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奕這小半生過得太苦了。

    傅真覺得自己比他幸運(yùn)的太多，她在失去性命之后還能擁有重新來過的機(jī)會，可楊奕不再有了。

    最苦的時(shí)候老天爺沒有給他推翻重來的機(jī)會，于是他也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

    可這樣一來他后半生的命運(yùn)就更加需要牢牢把握了。他必須要比任何人都過得太平安樂，才足以抵消前面小半生所受過的那些苦。

    “謝謝你。”

    楊奕別開臉。“你從小被你母親保護(hù)的很好，卻沒想到你竟然能懂得我這份心情。而且最懂得我的，也竟然是你?！?/br>
    傅真揚(yáng)唇：“有些苦不一定外人看得見的?！?/br>
    楊奕若有所思：“你和徐胤之間的仇恨？”

    傅真揚(yáng)眉：“您知道？”

    楊奕微微搖頭：“不知內(nèi)情。不過，你的事情我之前就已經(jīng)聽過不少?！?/br>
    傅真釋然：“所以我和楊大哥，也可以算是莫逆之交吧？”

    楊奕緩緩點(diǎn)頭，揚(yáng)唇道：“我亦是沒想到，這一趟進(jìn)京會結(jié)識到你這樣一個妹子?！?/br>
    傅真嘻嘻一笑，抱起拳來：“大哥多關(guān)照！”

    楊奕也笑了下，然后道：“我會仔細(xì)考慮你的建議?！?/br>
    “那就太好了！我將替天下百姓跪謝于您！”

    “你先收收?！睏钷日?，“等我想好了再說。我也不想倉促之下急于做決定，將來后悔?！?/br>
    傅真忙道：“那是自然。這么大的事情，哪能三兩下就決定下來呢？你慢慢想！”

    楊奕點(diǎn)頭，默然轉(zhuǎn)身，出了穿堂門。

    ……

    大伙走到前院，見楊奕和傅真沒出來，猜到是有話說。都不便走，就站在院子里說話，直到楊奕出來了，大家這才與他一道告辭出門。

    裴瞻把人送走之后，飛快倒回院子里，找到了正要回房的傅真，如今真是扛順手了，二話不說把她往肩膀上一撈，就把她拐進(jìn)了房中。

    傅真捶他的肩膀：“干嘛呢？有完沒完？”

    裴瞻把她放下來，轉(zhuǎn)身把門一關(guān)，這才好聲好氣的摟著她往榻邊走：“放心，我不亂來。我就是問你，剛才跟大殿下說什么了？”

    傅真還能瞞著他？

    當(dāng)下竹筒倒豆子全都說了出來。

    裴瞻一時(shí)間也聽愣了，在他們所有人眼里，皇帝就是個有情有義的真君子，沒想到他竟然也有如此冷酷寡情的一面。

    傅真托著腮說：“我覺得解鈴還須系鈴人?；噬夏沁吶绻荒贸鳇c(diǎn)誠意迎回他兒子，那么就算大殿下答應(yīng)當(dāng)太子，他們父子君臣之間也一定還會有摩擦。”

    “我同意?！迸嵴暗沽艘槐?，喂到她的唇邊，“但是這事兒恐怕不那么好辦。那畢竟是皇上——”

    “皇上又怎么了？”傅真朝他翻了個白眼，“他還能撿回個兒子就謝天謝地吧，認(rèn)個錯道個歉他都辦不到？”

    “不是這么回事兒?！迸嵴熬椭Ｏ碌陌氡韬攘藘煽?，煩惱爬上了他的眉毛：“你知道今兒下晌我在宮里，皇上跟我說什么了嗎？”

    傅真睨他：“說大殿下？”

    “差不多?！迸嵴暗乖谡眍^上，兩手枕在腦后嘆氣，“說到立儲的事情。他讓我聯(lián)合少旸少淵他們，催逼著大殿下入宮認(rèn)親。”

    “這怎么可以？！”

    “我就是說我做不到?？苫噬嫌终f，讓我們把大殿下的身份公開出來。這不是要命嗎？”

    “那你答應(yīng)了？”

    “沒答應(yīng)。我都沒跟你商量過呢，哪里敢答應(yīng)？”

    裴瞻側(cè)過身子，腦袋枕上她的大腿：“媳婦兒，你說我該怎么辦？”

    傅真推了他一把：“這種事還用來問我？”

    說完她勾起來他的下巴：“明兒我跟你一道進(jìn)宮去。”

    “那敢情好！”裴瞻當(dāng)下翻身起來，把她壓到了身下：“先前沒顧得上細(xì)問，你說那話本子上怎么說的來著？……”

    第388章 破釜沉舟

    翌日無早朝。裴瞻才自西北回來，皇帝又批了假，傅真便一覺睡到天色大亮才醒。

    裴瞻在傅真推搡下睜開眼，看到帳頂皆是陌生的雕花，嚇得一骨碌爬起來，扭頭一看傅真卻支著腦袋好整以暇地望著自己，他這才把昨夜之事想起來。撫了撫胸口后復(fù)又躺下，側(cè)身望著她：“你這床可真大?！?/br>
    傅真揚(yáng)眉：“夠你發(fā)揮么？”

    裴瞻猛不丁鬧了個大紅臉，撩眼道：“你在嘲笑我。”

    傅真捏了他胸膛一把：“是在夸獎你?！?/br>
    裴瞻臉更紅了，拖來被子蒙住了腦袋。

    紫嫣聽到說話聲后走進(jìn)來，刻意不把目光投去床上：“太太差人來過了，少夫人要是醒了，奴婢就侍候您起床。”

    傅真從帳子里探出臉：“太太尋我何事？”

    “沒說。聽說少夫人沒起，也囑咐著不讓催?！?/br>
    傅真頓了下，把腦袋收回去，和裴瞻對視一眼，倆人便不約而同將衣衫攏好下了地。

    裴夫人到底是過來人嘛，身為女子又比男人心細(xì)，昨夜里傅真和裴瞻兩口子雙雙來遲，她就隱約猜到了真相。

    但因?yàn)樗麄儌z之前鬧過那么一出，又不好輕易相問，于是等到早上才打發(fā)人去傅真房里，想請她到正房一道吃早飯。

    誰知道打發(fā)過去的人竟然回來說裴瞻昨天夜里宿在傅真房中，她這歡喜雀躍的心情，誰能懂得？

    傅真過來請安的時(shí)候，她臉上的喜色還沒褪干凈呢。

    當(dāng)然她也不是那沒分寸的婆婆，既然心知肚明他們昨天夜里已經(jīng)圓了房，那還有什么好說的？

    當(dāng)下就讓人把那早就燉好了的燕窩，乳羹，以及各式各樣傅真平日愛吃的膳食全都端了上來。

    “多吃點(diǎn)，慢慢吃！”

    裴夫人笑得合不攏嘴。端起茶來又喜不自勝的說道：“下個月我和你公公打算到郊外莊子里住上一陣子，睦哥兒也跟我們一起住過去。這將軍府就交給你們倆了。什么時(shí)候有喜訊，你就差人來告訴我，我們立刻快馬加鞭的回來！”

    傅真嗆了一口，一向自認(rèn)臉皮厚的她，也忍不住在這番話下紅了臉。

    還好裴夫人遞了條帕子給她之后，也沒再說別的。

    用過早飯之后回到房里，裴瞻也才剛回來。

    原來傅真剛剛走之后，裴昱把裴瞻給喊走了。這個一天到晚看上去只知道風(fēng)花雪月的老父親，在祠堂里當(dāng)著祖宗的面，破天荒的正兒八經(jīng)給他上了一堂課，告訴他為人夫該當(dāng)如何，將來為人父又該當(dāng)如何。

    “所以你們倆的早飯，是在祠堂吃的？”

    傅真感到不可思議。心底下又游動著nongnong的暖意。

    裴瞻點(diǎn)頭：“在我太爺爺太奶奶在牌位底下吃的。”

    傅真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好把手里的茶遞給他，漱漱口。

    喝了茶，裴瞻打發(fā)郭頌往宮里遞了請安的折子，得到皇帝回復(fù)后，夫妻倆便就乘著轎入宮。

    皇帝在御書房，踏入殿門，兩口子先行禮。待書案后的皇帝喚起，傅真看著手持畫筆揮豪作畫中的皇帝，一時(shí)間愣住了。

    老頭兒上個月說上幾句話就開始咳喘，一副風(fēng)燭殘年的模樣，如今倒好，這精神頭看著倒是一天比一天好起來了。

    被他當(dāng)誘餌放棄過的親生兒子正在宮外經(jīng)受著內(nèi)心折磨，他卻還有心情在這作畫。

    “既然來了，怎么不說話？”

    書案后的皇帝頭也沒抬，說話慢條斯理的，依然是過去幾十年里那副一切盡在掌握的樣子。

    傅真和裴瞻對視了一眼，說道：“皇上，本來臣婦和敏之是入宮來給您請安的，看到您這般精神抖擻，龍威虎猛，就知道那些話根本不必說了?！?/br>
    皇帝挑眉瞅她，手下不忘給筆蘸墨，“朕看不見得吧？你們進(jìn)宮，肯定是有別的話想說?！?/br>
    傅真張嘴想粉飾一下，皇帝卻又往下說起來：“待會兒禮部大臣和都察院的御史都會入宮來面圣，你們有話就趕緊說，省得回頭白跑一趟?！?/br>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傅真也就只好戳了裴瞻一下。

    裴瞻清嗓子，上前幾步，站在書案旁側(cè)望著他畫的畫：“皇上這丹青功力真是出神入化，這展翅的雄鷹，看起來可真像大殿下在沙場之上威猛抗敵的英姿?！?/br>
    “你果然是有話說?！被实圩屑?xì)的描繪著雄鷹的翅羽，“他怎么了？還是好，昨天朕讓你做的選擇，你已經(jīng)想好了？”

    裴瞻扭頭看了一眼傅真，然后道：“昨夜里臣回去后與內(nèi)子從細(xì)商議了一番，覺得皇上提出的兩條策略，都不太適合當(dāng)下情形。”

    皇帝抬起頭來看了一眼三步外的傅真，目光再度投向裴瞻：“你還真是什么都聽老婆的，你自己沒個主意？”

    裴瞻把身子深深地躬了下去：“臣謹(jǐn)記皇上從前的教誨，把夫妻和睦列為穩(wěn)定內(nèi)宅修心養(yǎng)性的第一準(zhǔn)則，時(shí)時(shí)刻刻將皇上尊重娘娘的方式當(dāng)成金科玉律。”

    皇帝哼了一聲。

    裴瞻弓著身子扭頭，跟傅真對眼色。

    傅真走到了書案的另一側(cè)：“皇上，大殿下來京城找的第一個人就是臣婦，找的第二個人就是家母，您讓敏之做的事情，就算我不是他媳婦兒，他也繞不過我去呀！”

    皇帝沒理她，繼續(xù)細(xì)細(xì)地描摹著雄鷹。

    傅真只好往下繼續(xù)：“皇上，臣婦還有裴家上下絕對支持大殿下回宮認(rèn)親，可是以殿下的性情，絕不是威逼就可以迫使他就范的。

    “解鈴還須系鈴人，不知道皇上您有沒有想過，放下天子的威嚴(yán)，純粹以一個父親的身份，找大殿下開誠布公的說說話？”

    “沒想過?！?/br>
    傅真一語噎住。她問：“敢問……這是為何？”

    皇帝直到鷹眼全部描繪完畢，這才直起腰身，把筆擱下來。

    “因?yàn)樗俏业膬鹤?，我是皇帝，他就是皇子，退一萬步說，哪怕我現(xiàn)在擁有很多個皇子，他只是其中之一，只要他是朕的兒子，不管他會不會成為太子，成為未來的國君，他也注定有他的責(zé)任?！?/br>
    皇帝雙目銳利，撇了他們倆一眼之后，緩步走到窗前錦榻上坐下，然后抬起目來看著也跟著挪步過來的他們倆：

    “當(dāng)年湖州的事情，我猜你們都已經(jīng)知道的十分清楚。

    “我也知道你們心中義憤填膺，十分為他抱不平，能夠得到你們的支持，我替他感到幸運(yùn)。

    “如果朕不是坐在這位子上，不是心系著天下百姓萬里江山，這個低頭的父親，我會去當(dāng)。

    “但我是皇帝，他也注定是皇子，那么有些事情就是他必須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