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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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地上千平米的庭院四周由鐵藝欄桿圍起,一條長長的米色石板路鑲嵌在綠茵草坪上,橫穿獨棟別墅。 此時,別墅前的瀝青路面以吉普車為首,停了數(shù)輛黑白轎車,閃著紅藍(lán)警示燈的車隊聚集門前。 值守大門的保鏢一身職業(yè)著裝,腰間別著防爆棍,個個五大叁粗,警惕地站在門后,自動伸縮的別墅門開了一條縫隙,保鏢中最為高大的壯男人走了出來。 楊科提前拿出證件,獨自走上前,“這是搜查令,還請配合調(diào)查?!?/br> 保鏢不為所動,不急不慢地按著對講機,呲啦呲啦的電流聲里不時夾雜著幾句人聲,傲慢、懈怠、輕視,在安城,警署的名聲不比綠林社好多少。 這種場景見得太多了,楊科早已習(xí)慣,但這次非同小可,正欲繼續(xù)交涉,身后掀起一陣風(fēng),對講機摔在地上,那張蓋有紅章的搜查令被狠狠拍在保鏢臉上。 男人出手速度極快,眾人怔愣一瞬才反應(yīng)過來,幾個保鏢齊齊抽出防爆棍,警察舉槍做出射擊的姿勢,隔著一道收縮門,兩相對峙,氣氛焦灼,一觸即發(fā)。 隊伍后的一個保鏢按了按鈕,在收縮門即將關(guān)閉前,宋文柏拽著高個保鏢的衣領(lǐng)閃進(jìn)門縫,大門關(guān)閉,幾人圍成一圈,蠢蠢欲動,楊科趴在門上,厲聲警告,“喂!你們敢!” 身后腳步混亂,隨行的警察全部下車,像是要拆了這道門不可,宋文柏徑直走向包圍圈末尾,對保鏢的進(jìn)攻姿勢視若無睹。 按鈕被一把搶過,收縮門開了,警察一擁而入,保鏢很不服氣,作勢要搶回來,被掐著臉按在墻上,腦門一疼,飄著濃重油墨味的白紙距離眼球僅有幾厘米,加黑加粗的“搜查令”叁個字不由分說強勢闖入視線,紙張扭曲,被無限放大的字體呈現(xiàn)出詭異的彎度。 男人勁大無比,毫無還手之力,保鏢掙了掙卻紋絲不動,宋文柏掐著人,將搜查令按得更緊,像是要直接貼在保鏢臉上。 “妨礙公務(wù),再加上襲警,你覺得能坐幾年牢?” 搜查令堪堪擦著眼球而過,保鏢狼狽地閉上眼皮,用力點了點頭,掛在下巴上的汗珠掉落,洇濕白紙。 保鏢摔在地上,搜查令飄落,緩緩蓋在臉上,一個新進(jìn)的警察呆站在一旁,瞠目結(jié)舌,楊科拍了拍年輕警察的肩膀,一副習(xí)以為常的模樣,“別傻站著了,干活。” 楊科從警多年,做這一行限制多,什么都要按程序按章程辦事,可這些對宋文柏形同虛設(shè),只要能抓到人,他不建議刑訊逼供、制造偽證,手段無所顧忌。 比如這張搜查令。劉永志被李崇明搞下臺,誰都知道這里面有宋文柏的手筆,新提拔上來的副處長要立下馬威,新官上任這是老規(guī)矩了,不光是中心區(qū),連刑偵科也忙得焦頭爛額,所有人都習(xí)慣了,可他宋文柏偏做第一人。 流言四起,林書音消失當(dāng)天,宋文柏便發(fā)起針對黎堯別墅的調(diào)查,但搜查令一直下不來,被卡的第叁天,宋文柏一早以總警司的職位援引《基本法》要求組織管理層進(jìn)行彈劾。 警署上下一片嘩然,對劉永志的終審都還沒結(jié)束,對新任副處長的彈劾就已經(jīng)要開始了。 楊科深知,想拉副處長下馬,ICAC太慢了,于是宋文柏才想出這么一招,彈劾要求憲委和管理層十九票才能通過,高層多愛抱團(tuán),彈劾成功的幾率微乎其微,可楊科清楚,宋文柏目的不是彈劾。 「這搜查令我有沒有都一樣」中心區(qū)若非要堅持搜查,搜查令就是一張紙的事,程序可以后補,大不了降職。 男人手指屈起,食指骨關(guān)節(jié)敲了敲標(biāo)有“副處長”叁個字的職位牌,「可你經(jīng)得住查嗎?」 彈劾案一旦啟動,無論成功與否,調(diào)查是必不可少的,到時要面對的不僅是ICAC的追蹤,還有司法委員會的調(diào)查,保不準(zhǔn)查出什么不干凈的東西,高層抱團(tuán)為的是利益,一旦牽扯不利,副處長只會淪為棄子,成為下一個劉永志。 結(jié)果,搜查令到手,彈劾案撤回,不光如此,副處長有了忌憚,以后中心區(qū)行動自如。 一個目的性明確,缺乏同理心,卻又能一直堅守信念的人成為警察到底是好是壞,楊科曾數(shù)次在兩個相反的結(jié)論之間反復(fù)橫跳,直到如今也沒有找到唯一定論。 或許宋文柏不設(shè)限的存在就證明了這個問題并沒有標(biāo)準(zhǔn)答案。 別墅有兩棟,每一層都有警察,楊科正要進(jìn)去,回頭看去,男人站在庭院沒有動,“宋sir?” 這房子太空了,沒有他想聽到的聲音,男人眉目陰沉,轉(zhuǎn)身就走,不是這里,她不在這里。 “宋sir!”楊科跑下樓梯追了上去,緊緊跟著宋文柏,兩人一前一后,楊科有些心焦,安城這么大,他們該去哪里找人。 急促鈴聲乍然響起,疾步如飛的男人停了下來按了接通鍵,電話里,以往清脆的聲音此刻斷斷續(xù)續(xù),楊科眼睛一亮,望向宋文柏的背影。 這個聲音,是她。 寬闊馬路上,一白一黑先后飛馳而過,白車的駕駛座上,胖子破口大罵,“這次不是說就是個普通女人,哪來的同伙?!姓高的死哪去了,還不趕緊來幫忙!” 后座的瘦子相比來看很鎮(zhèn)定,看著身后窮追不舍的黑車,打了個電話,說著帶有北方口音的方言。 電話剛掛,馬路后方出現(xiàn)第叁輛車,咣的一下,車身劇烈搖晃,林書音被撞得前傾又被安全帶拉回。 尾燈扯著電線掉出,被拖行在車后,路面擦出火星,電線斷裂,尾燈被輪胎一碾而過,碎片飛濺,又是一個猛撞,車尾已經(jīng)被撞爛,難以維持不穩(wěn),這些人來勢洶洶,看這熟練的手法不知是從哪來的殺手。 林書音握緊方向盤,死死盯著白車,心亂如麻,背后的人不惜雇傭?qū)I(yè)殺手綁架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孩,到底是為了什么。 躲閃、撞擊,叁輛車你追我趕,拉鋸戰(zhàn)從港口到河橋,最后來到空曠少人的郊區(qū)。 胖子捶著方向盤,朝電話里大喊,“地方就快到了,姓高的,要是搞砸了你一分錢也別想要!” 灰車?yán)铮腥说吐曋淞R,扔了手機再次撞向黑車。林書音舒了口氣狠下心來,松了剎車,由灰車推動直直撞向白車,受到撞擊,胖子始料未及,差點被甩出去,慌亂地系上安全帶,可后座就沒這么幸運了,瘦子被甩在車門上,而躺著的女孩頭部撞到門把手上,朝外流著血。 瘦子探了探女孩的鼻息,第一次發(fā)火,“cao你大爺?shù)模∪艘浅鍪铝?,誰都別想好過!” 灰車?yán)锏哪腥伺蘖艘豢谕倌?,攥緊方向盤不停撞擊,車殼脫落,崩裂的尾翼卷入車輪,終于,尖利的摩擦聲后,車身失去控制,來回晃動。 高姓男人大聲驚呼,卻不想黑車猛地調(diào)轉(zhuǎn)車頭,在車頭相撞的前一秒,林書音及時側(cè)轉(zhuǎn)車頭,用副駕駛的位置與灰車主駕駛座相碰。 哐的一聲巨響,兩輛車一個滑動數(shù)米之外擋住去路,竟硬生生逼停白車,巨大而沉悶的金屬撞擊聲后,陷入短暫的平靜。 胖子捂著胸口先跑出車,瘦子將女孩扛在肩上,不遠(yuǎn)處,男人半個身子掛在灰車外,玻璃扎進(jìn)腹中,痛苦呻吟,看樣子是活不久了,而黑車?yán)?,女人趴在安全氣囊里沒有動靜。 “是個女人?” 在集市上坑他一把的是她,他們竟是和一個女人纏斗這么久,胖子氣不過,被瘦子攔住,“先辦正事?!?/br> 灰車?yán)铮腥藷o力伸手求助,兩個男人瞥了一眼,漠視掠過。 小雪花打著旋落在車上,黑車?yán)锎钤诖巴獾牡氖种竸恿藙樱謺粲朴妻D(zhuǎn)醒,額頭傳來劇痛,鮮血順著額角滑進(jìn)眼里,一片模糊。 百年一遇的寒流侵襲安城,臘月初始,天降大雪。 林書音胡亂擦了擦眼睛,晃晃悠悠追了上去,前方不見人影,只有一座廢棄的小型工廠。雪花融進(jìn)熱血,冰涼緩和了些疼痛,林書音半閉著眼睛,踉踉蹌蹌地扶著墻面。 思緒在疼痛中變得遲緩,周邊一切都在放慢,哈出的白氣消散在空中,林書音睜著被血染紅的眼睛,看向工廠內(nèi)。 工廠門開著,可里面沒有開燈,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 林書音艱難地按著號碼,電話響了一聲就通了,可頭暈?zāi)垦?,一個字都說不出,痛苦的喘息好似被無限放大,穿過屏幕直達(dá)耳邊,男人心急如焚,聲音不穩(wěn),反復(fù)說著,“你等我,阿音,你等我?!?/br> 林書音仰著頭望向灰沉沉的天空,沉默無言。值得嗎,這樣值得嗎,為了救一個只認(rèn)識半個月的人,要把命搭進(jìn)去。 她可以逃避,裝作看不見,獨自逃命,可她一閉上眼,腦中浮現(xiàn)的是李斌、陳耀,還有李菁菁,他們死的模樣刻在腦子里,忘不掉。 她忘不掉,他們死在自己面前,怎么會忘,又怎么能忘。 所以沒有什么值不值得。 電話那頭汽車轟鳴聲震耳欲聾,聽著男人發(fā)顫的聲線,林書音靠在墻上卻笑了起來,“宋文柏?!?/br> 男人輕輕“嗯”了一聲,不知是因為鮮血感染,還是因為別的什么,眼底開始發(fā)熱,“我可能走不了了。” 被困安城,她怨過、恨過,可直到此刻,林書音才發(fā)現(xiàn),這么多年,也是因為有宋文柏,自己不至于孤立無援。 這些“遺言”,除了他,她還真不知道該說給誰聽了。 熱淚混著紅血涌入眼眶,林書音擦掉眼淚,沒再給男人開口的機會,掛了電話,然后決然走進(jìn)工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