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節(jié)
想到他們,他沒辦法不想到顧平瀚和張等晴。 姚云正此前送到樓船上給他的信,沒一句話是虛的,他把對他這個義兄兼所謂替身的看法付諸于紙面,盡顯乖張又夸張的意yin。 他還把如何刺殺顧平瀚的細節(jié)寫給他,字里行間盡是愉悅。 顧小燈的心皺得厲害:“晴哥……晴哥知道世子哥那樣嗎?” “還不知道?!鳖欒衲﹃暮箢i,“過幾天我聯(lián)系吳嗔,讓這個豁口的話布口袋來仔細告訴你。我只看到顧平瀚現(xiàn)在是半具蠱尸,但他還保留著六分神智,勉強能繼續(xù)維持人態(tài),還能無休地做事干活,比以前精力旺盛,不用進食也不用睡覺,嗯,是個好牛馬?!?/br> 顧小燈本來聽得難過,聽到顧瑾玉最后給予世子哥的黑色幽默評價,無言地用腦袋撞了他一下。 “好牛馬瀕死前在想你哥,以至于現(xiàn)在一見你哥就失了好光棍的矜持,狗皮膏藥一樣,時常一本正經(jīng)地流氓,讓你哥反復(fù)傻眼呆滯,大喝一句’你真是有病’就成了他的口頭禪。他還一度認為是我?guī)牧四闱迩灏装椎氖雷痈?,才讓他也一股斷袖味,你說這是不是倒反天罡?”顧瑾玉逗笑他,“張兄不是沒有懷疑,只是以為你世子哥是煙癮復(fù)發(fā)?!?/br> 顧小燈聽得苦中作樂,聽到最后激靈,抬頭追問顧瑾玉:“那你呢?你的煙癮呢?” 顧瑾玉低頭,鼻梁輕蹭顧小燈鼻尖:“我不嚴重,你不用擔(dān)心我?!?/br> “手給我,把你的黑色腕甲解開,不然摸我臉的時候總冰到我?!?/br> 顧瑾玉聽到這才聽話,單手震開縛甲,顧小燈連忙逮住大爪子,緊張地摸上了脈搏。 “這里的醫(yī)奴都說,我的脈象亂得一塌糊涂,他們不清楚?!鳖欒衩l(fā)頂,“我的身體現(xiàn)在診不出來,進千機樓前,你哥和吳嗔給我預(yù)防過,提前用過藥以及入蠱御毒,脈象混亂就是蠱蟲橫行的緣故。小燈,你不如看我,你看我,平和且冷靜,可見受煙毒影響不大。” 確如他所說,顧小燈診不明白顧瑾玉的具體情況,他只得湊到咫尺之間注視他,緊張兮兮地盤問:“你確定自己沒有異常?把領(lǐng)子松開給我看看,我看看有沒有指印?!?/br> 顧瑾玉第一時間沒有意識過來,待緊束的禁欲衣領(lǐng)被顧小燈扒拉時,他才想起指印是先前中蠱導(dǎo)致一度只想著自戕,自己扼喉留下的痕跡。 他在顧小燈這兒有莫大的前科。 自己都忘記了的前科,顧小燈脫口就出。 顧瑾玉任著衣領(lǐng)被扒開,顧小燈的指尖在脖頸間溫暖地游移,感受片刻,低頭解釋:“這次和中蠱那次不一樣。這次煙毒誘使的異常,我很清楚,我感覺得到,知道不對,便不會深陷?!?/br> “是什么異常?” 顧瑾玉沉默。 “快說啊?” 顧小燈有些慌,顧瑾玉附到他耳邊,他聽見一聲若有若無的吞咽:“滿腦子想干壞你的異常?!?/br> 第151章 顧瑾玉午后出去處理雜事,顧小燈趁他不在躺到床上用被子蓋住身體,有些事不提也罷,一提就難以招架,托顧瑾玉的直言不諱,現(xiàn)在他的腦子里不時就閃過自己被他干壞的想象,那場景似乎很難想象,又似乎很容易,有時讓他想得口干舌燥,有時又讓他想得駭然哆嗦。 他又慌又愁,但身體誠實地在顧瑾玉的床上睡了一下午,久違的安全感兜住了全身,醒來時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時辰,顧瑾玉守在床邊,輕輕地摸著他披散的頭發(fā)。 “很累是不是?” 顧小燈說不,爬起來抱住他,問他去了哪里,顧瑾玉簡短地回答:“那兩人安置了,明天他們就到隔壁的寢閣。” 顧小燈松了口氣,腦子迷糊又清醒,還記掛著顧瑾玉的身體,于是嘴上也誠實地問了:“森卿,你這兒有脂膏嗎?” 顧瑾玉:“……” 顧小燈抬頭看他,讀取他的微表情,滿臉真誠地連說帶比劃:“有的吧?那那,要不拿出來擺在枕邊好了,你要是夜里想做,我們一起做些準備。我現(xiàn)在身體好得多,不像剛到西境時那樣虛軟,你若是要,我可以給?!?/br> 顧瑾玉:“…………” 寢殿里什么都有,暖閣在東面,西面有漱池,姚氏父子居住的地方也是一應(yīng)俱全,只是他們那一般有侍奴半百,用度鋪張,日常殺奴,顧瑾玉這邊自來時只肯一人獨居,眼下顧小燈這么一說,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做塌的床板,被褥的狼藉和水中的流濁。 這很不經(jīng)想。 糟蹋完能照顧,但若是不慎干死了就沒有老婆了。 靈牌就要再刻了。 顧瑾玉想,他的小燈太樂觀了,頂著張累呼呼的臉卻不自知,但他這樣相信他能忍得住,那么就該一忍到底。他竭力保持鎮(zhèn)定,揉揉顧小燈的后頸:“不用?!?/br> 這話顯然沒有說服力,顧小燈指指:“森卿,耳朵紅了?!?/br> 顧瑾玉假裝無動于衷,手摸到顧小燈的下巴,逗貓一樣,他也滿臉真誠:“小燈,謝謝你有和我躬行房中術(shù)的想法,也謝謝你為我的孽根考慮,不過還是別考慮吧,它是它,我是我,它要是不聽話,我就斬了它?!?/br> “……??”顧小燈半點也不迷糊了,震驚得趕緊抬手拍拍顧瑾玉的腦袋,“喂喂喂,腦子進的什么水?這說的什么胡話?顧森卿,你聽我說,我不搞對食的!你清醒一點!” 顧瑾玉模棱兩可地唔了一聲。 兩人緩到入夜,顧瑾玉古里古怪但充作若無其事,顧小燈不時看他眼睛,發(fā)現(xiàn)顧瑾玉的眼睛竟然一直都是黑的,即是說他平靜得很。他越看越擔(dān)心,撓了撓頭,鼓起勇氣伸手往他面前揮揮:“你別是憋傻了吧?要不這樣,像先前在樓船那樣,我?guī)湍銕状魏貌缓???/br> 顧瑾玉不接受,或者不敢,他連話都不說了,抬頭朝上一看,起身整了整腕甲,衣角一揚,好似一只大黑貓,噌的兩下飛檐走壁就跳到了頂上的青銅橫梁,他貓著高大的身體蹲在了橫梁上,低頭來看顧小燈,垂手做隔空摸頭狀。 大黑貓一張口卻是犬吠:“汪?!?/br> 頓時狗里狗氣的。 “……” 顧小燈突然明白張等晴之前提起中了煙毒的顧平瀚時,那副一言難盡的神情是為哪般了。 * 顧小燈以為這天晚上會睡不著,誰知一夜睡得安穩(wěn),蜷在被窩里做了幾個斷續(xù)的夢,半夢半醒中聽到了滴水聲,恍恍惚惚睜開眼,瞧見了顧瑾玉在不遠處的窗前,窗外的秋雨沙沙聲漏了進來。 天色瞧不出早晚,顧瑾玉走來抱他起來,顧小燈迷糊地往他懷里鉆,問幾時了,聽到已經(jīng)巳時了,人頓時激靈了不少,他酣睡了五個半時辰。 顧瑾玉指尖從他發(fā)頂撫到下巴:“你很累,先吃點東西,晚上繼續(xù)好好睡?!?/br> “我不累!我這就起來了。”顧小燈一骨碌爬起來,套好白靴下地踢踏又揮胳膊,落在顧瑾玉眼里像一只試圖重振旗鼓的小動物,他擰了毛巾給他擦臉,顧小燈歪著腦袋看他,沾了水汽的碎發(fā)耷拉在額前,像甩完毛的小狗。 顧瑾玉愛得不行。 顧小燈發(fā)現(xiàn)了什么,湊近他嗅嗅衣襟,懷疑聞到了一股微乎其微的煙草味,正想問,背后微開的窗戶傳來了窸窸窣窣的小動靜,顧瑾玉一下子從癡愛如狂的愉悅里變成陰鷙,一把將顧小燈拉到身后。 窗前有道微潮的褐紅色身影翻著跳落進來,輕盈得很,然后就被顧瑾玉重重一踹。關(guān)云霽用雙肘格擋,往后閃了一下,站住時有些踉蹌,顧瑾玉沒追上前,他眼睛往下一撇,看見衣服下擺上扎著三根羽毛狀的暗器細刃,剛才要是沒來得及甩起衣擺,暗器就要扎他腿上了。 顧小燈在后面探出腦袋來,關(guān)云霽一見他就捂胸咳嗽:“受內(nèi)傷了?!?/br> 顧小燈大驚,忙跑到兩人之間張羅著和平友愛,并去看看關(guān)云霽傷得怎么樣。 顧瑾玉:“……” 關(guān)云霽自然是沒什么事,但顧小燈擔(dān)心地數(shù)落:“窗外是山崖!有門不走為什么要爬窗啊?蜥蜴來這都未必能爬穩(wěn)當(dāng),以后可別拿性命做僥幸了!” 關(guān)云霽和他說好,繼而趾高氣揚地朝顧瑾玉說話:“聽見沒有?有門,門就是用來打開迎客的,關(guān)關(guān)關(guān),關(guān)你老子的!” 顧小燈頓時撓頭,轉(zhuǎn)頭走回顧瑾玉那兒拉住他的手,顧瑾玉便微笑:“知道了,小燈,去吃飯吧。” 關(guān)云霽一愣,心想這都什么點了,顧小燈從來都是一大早卯時六刻就起的。 這昨晚是搞什么了! 他正抓心撓肝,顧瑾玉居高臨下地指向了窗外:“爬回去,從正門進?!?/br> 關(guān)云霽要發(fā)火,顧瑾玉又堵了話:“叫上蘇小鳶?!?/br> 關(guān)云霽忿忿不平,看了眼滿臉擔(dān)憂的顧小燈冷靜回來,朝他表現(xiàn)出一副受正室欺壓的德行,隨后一閃又跳到了窗臺上。 顧小燈緊張地小跑跟過來探頭看,關(guān)云霽見狀又擺出副實力展示的開屏樣子:“沒事的,我爬習(xí)慣了,小燈不用擔(dān)心我。” 他當(dāng)然是習(xí)慣且擅長。他不是只讀詩書的公子哥了,是細作,是刺客,是和鸚鵡青梅一樣的飛鳥。他在南安城爬葛東晨的窗,現(xiàn)在爬顧瑾玉的窗,從負重傷爬到現(xiàn)在活蹦亂跳,顧小燈都見過。 他便抬手沖他揮揮。 關(guān)云霽笑了一聲,敏捷地蕩了出去,沒一會他和蘇明雅都從正門進來,顧小燈手里捧著碗暖胃的粥,提防著他們吵起來,左看看右看看。 蘇明雅一來就看顧小燈,顧瑾玉聽不出情緒地問:“看什么?” 蘇明雅眸子溫潤如玉:“山卿的易容還算完整,不需要補?!?/br> 關(guān)云霽挑眉。 “……”顧小燈頑強地把早飯吃完,小心地問他們:“你們不談?wù)掳。俊?/br> 圍在他周圍的三人便應(yīng)了聲談,關(guān)云霽說起高鳴乾的動向,蘇明雅說起千機樓大致地圖的繪制,顧瑾玉時不時接一句,和平得讓顧小燈大大松了一口氣。 太平如春草夏藻冬雪齊平。 竟然這么難得。 顧小燈感動得簡直想抹眼淚。 窗外的秋雨越下越疾,蘇明雅抬手抵在唇周壓下了悶咳:“我看這里的地圖,運轉(zhuǎn)是不是靠水流的動力?” 顧小燈猛猛點頭,忽然想起什么,趕緊問顧瑾玉:“森卿,你去過黃泉核了嗎?” 顧瑾玉忍住把他撈到懷里來摟的沖動:“見過了?!?/br> 是見過,不止是一去作罷,那便是說顧瑾玉已經(jīng)見過了守在那里的生父云暹,顧小燈聽此便又難過了起來。 三個男人見狀同時伸出了手,全都想摸摸他腦袋安慰。 發(fā)現(xiàn)全都蠢蠢欲動,三人內(nèi)心中無聲謾罵。 顧小燈雙手合攏,思緒注意在別的地方,他小時候就見過云暹,彼時他就是守著黃泉核的戰(zhàn)士之首,顧瑾玉想毀千機樓,勢必會調(diào)動麾下的破軍炮,倘若他連黃泉核都想一毀了之,以守黃泉核為生的云暹怎么辦? 關(guān)云霽頭次知道千機樓的機關(guān)是靠水脈驅(qū)動,“爭寵”之余,想到了別的:“這里的水怕是連接著外面下勢的梁鄴城,萬一整出了什么大動靜,外面的民生豈不是要受影響?” 顧瑾玉和蘇明雅都懶得回答。 顧小燈回過神,兩手交攏得更緊了:“其實……牢山水脈流經(jīng)的地方,凡是距離近些的城鎮(zhèn)村莊,很早以前就被波及了。毒水有意無意蔓延過,有的地方或成疫區(qū),或成廢區(qū),千機樓的醫(yī)師們經(jīng)常趕去療治,后續(xù)輔以其他恩惠,那些地方便逐漸成了千機樓的私屬區(qū),土地上的民就皆是信眾?!?/br> 關(guān)云霽問完話見顧蘇是那個死德行就警惕地琢磨起來,聽罷顧小燈的話,他便明白顧蘇為何都是一副不在乎的樣子了。巨型膿瘡不知外滲了多少膿液,污毒流經(jīng)之地,沒有必要耗費力氣濯清。 顧小燈并不知道他們怎么想,他回望完回憶,眼睛瞪得有些圓:“等等啊,黃泉核好像還能控制牢山水庫的收放,那水庫應(yīng)當(dāng)是連接給梁鄴城用的。” 他看向顧瑾玉,以為找到了讓顧瑾玉不必和生父對壘上的現(xiàn)實基礎(chǔ):“那那為了梁鄴城的滿城生民,森卿,你們不會破壞黃泉核的!對不對?” 顧瑾玉沒能開口,不敢在他面前袒露冷硬無情,他只能點了點頭,顧小燈便rou眼可見地開心起來。 他們?nèi)齻€男人又同時抬起了手。 顧小燈一個腦袋是不夠摸的。 第152章 幾個人這么微妙地共處下來,顧小燈能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表面上能維持最低程度的和平,見不到的時候是個什么樣子,他就實在不知道了。 他從關(guān)云霽那要回除了相贈的其他物件,東西不多,有毒有藥,還有十八枚顏色各異的寶玉,是姚云正先前抽瘋闖來強買強賣地送的。顧小燈用走了四塊,剩下的他拿不準怎么處理,看了又看,最后還是把它們收了起來,封在匣子里,希望它們不必再見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