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曼在一片淚雨中看著兒子沉默而模糊的面孔, 不由得慌亂起來，她想到了最可怕的后果。于是一把攥住杜暄的手臂，猛烈地搖晃起來:“杜暄、杜暄, 你說話啊，你跟誰？杜暄，你跟mama吧，只有mama是最疼你的, 你聽見我說話了嗎？”

    杜暄被手臂上傳來的痛感驚醒，他穩(wěn)住身子，試圖讓混亂的大腦也穩(wěn)下來:“到底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兒了？”

    周曼停止搖晃，努力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可最終還是一把把杜暄摟進懷里再次痛哭起來。

    杜暄茫然無措地坐在那里，任由周曼抱著自己哭得不能自已。那哭聲漸漸變得高亢尖銳，像電鉆一樣鉆進自己的腦髓，攪得整個大腦的疼痛不已。

    杜暄不確定這個家會不會散，但是他百分百確定自己馬上就要灰飛煙滅了。

    “嗡嗡嗡”幾聲手機震動發(fā)出的聲音在尖銳的哭喊聲中鉆進了他的耳朵，腿部傳來的輕微振動把一直壓在杜暄心頭的濃重的陰云震開了一絲縫隙。

    林廷安！一定是林廷安！

    杜暄急速地喘兩口氣，不管不顧地甩開周曼雙手的鉗制掏出手機。

    屏幕上，林廷安發(fā)來微信的提示閃動著:“我媽同意了，哈哈哈哈哈哈?！?/br>
    杜暄盯著手機，怔了幾秒后才意識到林廷安在說什么:期末考試、寒假、溫泉、聚會……這一切美好的打算在幾分鐘之前還是他憧憬的，讓他快樂和幸福。那個時候，他唯一發(fā)愁的是怎么安排時間更合理，而現(xiàn)在，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出什么安排。

    還有什么可安排的呢？這個家，終歸還是連虛假的平和都維持不下去了。

    周曼一把攥住杜暄拿著手機的手，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喊:“小暄，你聽沒聽見mama說的話？你倒是說話啊。你跟誰？你跟mama的對吧？你跟mama好不好？”

    杜暄眨了一下眼，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哭不出來，就算心里汪洋一片，也沒辦法從眼里流出一滴淚。

    他閉了閉眼睛，一陣澀澀的痛感傳來，他忽然覺得自己特別可笑:兩天前還大言不慚地對林廷安說什么“不要虛假的平和”，如今現(xiàn)實擺在眼前了，可自己卻只是一條惶惶不安的喪家犬！

    喪家犬哪里來的自信說“我會勸他們分開”呢？多么可笑！

    周曼被杜暄的沉默嚇壞了，她歇斯底里地叫起來:“不行！你必須跟我，孩子都是跟mama的！我要去跟他打官司，法律一般都是判給媽的?！敝苈崎_杜暄站起來，在屋子里氣急敗壞地轉了一圈之后茫茫然呆立在當中。

    房間里出現(xiàn)了短暫的寂靜，就這么幾秒鐘的寂靜讓杜暄靜了下來，他終于能安安靜靜清清楚楚地對自己說:這個家，散了！

    這句話緩緩而沉重地砸進自己的心里，擠占了他所有的意識，當他終于避無可避地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時，他也

    終于冷靜下來去考慮一個問題:

    爸爸mama離婚了，跟誰？

    這個問題，其實不用怎么費心去想，事實上從一開始產(chǎn)生這個念頭，他就沒有想過跟著父親生活會是什么樣的。

    mama嚴厲甚至苛刻，固執(zhí)乃至偏執(zhí)，但是在杜暄的記憶里，mama的人生只有兩件事:要么工作，要么無比嚴格地管著自己。那種管理讓他厭煩和崩潰，他不止一次想象有朝一日可以脫離母親的束縛自由生活，現(xiàn)如今，機會來了，可他卻毫無離開的想法。

    這個時候，他才驚覺相對母親，父親是個更陌生的存在，這幾年尤甚，他連想都想象不出跟著父親生活會是什么樣的。他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一個孤零零的身影，落寞而凄涼地跟在幸福的一家三口之后拖拖沓沓地走著，那是周宸！

    杜暄一激靈，費力地咽口吐沫，干澀的嗓子有些疼，他說:“媽……”

    輕輕的一個字，讓凝滯的空氣又流動了起來，周曼僵硬地看著他，嘴唇顫抖著。杜暄在mama的臉上看到了顯而易見的恐懼，就像一個在等待死刑宣判的囚犯。

    “我……”杜暄舔舔嘴唇，輕聲但是堅定地說，“我跟您?！?/br>
    周曼滿是死灰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她撲過來抓住杜暄的肩膀:“你，你說……”

    “我跟您?！币坏╅_口，一切就不再有任何挽回的機會和退路，杜暄淤塞的內心一下子找到了疏解的渠道，他覺得呼吸都暢快了很多，“我明年才滿十八，所以，我……跟您?！?/br>
    周曼顫抖著，渾身的氣力都散了，她癱軟地把頭靠在杜暄肩頭痛哭失聲。杜暄環(huán)住她的肩膀，支撐著她。周曼此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心目中一直是個孩子的杜暄已經(jīng)長大了，肩頭足夠支撐自己。

    杜暄摟著mama，讓她痛快地哭了一場。然后扶著她坐在床邊，問:“到底為什么？”

    周曼哭的有些脫力，她倚著杜暄，遲緩地眨眨紅腫的眼睛，指著敞開的抽屜說:“我下午沒上班，想著去培訓部給你搶個精品班的名額，要放假了，再不報名就搶不到了?！?/br>
    杜暄苦笑了一下，是啊，要放假了，要過年了，這個新年要怎么過？

    “精品班要八千多，我手邊沒那么多現(xiàn)金，就想去拿存折?！敝苈橐幌?，“平時家里的錢都是你爸爸管，他說要做理財，我也不怎么過問，每月現(xiàn)金夠花就行。但是我知道，抽屜里應該還有一個存折，里面有七八萬塊錢，那是備用應急的?！?/br>
    杜暄瞥一眼翻得一團亂的抽屜，艱難地說:“沒有了嗎？”

    “還剩一千多?！敝苈f，“我當時也沒想那么多，就直接給你爸爸打了個電話，他說之前的項目出了問題，需要上下打點，就把錢都拿出來用了……我信了?！?/br>
    杜暄:“那怎么……”

    “本來我都信了，”周曼看著兒子，帶著幾分怒火說，“你爸爸說微信給我轉幾千塊錢過來先把學費交了，還說快過年了，家里的開銷大，讓我少花點兒。我就有點兒奇怪，我跟你爸的收入都不算低，往年也從來沒出現(xiàn)過這種問題，所以我就想把家里所有的積蓄都查一遍……那些存折都不見了?！?/br>
    杜暄說:“他把錢都轉走了嗎？”

    “我上電子銀行，他更改了所有的密碼。這時我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了，我就查家里的所有東西。你也知道，咱家值錢的東西都在這個抽屜里，除了錢就是幾件首飾，我常戴的還在，平時不帶的鉆戒和兩條項鏈不在了?！?/br>
    杜暄咬咬牙:“之前一直沒注意？”

    周曼點點頭:“我們都結婚二十多年了，半輩子都過完了，我其實一直覺得他外面有人，但沒想過他能絕到這份上。我給他打電話，我問他錢都去哪里了，他……他說要離婚?！?/br>
    杜暄沉默了一會兒，說:“您的意思呢？”

    周曼搖搖頭:“這個樣子過下去還有什么意義？”

    杜暄摟摟mama的肩頭:“那就離吧，不用擔心我?！?/br>
    “小暄，mama就是覺得對不起你。”

    “其實這樣挺好的，貌合神離的日子更難過?！倍抨烟ь^看看住了十幾年的家，問，“下一步您打算怎么辦？”

    周曼依著兒子，似乎找到了力量，她說:“小暄，我們什么都沒有?！?/br>
    “也不至于，”杜暄輕輕笑一下，“好歹還有我呢。”

    周曼看著兒子，眼里又涌出淚來。

    “離吧，不用擔心我?！倍抨颜f，“別跟他糾纏，別為了幾個錢跟他沒完沒了，既然要離，就痛快點兒?！?/br>
    “可是……”周曼帶著恨意說，“憑什么！”

    杜暄嘆口氣:“這房子，是爸爸單位的公租房，咱們沒有產(chǎn)權的。家里的錢，已經(jīng)沒了，舉證又麻煩，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