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那就留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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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藍(lán)的夜空落下潔白的雪花,擁擠狹窄的小巷擠滿了人頭,打著旋兒的雪粒子還沒等落地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毫無線條的廉價西裝不成型地貼在身上,聽說綠林社倒的第二天,安城裁縫店的生意比賭場還要火熱,想來也是,雖沒人能預(yù)料到綠林社會倒得那么突然,但至少綠林社手工定制的西裝能換不少錢。 而現(xiàn)在他們身上穿的這一身堆滿褶皺的西裝連色調(diào)都不統(tǒng)一,像是從衣柜哪個積壓的角落里抽出來的,為了向她要個說法專門裝點(diǎn)了一身行頭。 有人踏出一步,黑壓壓的一群人形成嚴(yán)密的包圍圈,空間越收越緊,站在中心的人只是側(cè)著單薄的身體,眼里沒什么情緒,在風(fēng)中飄了一整晚的鵝絨白雪似乎也懸停在空中。 阿勝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這雙眼里的荒漠,只覺比這冬雪還要蒼白寒涼,綠林社倒得太快了,他們的倚仗沒了,短短幾日成了過街老鼠,可她卻好像還似從前,冷淡到不近人情。 他為什么沒早意識到,她的疏離是為不沾血?dú)狻0倥繄A睜,眼角皮rou緊繃,抽搐著抖動,“林……” “吳勝?!绷謺艄戳斯次逯?,見人紋絲不動,“過來?!?/br> 明明語氣未動怒,可偏讓人無法抗拒。阿勝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人才靠上前,林書音素面朝天,距離不斷拉近,眼周的淡青色紋理也越來越清晰,皮膚吹到泛紅,倦怠地抬著眼皮,他很少能看到林書音這副素凈模樣。 一節(jié)白玉似的手臂舉在半空中,“啪”的一聲。 毛細(xì)血管破裂,刺骨寒風(fēng)鉆進(jìn)毛孔,臉皮如針扎般,阿勝頭一歪,愕然呆住,紅腫的側(cè)臉火辣辣的,指節(jié)虛虛貼在剛才被打的地方。 誰都沒想到,林書音會動手。 后頸一疼,愣神時被捏著脖子,她想拿捏他根本用不著抬手踮腳,巴掌一個個落下,屈辱的啪啪聲尤為清楚,像是打累了,林書音腳一踹,阿勝被打得頭腦發(fā)蒙,跌在地上好一會兒沒起來。 像剛從蒸籠里出來,躺在地上的人喘息一下接著一下,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膚呈現(xiàn)不正常的深紅,大顆大顆的汗珠順著青筋暴起的額頭和脖頸流下。 站在最前面的幾人看得清清楚楚,抿著唇一言不發(fā),有意放輕呼吸,他們怎么忘了,書音姐不常動手,卻不代表她不會。 林書音甩了甩guntang的手掌,長臂一伸,不用多說他們就明白,她是要上家伙。 站在最前面的男人拿著個棒球棍,不知該不該上去,結(jié)果沒等猶豫,冷眼一瞪,男人只覺臉部幻痛,將鐵棍放在發(fā)紅的掌心里。 阿勝沒躺太久,棍棒嚴(yán)嚴(yán)實實捶打著每一寸骨頭,阿勝哆嗦著站起,彎著腰往后退,雙手左護(hù)右護(hù),可每一次鐵棍總能準(zhǔn)確無誤擊打在身上。 男人邊退著邊低聲求饒,人群讓出一條路,就這樣從圈中心打到小巷外,阿勝疼得站不起來,在地上滾著,而后往前爬。 “來找我要說法之前沒想過挨打?”林書音俯身,一把抓起男人汗?jié)竦亩贪l(fā),“你改姓吳,干爹依舊不認(rèn)你這條狗,當(dāng)初是誰收留你來著?!?/br> “養(yǎng)不熟的狗,還活著干什么呢?” 棒球棍圓潤的弧度抬起腫脹的一張臉,鼻腔的濃血流了滿嘴,瞇成一條縫的眼皮里冒出眼淚,guntang的淚珠滑過青腫的臉rou,阿勝疼得發(fā)抖,但還是不斷搖頭求著,“書…書音姐……” 林書音望著人冷笑,“綠林社倒臺雖快,但你們一個個跑得也不慢嘛。怎么,只準(zhǔn)你們另謀出路,我為自己謀條活路就不行?” 這話是說給阿勝,更是說給他們聽的。烏泱泱一群人竟全都低頭不語,幫里有膽子小的新人,唯恐吃槍子,剛出事不久就跑去警署自首,他們這些人嘴上說得好聽,可私底下或多或少都起過這個念頭,不過是手太臟哪怕自首也洗不干凈,現(xiàn)在像個不見天日的老鼠到處窩藏,茍且度日。 鴉雀無聲,林書音用余光瞟了一眼停在遠(yuǎn)處的黑色摩托,沾血的手指一松,凹癟的棒球棒在地上骨碌碌滾著,碰到滿是陳舊褶皺的皮鞋停了下來。 林書音將發(fā)紅的雙手插進(jìn)兜里,垂至膝下的黑色毛呢大衣被風(fēng)掀起一角,阿勝艱難抬著頭,視線不由地放在那雙平底鞋上。 今時不同往日,可她一如往常,凜然不可冒犯。 生銹的鐵門被推開,簌簌寒風(fēng)吹入簡陋的鐵皮屋,桌上放著剛洗出來的相片,有她走進(jìn)警署的背影,還有今夜她被困小巷的側(cè)影。 分明指骨還沒碰到桌面便被握住,許舟用手帕仔細(xì)擦拭纖長指節(jié)上的斑斑血跡,林書音抽出衣口里的另一只手,夾起一張相片打量。 綠林社的人不是傻的,能唬得住一次,可等他們反應(yīng)過來,就不一定了。 林書音挑出幾張照片,定位器一直沒扔倒是起了作用,距離她去警署不過叁天,暗中的監(jiān)視步步緊逼。 此前她是要去警署自首不是沒留底牌,只是沒想到,黎堯比她想象中要更在乎那個根本不存在的“孩子”,可這樣做極有可能引黎堯回城。 雪夜晦暗,安城這場雪越下越大了,林書音抽回手,走向窗前,在綠林社里她生活了一年有一年,每年冬天她都期盼著能在下個春天到來前離開,可現(xiàn)在看來,她還是走不了。 背后的水比想象得要深,得知真相前,任她想破腦袋也想不到,幕后推手是何世祺,對上這樣一個人物,她就連命脈都握在別人手里,到底拿什么贏呢。 還有那個令她恐懼的男人,不安如影隨形,林書音擰著眉,她的未來就如身處窗外這茫茫一片白雪,無論逃到哪兒,寸步難行,無所歸處,永遠(yuǎn)都無法自由。而且,她不想躲了,陳耀、李菁菁和張怡,安城的事情不了結(jié),她不得安生。 可這所有的計劃里都不包括許舟,“你該走了。” “你想我去哪里?” 林書音一時默然,她也不知道該去哪,再抬頭時,許舟已然走至身旁,試探著握住林書音垂在兩側(cè)的雙手,而后慢慢探進(jìn)指縫,“其實,我有想去的地方?!?/br> 在等她從果敢回來的時候,“我去看過那座橋?!?/br> 那座橋下曾有一個集裝箱。喉嚨像是哽住,眼尾發(fā)酸,林書音垂著頭,小半張臉藏進(jìn)高領(lǐng)毛衣里,顫抖的手指被輕籠進(jìn)溫?zé)岬恼菩摹?/br> 說著,許舟也覺得吞咽困難,曾有一段時間,他夜夜去看那堆廢鐵片,可總覺得缺點(diǎn)什么,他并不是惋惜那棟被砸毀的鐵皮屋,而是跟在她身后久了,遺憾自己前方空無一人。 所以若問他有什么想去的地方,那只能是她的身后。 林書音向前傾去,將臉埋進(jìn)許舟懷里,纖長的五指收緊,十指牢牢相扣。沉悶喑啞的嗓音震著胸口,他如愿聽到她說—— “那就留下吧?!?/br> 「留在我身邊?!?/br> 采光極好的海島獨(dú)棟別墅直面蔚藍(lán)海岸,此刻屋內(nèi)卻暗得透不進(jìn)一縷陽光,純黑巖板桌面交錯鋪著幾張彩色照片,冷白修長推開最上層的背影照。 耀輝一眼認(rèn)出這是通緝令被撤當(dāng)晚拍下的側(cè)影,通緝令剛被撤就遭圍堵,只怕林書音的日子不好過。 安城冬天刺骨的冷,黑色大衣緊緊裹著纖瘦的身體,變化微不可察,沙發(fā)上的男人看著照片久不放手,在墨西哥他怎么養(yǎng)都養(yǎng)不好的人,回到安城后紅潤了不少。 會是那個可能嗎。 “準(zhǔn)備一下吧?!?/br> 耀輝不由心驚,連他都看出來“懷孕”只是林書音逃離的幌子,現(xiàn)在墨西哥和美國兩方暗地里都有動作,如今回安城不亞于自投羅網(wǎng),“會長……” “耀輝,也該改口了。” 那晚是他擅作主張在林書音面前透露有人私制毒品,這些小伎倆瞞不過黎堯,耀輝將話強(qiáng)咽了回去,頷首道,“是,黎先生?!?/br> 照片一角伸進(jìn)香薰蠟燭里,鏡片里,焰火很快將照片吞噬殆盡,灰燼一觸即碎,落了滿桌,黎堯扔了逐漸燒焦的照片。 回安城前,他要先給她送去一份“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