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蒙蒂斯的手化作了虛浮的淡影，而后是全身。魔神嘆息道：“你是幾時(shí)掙脫的……你明明應(yīng)該陷在得償所愿的狂喜里……”

    影子的巨狼緩緩走來：“得償所愿？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真正的愿望是什么。”

    “啊……不管怎么說，真是遺憾。吾忘記了，汝好歹也是一位影子的主人……”阿斯蒙蒂斯看了看自己正在消失的雙手，向伊蘭露出了邪惡又悲憫的微笑：“但祭品的命運(yùn)不會(huì)改變，祭臺(tái)仍在前方等著你……”

    陰魂不散的魔神再次消失了。原本平靜的水面開始搖晃起來。

    維赫?qǐng)D躍到伊蘭身邊，化作男人的模樣，不由分說抱住他：“走！”

    灰霧從通道涌來，很快便充斥了半座神殿。維赫?qǐng)D抱住伊蘭從阿斯蒙蒂斯的雕像上越過，神殿狹小的倒三角出口就在眼前。

    水流從中穿過。維赫?qǐng)D打了個(gè)響指，一條黑色的小舟從他腳下的影子中浮出，無聲地滑入了水中。

    他帶著伊蘭躍入小舟，無數(shù)條影子隨之從手上探出，像網(wǎng)一樣迅速爬滿了阿斯蒙蒂斯龐大的雕像?；异F已經(jīng)繞過雕像向小舟漫來，維赫?qǐng)D猛地攥緊手掌。正在穿過出口的小舟似乎短暫地停頓了一下，緊接著，巨大的雕像在這影子之網(wǎng)的拉扯下轟然破碎，精準(zhǔn)地堵住了出口。隨之而來的巨浪將小舟從洞口推出，駛向幽深黑暗的前方。

    夢(mèng)回蘭的種子在伊蘭胸口的衣袋里發(fā)光，和被伊蘭掛在船頭的指星墜一起，成為了黑暗之中僅有的光源。最初仍有熄滅者從縫隙中爬出，但很快都被輕捷的小舟甩在了后面。

    小舟順?biāo)蚯埃氯粲兄?，在每一個(gè)分叉口毫不猶豫地選擇去路。這條復(fù)雜曲折的水路上，最初還能看到些破碎扭曲的人類建造痕跡；而在經(jīng)過某個(gè)狹窄的縫隙后，兩岸就只剩下光禿禿的巖壁，和那些在黑暗中窺視它們的小魔物了——那建滿了廟宇和神殿的人類遺跡只不過是落入廣袤暗界的小小碎片罷了。

    這場(chǎng)沉默而寂靜的航行不知道持續(xù)了多久。來自黑暗的注視越來越少，周圍也越發(fā)寒冷，唯有這狹窄的水路始終永無盡頭。而伊蘭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關(guān)心盡頭何時(shí)才會(huì)出現(xiàn)。

    最后是維赫?qǐng)D先打破了沉默：“你不問我們?nèi)ハ蚰睦铮俊?/br>
    伊蘭沒有回答。小舟剛剛像葉子一樣飄悠悠地落下第三處窄窄的瀑布，舟上的微光照過石壁，那里已覆蓋著薄薄的冰霜。

    “為什么你不說話？”男人低沉的聲音在水流與巖壁之間激起了遙遠(yuǎn)的回音。

    “你想聽我說什么？”伊蘭終于開了口，聲音比他自己能想見的還要沙啞。

    “……你在生氣。”維赫?qǐng)D盯著他。

    “并不是?！币撂m放棄般地嘆了口氣，抬頭注視維赫?qǐng)D：“……我以為……我殺了你?！?/br>
    “所以？”

    “你不是……總能感受到我的心情么……那么那時(shí)候想必你同樣感受到了?！?/br>
    “我只感覺到你在想著紐赫?！本S赫?qǐng)D的語氣里有一絲嘲諷：“而你看見我的臉時(shí)連一點(diǎn)猶豫都沒有，不是么？”

    “我以為那是阿斯蒙蒂斯?！币撂m低聲道。

    “那是我的一部分?！本S赫?qǐng)D盯著他，固執(zhí)道：“那就是我?！?/br>
    “不管怎么說，你沒死?！币撂m雙手下意識(shí)握在了一起，那是個(gè)祈禱的姿勢(shì)：“太好了……”

    維赫?qǐng)D似乎一下子失音了。好一會(huì)兒，他才慢慢道：“……是啊，你是我的獵物，絕不能落到其他家伙手里……”

    伊蘭只是靜靜地看著他。蒼藍(lán)色的目光游移著：“阿斯蒙蒂斯向來很狡猾……我只能讓自己的一部分影子被它c(diǎn)ao控，這樣才能引它的意識(shí)現(xiàn)身……”

    “你真正的愿望是什么？”伊蘭突然道。

    維赫?qǐng)D再次安靜了。盛有光之露的瓶子從影子中浮了上來，和指星墜掛在一起，讓照耀他們的光更亮了一些。

    伊蘭淡笑了一下，沒有追問下去，而是轉(zhuǎn)頭看向巖壁：“我們似乎一直在往下走……這里離地面越來越遠(yuǎn)，也越來越冷了?！?/br>
    影子爬上伊蘭的身體，化作了一件帶著兜帽的毛絨斗篷。維赫?qǐng)D終于重新開了口：“別擔(dān)心，我們會(huì)出去的。只是在那之前，要經(jīng)過一個(gè)很冷的地方?！?/br>
    黑色的毛絨斗篷很溫暖，讓人想起巨狼身上厚厚的皮毛。伊蘭的手指撫摸著斗篷，低聲道：“我沒有擔(dān)心?！敝感菈嫼湍吭诟呗N的船頭上緊緊纏繞著，照亮了前方的水路。明亮的倒影落入漆黑的水中，泛著與周圍世界截然不同的寧靜波光。

    沒有盡頭的黑暗與寂靜本該讓人覺得恐懼，可伊蘭心中卻只有久違的平靜和安寧。結(jié)滿寒霜的巖壁與在冰隙間流淌的暗河不知為何讓他想起那些在莫蘭提山谷間穿行的雪夜。也許因?yàn)檫@些旅程同樣寒冷，同樣充滿未知，又或者同樣有一位毛茸茸的旅伴就在身邊。

    “除了寒冷，我感覺不到任何東西。”伊蘭向黑暗深處望去：“很奇怪……”

    “不奇怪。”維赫?qǐng)D的影子穿過小舟前方，破開了水面上的冰殼，讓他們能繼續(xù)前行：“寒淵本來就是個(gè)幾乎什么都沒有的地方。外來的黑暗之子進(jìn)入此地，要么死去，要么只能和永不融化的堅(jiān)冰一起凍結(jié)?！?/br>
    “寒淵……”伊蘭回過頭：“你的故鄉(xiāng)……”

    “我的誕生之地?！本S赫?qǐng)D平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