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瑾一愣。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一向溫文爾雅，風(fēng)度絕佳的父親，仿佛只這么一會兒的工夫，那筆直的脊背好像被什么壓彎了似的，竟然流露出幾分老態(tài)。

    蘇二老爺用力閉了閉眼，疲憊道，“以你的性子，若只是查到了這些，根本不可能站在這里……你——”他看了眼一旁的蘇珩，“或者是你們，到底發(fā)現(xiàn)了什么，都一并說出來吧。”

    蘇瑾看了看蘇珩，斟酌著道，“其實——”

    “還是兒子來說吧?！贝驈倪M來就一直默不作聲的蘇珩忽然開口道?！伴L姐才剛回來，有些事也未必清楚?！彼聪蛱K二老爺，“父親既然處置了三叔藏在外頭的女人，想來一定已經(jīng)知曉——這些年，三叔一直放在心里的那個人，究竟是誰?！?/br>
    蘇二老爺?shù)耐昨嚨胤糯蟆?/br>
    蘇瑾也茫然地瞪大眼睛，不解地看著蘇珩。

    “長姐肯定也沒有想到……”蘇珩扯了扯嘴角，清俊的臉上露出個譏諷無比的笑容，“我們的三叔，其實瘋狂地愛慕著昀盼的母親——十七年前那場賞花會上，恰恰是他，不顧人倫綱常地非禮了自己的meimei，我們的姑母！”

    蘇瑾驚懼地掩住嘴巴。

    哪怕在查到冰藍跟當(dāng)年姑父的死都跟蘇三老爺有關(guān)時，她也只是單純地以為，蘇三老爺是因為唯一的meimei早逝，因而遷怒于妹夫，怎么也想不到……

    “二郎住口！”蘇二老爺?shù)秃纫宦暋?/br>
    蘇珩看著父親沉重卻并不感到意外的神情，忽地笑了。

    “原來您知道……您居然知道！”

    第302章 畏罪自殺

    多日以來積壓在心底的憤怒，羞恥，怨恨……這一刻忽然像開了閘的洪水似的涌出來，他高聲質(zhì)問道，“那您為什么不阻止他？為什么還要縱容他！您可知正是您的放任縱容，才叫三叔這般有恃無恐變本加厲！如果不是他當(dāng)年輕薄了姑母，姑母就不會跟姑父離心，年紀(jì)輕輕就郁郁而終，他還不知悔改地唆使冰藍害死姑父！”

    蘇珩眼眶通紅，咬牙切齒道，“他現(xiàn)在甚至，甚至喪心病狂地讓外頭的女人打扮成昀盼的模樣——他打的什么主意，父親同為男人，難道會不知道？！是不是當(dāng)年毀了姑母還不夠，要把我的昀盼一并逼死了他才滿意？！”

    書房里一時像死一般寂靜。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蘇二老爺聲音沙啞地問蘇瑾，“你弟弟剛才說，是你三叔教唆冰藍害死了你姑父……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有什么證據(jù)？”

    蘇瑾終于從剛才的驚愕中回過神來，“是冰藍親口承認(rèn)的……”她低聲道，“其實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醫(yī)治，她的瘋病早就好了，只是在裝瘋拖延時間而已……她甚至還想買通看管她的下人，給三叔通風(fēng)報信……”

    “直到事情敗露，冰藍發(fā)現(xiàn)逃跑無望，才終于承認(rèn)——其實姑母去后，三叔曾經(jīng)找過她……”她頓了頓，聲音艱澀地往下說道，“三叔覺得是姑父害死了姑母，想接盼表妹回來，可他知道，只要有姑父在一日，這根本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就暗示冰藍，如果姑父……”

    蘇二老爺攥緊拳頭。

    蘇瑾抿了抿唇，繼續(xù)道，“其實冰藍一直心悅?cè)?，且姑母走后，姑父嗜酒成性，對她動輒打罵，這樣的日子她早就過夠了……可畢竟是殺人這么大的事，她的心里十分猶豫……直到，直到后來姑父發(fā)現(xiàn)了那封信……”

    蘇二老爺沉聲問，“什么信？”

    蘇瑾忙道，“是姑母寫過姑父的……”她頓了頓，低聲道，“姑父一直懷疑盼表妹不是他親生骨rou，而是當(dāng)年姑母與非禮她之人藕斷絲連，珠胎暗結(jié)……”

    蘇二老爺猛地抬起頭。

    蘇瑾難過地點點頭，“姑母嫁給姑父那些年……其實過得很不好，長嫂刁難，丈夫猜忌，就連唯一的女兒也不受待見……”

    蘇二老爺頹然道，“這些……你姑母從來沒跟家里說過。”

    “姑母生性要強，且當(dāng)年又是為了那樣的原因下嫁，如何還能再跟家里開口……”她現(xiàn)在回想起來，只怕當(dāng)年的蘇微，也是迫切想逃離這個家，逃離那個偏執(zhí)地愛慕她，甚至想要占有她的兄長……恨不能跟家里斷了一切來往。

    蘇瑾下意識打了個冷戰(zhàn)。

    “姑母許是覺得自己時日無多，所以決定將當(dāng)年的事解釋清楚，希望姑父能在她走后善待表妹……可那封信卻被冰藍私藏了起來——直到姑母病故，姑父也不知道有那封信的存在?！?/br>
    “姑父當(dāng)時在冰藍的住處翻到那封信，悔恨交加，甚至想掐死冰藍泄憤……可他那時長期酗酒，身體早就垮了，非但沒有掐死冰藍，還被她指責(zé)是害死姑母的罪魁禍?zhǔn)住酶笩o法接受這個真相，奪門而出……冰藍卻唯恐他第二天清醒過來，會處置了自己，所以一路尾隨姑父，在他經(jīng)過湖邊時，將他推了進去……”

    “其實這些事情，珩哥兒他們也都知曉……只是咱們先前以為是冰藍臨時起意害死姑父，不知還有三叔在后頭推波助瀾……后來姑父過世，冰藍自請去庵里修行，也是三叔早就許諾她的——一旦她除去姑父，三叔就幫她詐死脫身……就連宋家伯父沉迷賭博，輸光姑母的嫁妝，甚至把盼姐兒也拿去抵債——實則都是三叔故意布局，為的就是叫宋家一敗涂地，將盼表妹接回來養(yǎng)?！?/br>
    蘇二老爺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道，“這些都只是冰藍的一面之詞……也興許是她怕承擔(dān)謀害主人的罪名，故意誣陷你三叔——”

    “父親！”蘇珩雙目猩紅道，“難道直到這個時候，您還要包庇三叔嗎？！”

    蘇瑾一把拉住他，“珩哥兒！”

    蘇珩咬了咬牙，終是退后一步。

    蘇瑾對蘇二老爺點點頭，“父親說得不錯……尤其是現(xiàn)在死無對證的情況下?！?/br>
    蘇二老爺一怔，“你是說——”

    “冰藍在我問話的當(dāng)天夜里，忽然上吊死了?！?/br>
    蘇二老爺沉吟道，“是畏罪自殺……？”

    蘇瑾苦笑道，“她如果敢死，早就死了，又何必裝瘋賣傻了這么久……而且女兒已經(jīng)答應(yīng)她，只要她交出姑母的那封信，就讓她跟她的一雙兒女見上一面……女兒看得出，她當(dāng)時是心動了的?！?/br>
    蘇二老爺面沉如水，“你在懷疑——”

    “不是懷疑?！碧K瑾平靜道，“您姑爺已經(jīng)驗過了，她是先被人勒死，偽裝成自縊的假象——”她面色沉重地看著蘇二老爺，“父親，冰藍是被人謀殺的?！?/br>
    而害死她的那個人是誰，答案已經(jīng)昭然若揭。

    蘇珩走上前直直跪下，“父親，逝者已矣……活著的人，還求父親庇護?！彼f著，額頭重重抵在地上。

    書房里落針可聞。

    許久，才聽蘇二老爺緩緩開口道，“一切……都待過了你祖母的壽辰吧?！?/br>
    …………………………………………

    蘇老太太的壽宴異常的盛大，整整一天，蘇家絲竹聲，鞭炮聲，喧鬧聲……不絕于耳。

    蘇瑾原本還擔(dān)心，不知該如何面對蘇三老爺，可后者卻好像全然不記得先前的事了一般，非但沒有再找過她，而且一反先前的強硬態(tài)度，居然趕在賓客到來之前，把蘇三太太從廟里接了回來。

    蘇琳自是歡喜不已——今天章家也來了人給蘇老太太拜壽，蘇三老爺這般，總算維護了她母親的顏面，亦讓自己不至于在未來夫家面前丟臉。

    倒是蘇三太太在廟里住了這些日子，不但清減了許多，人也變得木木的，待給蘇老太太磕了頭，就默默坐在角落里，也只有別人跟她寒暄的時候，才會簡短地說上幾句，全然沒有了從前張揚的樣子。

    ※※※※※

    前天夜里12點接到通知，昨天直接被拉去當(dāng)大白，真是兵荒馬亂的一天。。。

    第303章 我這樣是不是很壞啊

    蘇二太太亦不耐煩理她，只想著她今天別再生事就最好了。

    宋昀盼因為身子才好些，大家也不敢勞動她，蘇老太太便留了她在身邊給自己看牌。

    眾人見她身后好幾個丫頭婆子小心翼翼伺候著，連眼都不敢錯一下，雖還沒有顯懷，卻也大致猜著是為了什么，不由紛紛向蘇老太太道喜。

    蘇老太太就笑呵呵道，“才剛?cè)齻€月，就沒跟你們說……”

    就有人拉著宋昀盼手對蘇老太太笑道，“我就說你是個有福氣的，這孩子生得這樣好，等日后的重孫子重孫女肯定錯不了！”

    蘇老太太笑著點頭道，“我可不就天天盼著呢！”

    柳老太太也笑著感嘆道，“你就好了，不但兒子們孝順，底下的孫子也個頂個兒的出息，大哥兒就不用說了，如今二哥兒四哥兒也金榜題名，珩哥兒媳婦兒還有了身子……真真是三喜臨門，羨煞旁人啊……”

    于她們這個年紀(jì)的人來說，再沒有什么比兒子孫子們爭氣更值得高興的了，說得蘇老太太一時樂得合不攏嘴。

    大家于是又說起來誰家近來又添了丁，誰家又娶了媳婦兒云云。

    宋昀盼就在旁邊兒安安靜靜聽著，她本來就是個話不多的性子，如此倒也絲毫不覺得無趣。尤其她年紀(jì)又小，長得又乖巧，老人們都把她當(dāng)小孩子，還招呼她拿糖果蜜餞吃。

    宋昀盼有些哭笑不得的。

    好在她最近胃口好了些，也喜歡酸酸甜甜的東西，就聽話地拿了話梅吃。

    她這邊又吃又喝好不愜意，蘇珩那邊卻心事得不行，不但拜托了蘇瑾蘇瑜幫忙照看，自己得了空也要過來看看。

    蘇瑜就跟蘇瑾打趣道，“長姐看見了吧……先前我說你還不信，二哥哥恨不能一天跑過來八百趟呢！”

    蘇瑾笑呵呵道，“也不光是他吧？我剛才可是瞧著顧四表弟往這兒瞅了好幾眼呢！”

    蘇瑜一愣，待反應(yīng)過來，頓時羞惱道，“大jiejie怎么也跟二哥哥一般促狹！”說罷跺了跺腳，紅著臉跑開了。

    蘇瑾含笑看著她離開，目光卻漸漸黯淡了下來。

    誰又會知道，一旦過了今晚……

    ……宋昀盼有些無奈地皺眉道，“二表哥怎么又過來了？我都說應(yīng)付得了，你這樣二meimei肯定又要笑話我了?！?/br>
    “她敢！”蘇珩幫她抿了抿頭發(fā)，“累不累？”

    “不累。”宋昀盼無語道，“我一直陪祖母在那兒坐著，怎么會累呢！”

    蘇珩這才放了心，囑咐道，“那你就好生跟著祖母，如果要做什么，就叫瑜姐兒她們陪著你……”

    “我知道啦?！彼侮琅螊舌恋溃澳悴挥脫?dān)心……我不會叫人欺負(fù)的?！?/br>
    蘇珩看她一臉心無城府的模樣，忍不住道，“昀盼……你看到那些人的時候，心里不會覺得怨憤么？”

    宋昀盼一愣，想了想，“你說的是三嬸跟四meimei吧……”

    她笑容慢慢斂下來，默了片刻，輕聲道，“當(dāng)然會啊……我的靈兒，那么可愛的靈兒，三嬸說打死就打死了……我現(xiàn)在回想起來，都難過得想哭……我甚至想過，以后再也不要尊敬她了！”

    “還有四meimei，總是欺負(fù)我……我還盼過她日后嫁了人，也有三四個難纏的大姑姐小姑子，天天跟她打擂臺呢！”

    她說著，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小聲道，“我這樣是不是很壞啊……”

    蘇珩搖搖頭，“這恐怕是我聽過的最溫柔的懲罰了?！?/br>
    也好在她一直是這種溫和柔軟的性子……

    不然他真怕她知道，三叔才是造成她父母親悲劇的罪魁禍?zhǔn)椎臅r候，會受不了……

    她現(xiàn)在胎象才剛平穩(wěn)下來……

    “反正二表哥放心好了?！彼侮琅涡Σ[瞇道，“我現(xiàn)在跟以前不一樣了……”她說著擺出一副兇巴巴的表情道，“我可是會打人的哦！”

    上次琳姐兒被她打跑以后，再也不敢招惹她了呢！

    蘇珩不由被她的表情逗樂，“行吧，你能應(yīng)付得了就好?！庇侄诘?，“一會兒人多里頭鬧哄哄的，氣味也難聞，你要是呆不住了，就裝個要吐的樣，祖母肯定就叫你回去歇著了……你如今不比從前，做什么事都要量力而行，不要逞強。”想了想，又擔(dān)心宋昀盼臉皮薄，不好意思走，“要不我待會兒過來接你……”

    “不用不用。”宋昀盼趕緊道，“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快忙你的去吧?！?/br>
    “那好。”蘇珩捏了捏她的手，“我這就去了?！彼f著，忽然抬起頭，目光直直盯著前方。

    卻是蘇三老爺領(lǐng)著蘇琮進來給蘇老太太請安。

    只見蘇三老爺含笑走上前，他本就生得好，加上此時帶著幾分笑意，讓人如沐春風(fēng)，比之身后高大英俊的蘇琮，越發(fā)多了幾分溫潤儒雅，“母親玩得還開心嗎？園子里的戲臺子也預(yù)備著了，隨時可以請了伯母跟嬸子們過去……”

    蘇老太太還不待開口，一旁的柳老太太就笑道，“老三，我們剛才還跟你母親說呢！難為你想得這樣齊全，樣樣都周周到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