑大少是什么東西?” “關(guān)上等,關(guān)上燈,黑不溜秋、黑著臭臉的大少爺,哈!哈!哈!” 關(guān)云霽被他那笑聲惹得七竅生煙,葛東晨湊到他面前問:“那我呢?我有沒有外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