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jié)
顧小燈:“……” 顧瑾玉上前來拉住顧小燈的袖子,拉開他和吳嗔的距離,猛虎嗅薔薇似的揉揉顧小燈低落的腦袋瓜。 吳嗔聳聳肩,戴上一頂斗笠瀟灑翻身上馬,一身世外高人的飄飄氣質(zhì),忽見馬下顧小燈可憐巴巴地?fù)]手說先生保重,顧瑾玉沉默寡言地抱拳,高人心中頓時也有了幾分牽掛。 吳嗔到嘴邊的駕馬聲咽了回去,彎腰各拍他二人的腦袋,這才收回燙手,別別扭扭地策馬向北。 * 吳嗔一走,顧小燈就掏出他留下的行蠱札記如臨大敵地默背,顧瑾玉抱刀和他同乘馬車,坐在對面專注地看他,確保顧小燈每一次抬眼都能看到自己。 顧小燈不時會照著札記伸手要他的手腕:“伸出你的樹腕子給我,我試試感受你體內(nèi)的蠱息?!?/br> 顧瑾玉一一照做,看顧小燈全神貫注地把著自己,他腦回路奇特地感到快意。 他想,那姓蘇的,當(dāng)年也是這么受著顧小燈的看顧,身在福中不惜福,活該稀巴爛。 現(xiàn)在有且只有他了。 顧小燈把了顧瑾玉十幾次,抽空揉揉后頸小歇,一抬眼看他,任他再假裝不動聲色,顧小燈也還是感覺到了他由內(nèi)而外的欣然。 顧小燈拽了他左手來拍打手背:“你又在一邊美什么?” 顧瑾玉忍住不撒謊,把方才想的坦白交代了。 顧小燈心想這是什么男人的歪斜勝負(fù)欲,但想想便順勢攻他心防:“你有什么好樂的呀?把尾巴收回去,不是想自我了斷嘛,那你還管這做甚?你要是轉(zhuǎn)頭把自己送進(jìn)閻王殿里,陽間的事你就什么也管不到了,以后我……” 顧小燈順口想說個到時他回去找蘇明雅舊情復(fù)燃的假話來嚇唬顧瑾玉,但這話縱是假的,也把他膈應(yīng)得心口堵脹。 除了蘇明雅,顧瑾玉厭煩到暴毆的就剩那姓葛的,顧小燈反應(yīng)飛快地捏著鼻子:“森卿,你要是真去閻王爺那報(bào)道了,那我以后保不準(zhǔn)去找葛東晨?!?/br> 顧瑾玉瞳孔一縮。 “我去問他個明明白白,倘若他也像你一樣知錯能改誠心補(bǔ)過,我看他要是個好的,我也給他個機(jī)會。”顧小燈邊說著邊撒開他的手,眼睛半嗔,“反正到時你已經(jīng)過了孟婆橋了,陰陽兩隔人鬼兩別,你當(dāng)野鬼去吧你。” 顧瑾玉那雙本就天生沉寂的鋒利眉眼霎時冰冷下來,兇煞得戾氣橫生:“你要是到他們的身邊去,我就是成了鬼,我也要去奪了他們的舍,挨個千刀凌遲,嚼舌斷骨!” 顧小燈屈指敲他腦袋,一臉嚴(yán)肅:“當(dāng)個野鬼都想這想那,那你就不能囂張地活久一點(diǎn)???就要吃好睡好,康健和美地茍到九十九,氣死別人不行???還想著做鬼就怎么神氣了?我告訴你,你要是在我前面埋進(jìn)黃土,我高低找些江湖異士拘了你的魂,拴在什么寶器里,讓你好好看著我怎么逍遙快活,讓你當(dāng)了鬼還能被氣死一回!” 顧瑾玉呼吸急促,握住顧小燈的手緊緊相扣,方寸之間心口劇震,不止他的心狂跳,環(huán)繞在他心脈周圍活動的控死蠱也劇烈搏動起來。 顧小燈正要抽出手,就看到顧瑾玉的左眼流淌出了一道血淚,嚇得結(jié)巴起來:“瑾、瑾玉!你眼睛!眼睛!” 行軍的馬蹄和車輪聲滾滾,路面恰時不平整,馬車輕輕一顛,顧瑾玉重重抱起顧小燈,揣著不讓他看自己的臉。 顧瑾玉皺眉等血淚流盡,近來眼睛流血偶有,但心口的蠱搏動得讓他倍感不適。 顧小燈在他懷里急切地說著話,顧瑾玉聽不清,耳邊正回蕩著蠱母千里之外的指令,只得低頭抱緊他。 正恍惚時,顧小燈伸手勾住了他脖子,很使勁很使勁地回抱住他。 顧瑾玉嗡嗡亂響的腦海里頓時寂靜,只單純地想,這是他第一次主動來抱我。 * 春半山路多花,此時人跡稀少的野路里,葛東晨掩著雙眼,胸膛仍在劇烈起伏之中。 葛東月站在旁邊,手里舉著一只烤兔腿,邊嚼邊問失態(tài)的兄長:“我不明白,你聽到他的話之后為什么既高興又生氣?!?/br> “那就不明白,沒必要弄懂,我希望小妹一輩子都不用碰上,不清不楚過一生?!?/br> 葛東月冷靜地咬兔腿:“你在詛咒我。” 葛東晨便不住地笑,半晌才松開手,眼睛已從碧綠恢復(fù)回深黑。 葛東月也把手里的烤兔吃完,擦擦手隨意攀折了路邊一枝花:“走吧,那麻煩蠱師離開他們了。” 葛東晨轉(zhuǎn)頭叫上在不遠(yuǎn)處怨氣沖天地烤兔子的關(guān)云霽,一行人繼續(xù)上路。 第87章 夜色四野,行軍停宿,顧小燈深呼吸,閉眼活動十指,大氣不敢喘,準(zhǔn)備初次給顧瑾玉引蠱。 吳嗔身邊沒有蠱徒,蓋因大半蠱蟲都極喜寄生人體,普通人稍有不慎便會中招,他便習(xí)慣自己研究,自負(fù)生死。只是顧小燈不同,他那藥血不知是為蠱蟲所厭還是所懼,意外地克蠱,由他來引蠱,倒是沒有被寄生的危險(xiǎn)。 顧小燈把引蠱札記上的重要內(nèi)容背得滾瓜爛熟,又反復(fù)檢查吳嗔留下的一箱活蠱,吳嗔在每個玉瓶上標(biāo)記了活蠱的順序和效用,他只需按照札記上的引導(dǎo)選擇相應(yīng)的活蠱,繼而引蠱疏通。 看著簡單,實(shí)cao起來時方見艱難真章。 他在心中給自己打氣,先將蠱餌抹在指尖上,小心翼翼地去開瓶釣出活蠱,第一尾取得順利,那紅色的蠱攀上他的指尖,顧小燈趕在手背冒出雞皮疙瘩前眼疾手快地送進(jìn)了顧瑾玉新劃開的傷口里。 顧瑾玉鎮(zhèn)定坐著,左臂赤露,右手握短刀,倘若顧小燈沒有將活蠱引到正確位置,他便得用刀挑出錯蠱。 好在顧小燈緊張歸緊張,動作倒是穩(wěn)準(zhǔn)狠,一手引蠱一手快速點(diǎn)xue,幾個眨眼間,他的額角就沁出冷汗,水珠緩緩淌到下巴,晶瑩剔透地往下一墜,正落在顧瑾玉疤痕遍布的手臂上,肅穆中滑出繾綣的濕意。 “好、好了?!鳖櫺糁挥X時間拉長了數(shù)倍,抓過備著的紗布三下五除二地纏在顧瑾玉手臂上,這才腿腳發(fā)軟地挨著他坐下來,心有余悸地仰天呼吸。 蠱一入體,顧瑾玉便得忍著,顧小燈挨過來送枕,他便忍不住靠在了顧小燈身上,寡言無聲半晌,半身就開始虛脫,渾身發(fā)起高熱和冷汗來。 這虛脫慣例得持續(xù)小半時辰,顧瑾玉的意識緊接著有些飄忽,依稀聽到顧小燈在耳邊打氣。 他雖聽得歡喜,卻又偏過頭,啞著聲商量:“小燈,能否別看我……我現(xiàn)在不好看,丟臉?!?/br> 耳廓隨之迎來了一捏,顧小燈在身旁生龍活虎地散著冷氣:“哈!沒得商量,我得看,還要可勁看,不觀察你怎么給下次積累經(jīng)驗(yàn)?” 顧瑾玉通身發(fā)熱,顧小燈平日是塊暖玉,此時于他而言卻是塊軟軟冷玉,他竭盡所能地忍耐著,方克制住心中一些越界過分的遐想。 晨間相擁的余韻還留在他的臂彎里,此時兩人獨(dú)處,顧小燈的任一小動作都能引起他的劇烈幻想,顧瑾玉既舍不得推開他,又惶然不知怎么開口。 顧小燈尚未察覺氣氛的怪異,只守在一邊緊張地測顧瑾玉的蠱息,見他難受成大汗淋漓的模樣不免覺得可憐,便拿起巾子給他擦拭臉上的冷汗。 拂過他高挺的鼻梁時,忽見顧瑾玉猛然睜開緊閉的雙眼,獵豹撲鹿似的咬住他的手,迅速留下個牙印后,饑腸轆轆地從他指尖舔到了手腕。 顧小燈懵住,還沒能來得及反應(yīng),便被顧瑾玉扯進(jìn)懷里,兩手被他抓到后腰攥住不由得掙扎,隨之,側(cè)頸被兇狠咬住。 “嗷!”顧小燈慢了一拍,只發(fā)出懵懵一聲喊,大驚失色之間,想的先不是冒犯,而是想著,這家伙在虛脫中怎么還有這么大的氣力? 顧瑾玉粗暴地鉗著他雙手,又抓著他的腰貼緊自己,guntang的呼吸粗重地噴在他頸耳之間,咬了一口后便如對他的手一樣,對著一截頸子又吮又舔,氣息呼哧呼哧,好似野獸進(jìn)補(bǔ)。 顧小燈大腦宕機(jī),明明坐著,竟還是腿軟了。 被“進(jìn)補(bǔ)”半晌,他同顧瑾玉猩紅的雙眼對視上。 顧瑾玉或因高熱,或因壓抑,熬得雙眼通紅,喉結(jié)滾動著低頭來追逐他的唇珠,野獸似的親昵落在他腮邊,一個重吻恰好落在他梨渦位置。 顧小燈手腳無力,顧瑾玉此時像是一堵墻似的推著他,嚇得他本能地蜷起來,宕機(jī)的腦子也不知怎的,竟在這瞬間視線模糊地喊他:“蘇明雅!” 顧瑾玉瞳孔驟縮,生生剎住親吻,眼中血絲愈明顯。 這些日子以來,他半個字也不敢問過顧小燈在蘇明雅那里經(jīng)受了什么,怕自己善妒,更怕顧小燈崩潰。 此時通身劇痛,他看著顧小燈朦朧的淚光,神志不清地窺見了蘇明雅的惡行,混沌神色未泯,痛中方知更痛。 冷汗流進(jìn)眼里,他倉皇放開顧小燈的手,胡亂抓起剛才沒能用上的短刀塞進(jìn)顧小燈的手中,捧著他兩手,教他用刀尖抵住自己的喉結(jié)。 “我不是他,不是……”顧瑾玉同顧小燈一起發(fā)抖,“我要是有哪一分像了他,小燈,你就殺了我。” * 那刀未見血,袖入鞘后,由著顧瑾玉低著頭卻強(qiáng)勢地系到了顧小燈腰間。 顧小燈壓根沒想動刀子,他的情緒上頭得快去得也快,當(dāng)顧瑾玉的強(qiáng)咬是難受時轉(zhuǎn)移苦楚所致,待他緩過虛脫之后敲了他一通腦殼便不做算賬,反倒是回想到自己,對著他那張臉喊成蘇明雅的事覺得尷尬。 自那錯喊后,顧瑾玉rou眼可見的低落,明明先前還天天不動聲色地?fù)u著無形的尾巴,現(xiàn)在尾巴垂下去了,好像挨了一套打狗棍法。 行軍依舊,日月照升,兩個人還是同行同居,學(xué)蠱記事作畫一概不落,但彼此之間卻多了一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窘迫。 顧小燈原先在他面前多話多動,伶俐且驕橫,但為此囧囧地結(jié)巴了兩天。 兩天之后就是再次引蠱,顧小燈在顧瑾玉來之前不住拍拍自己的臉振作,拍到兩頰紅撲撲時,顧瑾玉同手同腳地來了,手里拎著個別致的小東西。 他手里拎著個新制的止咬器。 顧小燈并不陌生……他那狗崽子小配有一個,遛狗時為了防止小配亂吃野外的東西便會給它戴上的道具。 他瞪圓兩眼,驚呆地看著顧瑾玉一絲不茍地把那止咬器往臉上戴好,語言能力險(xiǎn)些喪失:“顧瑾玉,你你你戴這個干干干什么?” 顧瑾玉不安地坐在他跟前,覆蓋到鼻梁的止咬器之上,眉目顯得更英俊。 他的臉被止咬器掩了一半,明暗恍惚,神情憂郁,氣質(zhì)低迷,像一只真正的流浪狗。 “我怕我……再咬你?!?/br> 第88章 顧小燈目瞪口呆,顧瑾玉坐在眼前仰頭供他俯視,他由此把他看得更清楚,不到幾瞬便忍不住抬起好奇的手,指尖沿著那新制的止咬器輪廓,從鬢邊撫到下頜,最后兩人的耳尖雙雙紅了起來。 顧小燈心跳得厲害,心海竟比兩天前被咬時更為驚心動魄,感覺自己變成了燒燙的鍋爐,兩個耳朵是煙囪,呼哧向外冒熱氣。 他那摩挲止咬器的手伸回來捂住了自己的臉,露著雙嗔嗔嗲嗲的眼睛,結(jié)巴著轉(zhuǎn)移話題:“赫!你腦子怎么想的,這、這是能給人戴的?你怎么不干脆在脖子上套個鏈子再提根骨頭,小配來了都得高低叫兩聲……” 顧瑾玉便伸手在衣領(lǐng)間比劃,作勢牽出一段無形的繩索,舉在空中要交給顧小燈。 “小燈是主人。” 顧小燈干咳起來,忙去拍打他的手背:“說什么登西!” 顧瑾玉滿眼認(rèn)真肅穆。 顧小燈耳尖尖愈燙,沒轍了,也沒提讓他摘下止咬器,嘰里咕嚕地挽袖干起正事來。 房間里只有他緊張兮兮的碎碎念回蕩,顧瑾玉豎著耳朵聽著,眉目仍消沉憂郁,顧小燈再給他引蠱時多看了他兩眼,心里直突突個不停,一邊驟覺這廝帥得過頭,一邊暗想在他病痛時沒能給予更多幫助,甚至還欣賞起他這模樣,屬實(shí)有些沒良心。 活蠱入體不久,顧瑾玉疼得手一抽,臂上數(shù)道傷口并裂,流出的血珠不多,但麥色臂膀疼得蒼白,尤為觸目驚心。 顧小燈忙點(diǎn)了這兩日調(diào)出來的安神香,他不敢給顧瑾玉亂喝藥,便先試用別的法子減輕他的煎熬。從前他就經(jīng)常給蘇明雅調(diào)香配藥,那些東西對以前的蘇明雅有效用,如今大抵是免疫了。 顧瑾玉在幽幽香霧中癡癡地看他,歪著頭,短發(fā)的發(fā)梢撇下來,眼睛慢慢泛潮,很疼的樣子。 顧小燈看得心酸,拿手扇著香爐和他說話:“你巴巴地看著我也沒用啊,該疼還是疼的,不如多嗅幾口安神香,你感受一下有沒有好點(diǎn)?” 他說什么顧瑾玉都點(diǎn)頭,冷汗隨著動作淌到眉間,熱氣騰騰的。 顧小燈看他可憐又乖巧,噯了兩聲,一個沒忍住,又伸手去摸他那止咬器,顧瑾玉一顫,閉上眼往他掌心里貼,越發(fā)像乞憐的大型犬。 不知是安神香起了作用,還是手中傳遞了體溫的止咬器真起到了自廢武功的自縛效果,顧瑾玉這回安分守己得過分,連手都沒牽他,全程細(xì)微地戰(zhàn)栗忍耐著,至多睜開眼魔怔地看他一會,在自忖顧小燈會對其視線感到不適前再閉上雙眼。 顧小燈本意是覺著病痛中的人需要陪伴,觀察了顧瑾玉半刻鐘,擔(dān)心自己的陪伴讓他更難受,便作勢挪了挪椅子:“顧森卿,要是我在你跟前讓你如坐針氈,那我離你遠(yuǎn)點(di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