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峙(二)
宛桾與齊霜翰攜手來到餐廳時,餐廳角落樂隊演奏著舒緩古典音樂。 樂聲與交談聲、餐具碰撞聲交織,周宴遲和娜塔莎已經(jīng)坐在長桌的另一頭,姿態(tài)親密。 侍應生為宛桾拉開椅子,她頷首致謝坐下,輕抿一口醇厚紅酒,動作從容。 長餐桌上擺滿銀制餐具與精致瓷盤,周宴遲借著飲酒的動作向宛桾看去,纖細手指輕輕捏著鑲嵌寶石的餐叉,對比齊霜翰,她品嘗美食時動作優(yōu)雅,與邊上眼神交流間帶著含蓄笑意。 娜塔莎與周宴遲輕聲討論著城中軼事,笑聲如銀鈴般悅耳:“Yan,《尼伯龍根的指環(huán)》好像今晚有在城里的劇院表演,我這次一定不會睡著?!?/br> “真難想象他們居然還愿意又回莫斯科演出.....”周宴遲嗤笑一聲,對上宛桾疑惑的眼神,搖晃著酒杯解釋,“去年夏天,他們兩個人在《萊茵的黃金》演到一半睡著了不說,某人還在睡夢中打呼嚕,把沃坦嚇破了音?!?/br> 宛桾訝異道:“沃坦?那不是男中音么......” 能夠讓一個專業(yè)的男中音破音,這是什么災難性的演出事故。 餐桌上的幾人不約而同地望向罪魁禍首,而后者剛咽下一塊紅腸:“干嘛啊,怎么就肯定是我了?怎么就不能是娜塔莎干的?” 宛桾忍笑辛苦,對面女郎看著指向她的油淋林的叉子,雖然聽不懂但也“HeT HeT(不是不是)”著把腦袋搖地像撥浪鼓。 “終于這個餐桌上至少能有一個人是有一些品味的了......”周宴遲無視著離他最近的兩個人互相揭短,轉(zhuǎn)而邀請宛桾到他的工作室鑒賞藝術(shù)作品。 “聽聞鐘小姐師承葉潤書先生,不知道有幸可否得到鐘小姐墨寶?” 飯后,在周晏遲的示意下推開一扇略顯陳舊的木門,撲面而來一股陳舊的泥土氣息。 宛桾還在詫異于這間屋子與莊園整體基調(diào)太過格格不入,周宴遲拿著拐杖先一步走進。 四周擺放著形態(tài)各異的雕塑半成品,有的剛剛顯露出粗略的輪廓,有的則已經(jīng)能看出大致的形態(tài)。 宛桾目光落在一尊面部表情扭曲的雕塑上,似乎在掙扎,在呼喊,卻又被永遠地凝固在這未完成的狀態(tài)中。 在周宴遲支開齊霜翰和娜塔莎的時候,宛桾隱約猜測到書畫不過是個借口。 宛桾挪動腳步不小心碰到身旁畫架,籠罩在之上的絲絨蓋布被她撤下,一副油畫出現(xiàn)在眼前。 “這是......娜塔莎?” 金發(fā)的少女跪坐在一片朦朧的背景之中,她那如瀑布般的金色長發(fā)柔順地垂落,閃爍著如同陽光灑在湖面的細碎光芒。 “斯拉夫人種不都是這副模樣?鐘小姐先入為主了?!?/br> 宛桾挑起一邊眉,輕輕敲擊著畫紙上的少女手背上的一處:“這顆小痣,我也在娜塔莎手上見到了?!?/br> 比起面容,畫家顯然在模特的手上下了更多的功夫,細細凸起的青色血管也被細致描繪。 哪怕被拆穿,周宴遲依舊保持著很好的定力:“鐘小姐觀察力不錯。” 語畢又背過身到一邊柜子里取出一迭畫紙,一張一張地翻看起來。 宛桾走近一些,看到畫紙上是女人的裸體素描。 速寫下的模特擺著夸張的動作,線條流暢優(yōu)美,哪怕五官被輕輕帶過,可宛桾憑借著那顆小痣輕松判斷模特還是娜塔莎。 “我在二十歲之前都和我的母親生活在蓊城,她靠擺攤撫養(yǎng)我長大,那會兒時常會有外國商人來做生意,我最喜歡那些落魄畫家們賣畫,我沒有錢去看真跡就買他們臨摹的,直到去列賓學習后才發(fā)現(xiàn)年少的我花了多少冤枉錢。” “我母親長得很美,一個寡婦帶著一個幼子在冰天雪地里生活可想而知會有多少居心叵測的男人來噓寒問暖,但她早出晚歸、省吃儉用供我去觸碰夢想。 “圣彼得堡的冬天更冷,我大一那會兒下課都會溜到高年級畫室,趁著他們寫生蹭免費模特來交作業(yè),可是油畫作畫過程漫長,他們只有那一個動作無法滿足老師的作業(yè)要求,然后我遇見了娜塔莎?!?/br> 宛桾認真而專注地傾聽著,抬眼會意一笑:“她成為了你的模特?” 周宴遲笑嘆一聲:“窮畫家和站街女的故事在那座城市屢見不鮮,所以不必把我們的初遇想象地十分美好?!?/br> “我無權(quán)評判,只是好奇周先生此次邀請并不是為了求畫吧,畢竟周先生的藝術(shù)造詣遠在我之上,我的字畫在您的作品面前倒是相形見絀了?!?/br> 宛桾雙手一攤,垂眸略微思索片刻,又繼續(xù)道:“雖然您對于和娜塔莎小姐之間下定義的用詞都持十分消極的態(tài)度,但有時候正話需要反聽,她在周先生心里多少還是有一席之地的吧?!?/br> “鐘小姐這是把我當成您工作中的社會敗類來做心理輔導了?不如來猜猜我現(xiàn)在心里想的是打算留給齊霜翰一個怎么樣的結(jié)局。”周宴遲扶了一下眼鏡,鏡片閃著寒光,“跟著一個在槍林彈雨里行走的男人,過著水生火熱的生活,這還不算痛苦,痛苦的是這一切是你自找的?!?/br> 宛桾斂眉,笑地從容:“不愛那才叫痛苦?!?/br> 周宴遲又笑了,視線落回到那張油畫上,眼神變得繾綣:“果然陷入愛情中的人會變得遲鈍而自大,盲目地掂量著愛在這個世界中的份量,直到付出代價。” “所以周先生付出的代價就是殘缺的身體么?”宛桾轉(zhuǎn)動著戒指,“每一尊雕塑都沒完工,是不是意味著那段日子里你也對自己的人生感到挫敗呢?我不妨再猜一猜,從列賓退學也是為了娜塔莎小姐吧,你根本沒想過走販賣軍火這條路,方才你回憶從前對于父親只字未提?!?/br> 周宴遲的臉色愈發(fā)冷峻,蒼白瘦削的臉龐像一尊毫無生氣的雕塑:“鐘小姐工作時面對綁匪也會如此咄咄逼人?就不怕激怒他們失手殺了人質(zhì)?” “還是說在鐘小姐心里,只有對面是齊霜翰才會有一絲惻隱之心呢?” 空氣仿佛凝滯,周宴遲嘴角勾起一抹笑:“鐘小姐既然對別人的父親這么好奇,怎么不思慮一下他的父親又是什么樣的光景?就當你被愛情蒙蔽心智,難道你們鐘園的人真的能接受一個戴罪的姑爺?” 宛桾手指一頓,短短幾秒又恢復如初,她抬起頭直視那個陰沉的男人: “格利岑家族不是也無法接受一位站街的兒媳么,不然也不至于讓他代替你去和伊萬科夫小姐接觸。” “只是阿齊自小狂妄莽撞,愚鈍如斯恐負周先生重望,不如另覓能人,我也真心祝福您能得償所愿?!?/br> 周宴遲雙手相迭,姿態(tài)優(yōu)雅:“呵,得償所愿,我也送鐘小姐一句,慧極必殤。” 宛桾也笑了:“兩年來您對他的照顧我銘記在心,日后您若是在生意往來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一定傾囊相助?!?/br> “這段日子叨擾,等他養(yǎng)傷結(jié)束我會把他帶在身邊,天高水長,再不礙您手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