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么做到底對不對…… 其實(shí)有很多事,她并不是不知道——她知道櫻草心比天高,一直不甘心做個低人一等的丫頭,甚至就連她那點(diǎn)自以為掩飾得很好的小心思,她也能猜出來幾分。 可她總記著幼時一起長大的情分,就算櫻草有些不得體的舉動,她也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有實(shí)在受不了的時候才會在私底下訓(xùn)斥她幾句…… 可自打開始做那些稀奇古怪的噩夢,夢見櫻草妄想爬上蘇珩的床…… 她要說心里全不介意,是不可能的。 她沒法再像從前一樣包容她,甚至開始不由自主地留意櫻草的一舉一動——她對蘇珩蘇琮若有似無的討好,那日在陸府時,她故意給沈萬章的可乘之機(jī)…… 所以就在今天,當(dāng)外祖母說櫻草難堪重用,要把她配人時,她非但沒覺得難過,甚至還有些如釋重負(fù)…… 她不由為自己的這點(diǎn)如釋重負(fù)感到慚愧—— 當(dāng)初三舅舅把她從南邊兒接回來,在路上買下了同樣無父無母的櫻草。這些年,櫻草不僅僅是她的丫頭,也是她的玩伴,她的朋友,她的姐妹——也正是這個心比天高的櫻草,在她初到蘇府,惶惶不可終日時,陪著年幼無助的她,度過了一個又一個不能成眠的夜晚…… 她現(xiàn)在居然還想把她從自己身邊攆走…… “要是櫻草實(shí)在不想出去……”宋昀盼掙扎了很久,還是開口道,“不如我去跟外祖母說……” “姑娘可別?!卑滋催B忙道。 見宋昀盼看向她,白檀遲疑了下,還是正色道,“照理這話輪不到奴婢說……不過奴婢冷眼瞧著,這陣子櫻草也著實(shí)有些不像樣……倒不如趁著這機(jī)會出去,既全了姑娘跟她的主仆之誼,也承了老太太的情,總比日后櫻草不知輕重,再鬧出些叫大家沒臉的事兒來的好?!?/br> 見宋昀盼滿是錯愕地看著她。 白檀驚覺失言,心想櫻草畢竟是從南邊兒就跟著宋昀盼的,情誼自然跟別人不同,倒是自己仗著主子好性兒,又多嘴了……心下不由一陣懊惱,連忙補(bǔ)救道,“奴婢也是隨口說說,若是說的不對——” “不是不是?!彼侮琅芜B忙搖搖頭,“我只是沒想到……”連白檀都看清楚的事,她居然還是受了夢里的啟示才有所察覺…… 夢里的那個自己最后眾叛親離一無所有,又何嘗不是她識人不清,咎由自取的緣故呢? 宋昀盼心里忍不住一陣泄氣,默了好一會兒,才輕聲道,“我知道櫻草素來心氣高,跟著我,也是委屈她了……等她出嫁的時候,我便多給些添箱,也好叫她往后的日子過得充裕些吧……” 白檀見宋昀盼雖然情緒不高,不過倒是絲毫沒有嫌她多事的意思,心里也就松了口氣,笑著安慰她道,“老太太挑的人,一定都是極好的……姑娘就放心好了。” 主仆二人說著話,全然沒有留意已經(jīng)跑出去的櫻草不知何時又去而復(fù)返。 她站在門外,聽著宋昀盼跟白檀的說話聲,用力地攥緊了袖子里的拳頭…… 第56章 其人之道 沈大太太的登門就如一顆石子丟入深井,還沒蕩起半點(diǎn)漣漪就消失不見。 只是第二天蘇家二姑娘蘇瑜卻因晚上受涼大病了一場,她這一病病了好些時日,等徹底康復(fù),已是大半個月后。 另一廂,宋昀盼自從那日跟蘇老太太說自己不想嫁人的心愿后,雖然沒有得到老太太的同意,不過這段日子也越發(fā)深居簡出。每日除了跟長輩們請安,就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她的屋子里供著菩薩,每天都要抄幾卷佛經(jīng),倒真的過得跟居士一般。 蘇家眾人的日子過得平淡如水,與此同時,外頭卻發(fā)生了件不大不小的事兒。 “說是那位表小姐隨陸老太太去寺里上香……不過一錯眼的功夫,人就找不著了……” “陸家的下人們翻遍了整間寺廟,最后卻在后山找到昏迷不醒的表姑娘。” “那表姑娘醒來后卻什么都記不得了,更說不出自己為何會昏倒在后山……只口口聲聲說自己是清白的?!?/br> “陸家好歹也是有頭有臉的人,未來的小兒媳婦出了這么大的丑事,當(dāng)即就要悔婚……可那表姑娘也不是吃素的,在陸家一哭二鬧三上吊,聽說把個陸老太太氣得急火攻心,當(dāng)場就中了風(fēng),雖及時請了大夫,但說是老太太年紀(jì)大了,又遭此重創(chuàng),就算日后好了,這半拉子身子也是不能動的了……” 清風(fēng)說得繪聲繪色,口沫橫飛,就仿佛他親眼見著了似的,最后還不忘幸災(zāi)樂禍道,“如今陸家正鬧得雞飛狗跳——一邊兒到處尋好大夫給陸老太太治病,一邊兒還得防備陸老太太的娘家表姑娘的父母隨時上門鬧事兒,那表姑娘還三不五時就要尋死覓活……焦頭爛額著呢!” 蘇璟這才把筆擱在筆山上,皺眉忖度道,“怪不得我見這幾日陸大人成日愁眉不展,有時早早就下衙了……原來是家里出了事?!庇謫柼K珩,“你們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 蘇珩一邊擺手示意清風(fēng)退下,一邊暗暗打量蘇璟的神色,笑笑道,“大哥早出晚歸所以不知道……他們家的事兒這幾天在宛平都傳遍了。因當(dāng)時去寺里上香的也不獨(dú)他們一家,那表姑娘被人發(fā)現(xiàn)衣衫不整地昏倒在后山這么大的事兒,就算陸家有心想瞞,也不可能堵住悠悠眾口……” 蘇璟想想也是,剛點(diǎn)了點(diǎn)頭,就聽蘇珩嘆息道,“也不知當(dāng)初這位表姑娘陷害盼表妹,破壞她跟陸家二郎親事時,可曾想過有朝一日自己也會名聲盡毀,被陸家退親……” 蘇璟聽他這話說得似乎頗有深意,抬頭看去,果然就見蘇珩一雙幽深的眸子也滿是探究地打量著自己。 蘇璟一怔,旋即明白過來,禁不住又好氣又好笑道,“你巴巴兒跑來跟我說這些,莫不是覺得這事兒是我叫人做的?” 蘇珩沒想到被蘇璟抓個正著,干笑了兩聲,訕訕道,“我也覺得……大哥不像那樣的人?!毙睦飬s不由松了口氣。 陸家這位表姑娘心腸歹毒,不但勾結(jié)沈萬章陷害宋昀盼,他甚至懷疑,連宋昀盼的帕子都是她撿到交給沈萬章的…… 對于這么一個包藏禍心的女子,蘇珩當(dāng)然十分厭惡,不但厭惡,他甚至在私心里也曾滿是惡意地想過,對付這種人,就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要是讓她也名譽(yù)掃地,她就知道自己對別人造成的傷害到底有多大了…… 不過想想終歸是想想。 他既然明白名節(jié)對一個女子有多重要,就斷不會做出這種幾乎是謀人性命的事。 他的家教跟人品也不允許。 可陸家的表姑娘還是出事了。 而且還是發(fā)生在沈大太太拿著宋昀盼的帕子上門問罪之后…… 這就由不得蘇珩多想了。 畢竟他當(dāng)初也只是把自己的猜測跟大哥一個人說過而已…… 他委實(shí)不敢想象,如果在他心中光風(fēng)霽月的大哥,真的做出這種事,自己該有多么失望…… 就聽蘇璟淡淡道,“自從上次聽你說了你們在陸府花園的事,我對這位表姑娘的所作所為的確非常氣憤。可這門親事既然是陸家自己定的,這個媳婦兒也是他們自己選的……有道是寧拆十座廟,不破一門親。咱們身為外人,也根本無權(quán)置喙。” 蘇珩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倒是很明白大哥的意思。 他們陸家既然放棄了宋昀盼這么溫婉單純的媳婦,而選擇了程卉那個攪事精,他們家將來糟心的日子少不得還在后頭——這已經(jīng)是最大的懲罰,已不需要他們再做什么。 更何況一旦拿那日陸家表姑娘陷害宋昀盼的事去跟陸家理論,勢必還會牽扯出宋昀盼被沈萬章糾纏的事…… “不是我做的。”蘇璟一臉坦然地看著他,正色道,“如果你特地跑過來,就是為了這件事的話——我完全不知情。” 蘇珩在他的注視下也有些難為情。 好像……自從那次在大哥書房里發(fā)現(xiàn)了姑母的畫像……他面對大哥時的心情就有些不一樣了…… 他總是忍不住想,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大哥也許是完全不同的…… 也正是因為這樣,當(dāng)這件事情發(fā)生時,他才會本能地懷疑是蘇璟做的…… 要是換做從前,他又怎么會不相信自己最崇拜信賴的兄長…… 蘇珩抿了抿唇,尷尬地解釋道,“我自然是相信大哥的……也是事有湊巧了……” 蘇璟斜睨他一眼,有點(diǎn)懶得理他,“你還有別的事?要是沒事,我可要練字了。” 蘇珩忙賠笑道,“大哥的字都寫得這么好了,還每天練呢……”又走到蘇璟剛才寫了一半的字面前,很是煞有介事地欣賞了一會兒,一臉狗腿道,“我也不知幾時才能寫出大哥這么一手好字……” 蘇璟重新拿起筆,淡淡道,“大約等你沒那么八卦的時候吧?!?/br> ———————————— 蘇珩:大哥,我懷疑你有點(diǎn)嫌棄我,雖然我沒有證據(jù)。 蘇璟:有沒有一種可能,是我表達(dá)能力有問題,其實(shí)我很嫌棄你。 第57章 意外 轉(zhuǎn)眼到了十一月十六,正是蘇二老爺蘇徹的生辰。 蘇家人丁齊集,好不熱鬧。 宋昀盼送的是一幅自己親手繡的屏風(fēng),蘇二老爺看得連連贊許,直夸她蕙質(zhì)蘭心,就連一直稱病久違露面的蘇瑜也送上了一篇自己寫的梅花篆。 蘇二老爺也知道女兒病了這些日子是為的什么,又是自己的掌上明珠,心里也是疼的,只是礙著是個女孩,有些話反倒不好多說了。 如今見蘇瑜重新振作起來,蘇二老爺自是歡喜,且蘇家素來注重書法,覺得是修身養(yǎng)性之根本,蘇二老爺更是個中行家,眼見自己女兒寫得一手漂亮的梅花篆,不由驚喜不已,“瑜姐兒的梅花篆居然寫得這般好了……” 蘇瑜羞赧地笑了笑。她這一病委實(shí)比從前消瘦了不少,巴掌大的小臉上一雙明眸幽深如潭,顯得愈發(fā)楚楚可憐,姿容反倒比從前更勝了幾分。 她柔聲道,“原是這些日子在屋里養(yǎng)病,閑來無事了就練練字……可惜寫得總是不夠好。父親喜歡女兒就放心了……” 蘇二老爺哈哈笑道,“喜歡,為父十分喜歡……瑜姐兒有心了?!庇中呛堑厥樟似渌麕兹说亩Y,各有夸贊不提。 蘇蓉蘇琳姐妹見蘇瑜終于肯出來了,都圍著她噓寒問暖,關(guān)心不已。 倒是宋昀盼因惦記著夢里蘇瑜的親事一直高不成低不就,遲遲沒嫁出去,對自己的態(tài)度也十分惡劣,或許便是跟這回沈萬章的事有關(guān),面對她時,心里不免就有些打怵,也不敢上前去湊熱鬧,只一個人默默坐在角落里。 幸好長房的蘇瀟是個天真爛漫的,又素來喜歡她這個表姑姑,見她孤零零地坐著,就陪在她身邊,還有個粉團(tuán)子似的淳哥兒也時不時地跑過來找她們說笑——小家伙正是頑皮的年紀(jì),幾乎沒一刻消停的時候,偏今日家宴蘇大奶奶也忙得很,宋昀盼便幫乳母一起哄著淳哥兒,倒也不覺得時間太過難熬。 不過就算如此,等氣氛漸漸熱絡(luò)起來,宋昀盼還是借著換衣裳的由頭回了自己的院子。 其實(shí)每到這種熱鬧喜慶的時候,她就越覺得自己格格不入:這是蘇家的盛宴,廳里每個笑容滿面觥籌交錯的人,也全都姓蘇,唯獨(dú)自己一個外人——就好比幾個舅舅,他們固然對自己疼愛有加,可這種帶著客氣和小心翼翼的喜歡,與面對子女時那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愛,終究是不同的…… “姑娘,起風(fēng)了,進(jìn)屋吧……”白檀柔聲勸道。 宋昀盼方回過神,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見白檀臉色發(fā)白,不由關(guān)心道,“你臉色不大好……莫不是病了?” 白檀無奈苦笑道,“大約是有些著涼了吧……等回去喝碗姜湯,發(fā)發(fā)汗就好了?!?/br> 宋昀盼忙道,“那你別在這兒伺候了,趕緊回去歇著吧?!?/br> 白檀為難道,“可姑娘這兒……” 宋昀盼笑笑道,“不是還有青杏,青橙她們嗎?我這里還會短了人伺候了?”自打定下櫻草年后配出去嫁人,這段日子宋昀盼院里的青杏青橙也提了上來。 白檀想了想覺得也是,且她這會兒委實(shí)頭疼得厲害,于是沒怎么推辭就應(yīng)下了,回去之前又叫了青橙過來陪宋昀盼。 宋昀盼一個人默默想了會兒心事,忽然聽見“咕?!币宦?,竟是青杏的肚子叫了一聲。 見宋昀盼看過來,青杏登時漲紅了臉,“奴,奴婢不是故意的……” “正好我試著也有些餓了,”宋昀盼不以為忤地笑了笑,“不如你去廚房里看看有什么好吃的沒有……” 青杏一愣,連忙點(diǎn)點(diǎn)頭,“姑娘且等一會兒,奴婢去去就來!”說罷高興地退了出去。 還真是個孩子! 宋昀盼笑著搖搖頭,恍然想起來今天的佛經(jīng)還沒有抄。她如今也養(yǎng)成習(xí)慣了,每日總要抄一抄佛經(jīng),才會覺得心安……宋昀盼這般想著,才剛走到書桌前坐下,就聽見外頭響起腳步聲。 她只當(dāng)是青杏這么快就回來了,正納悶之際,卻見櫻草神色匆匆地從外頭進(jìn)來。 卻說自從給她配了外頭莊子上管事的小兒子,只等著過了年就出嫁,櫻草近來就很少在宋昀盼跟前服侍。宋昀盼知道她心里別扭,不過念在這么多年的情分,也就由她去了。 此時見她匆忙進(jìn)來,宋昀盼怔了怔,剛要問她怎么了,就見櫻草疾步上前,“姑娘,不好了!奴婢剛才去針線房尋柳兒說話,回來見二爺在橋上摔了一跤,也不知傷得厲不厲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