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寰深吸了一口氣，這時，他看到，在祁禛之的身邊站著一個忸忸怩怩的小兵。那小兵頭頂?shù)目鞫际峭岬?，身上的玄鐵甲也松松垮垮的，不是那個被種了襲相蠱的“細(xì)作”又是誰？

    瞬間，不善征戰(zhàn)但自認(rèn)善玩弄權(quán)術(shù)的孟少帥意識到了一件事，祁禛之那晚拜會自己，恐怕就是沖著會被自己押入大牢去的。

    ——只有被押入了大牢，白銀才有機(jī)會在灤鎮(zhèn)中散布有關(guān)他的流言，才能用被鉗制的祁禛之和如今乖順的格布日格來證實(shí)，自己確確實(shí)實(shí)通了敵。

    不然，堂堂戰(zhàn)無不勝的四象營，為什么要在灤鎮(zhèn)中窩著呢？

    大家不會認(rèn)為是孟少帥無能，只會認(rèn)為是孟帥通敵。

    但還好，祁禛之只是想要策動兵變，而不是想要孟寰的命。

    原本躍躍欲試的將士們緩緩放下了手中刀劍，其中一人提步上前，問道：“既如此，白參謀可有什么辦法帶領(lǐng)我們殺出一條血路？”

    祁禛之一笑，揚(yáng)手招來了格布日格：“當(dāng)初隨孟少帥上通天山剿匪的弟兄們都知道，那日潛入虎無雙行宮的馭獸營是怎么上去的。”

    “‘鬼將軍’？”

    “他是從崖璧上爬上去的！”

    “爬上去？如何爬上去？”

    “當(dāng)然是用紅雕了！”

    祁禛之的話剛一說完，營中便傳來了如此這般的喧雜之聲。

    孟寰咬牙切齒，直瞪著那拿箭指著自己的人，他很明白，在此時，自己已大勢不再。

    “弟兄們！”祁禛之高聲道，“多年前，‘鬼將軍’賀蘭鐵錚也自詡圣子，但卻從未得到過金磐宮的承認(rèn)，以致不得不轉(zhuǎn)投胡漠人麾下。時至今日，他仍舊耿耿于懷。自然，也不會放任敦王獨(dú)占雪原，更不會任由高車大軍南下，坐擁中州沃土。依我看，一旦高車大軍兵臨京梁，陷入戰(zhàn)爭泥沼，賀蘭鐵錚就一定會率草原鐵騎進(jìn)攻金央，拿下高車的后方。而我們，只需要從通天山一側(cè)的崖璧突圍而出，回援京師，抵住南下的雪原大軍，就可贏下這場苦戰(zhàn)?！?/br>
    “白參謀，”在一片沉寂的大營中，高寬率先打破了眾人的默然，他問道，“我們該如何相信你說的話？”

    舉著火把的將士們不約而同地轉(zhuǎn)過頭，望向端坐馬上的祁禛之，其中有人目含期望，有人眼光森然。

    但祁禛之沒有看他們，也沒有看將目光投向自己的高寬，他仍舊緊緊地盯著孟寰。

    就在這時，一只格布日格落下了。這赤紅又威武的雕鳥站在祁禛之的肩膀上，發(fā)出了一聲震徹長天的嘯叫。

    暮色褪去，有光從天浪山那頭漫來，在草原的盡頭，隱隱一輪圓日蓬勃而出。

    當(dāng)晨起第一縷光灑在京梁棲鳳樓上時，橫列在城外西江下的金央大軍中響起了出軍的號角，緊接著，鼓聲雷動，震得那只俯瞰京畿的金鳳凰也隨之一顫。

    傅徵早已被謝懸從對岸的始固山帶回京梁，當(dāng)聽到城下傳來的擊鼓聲時，他正坐在謝懸寢殿后的涼亭中，等待站在自己身邊的江誼說下一句話。

    “將軍，下官真的不敢?！辈恢^了多久，那木訥不善言辭的人才低聲回道。

    傅徵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我不會讓皇帝知道的。”

    江誼仍舊低著頭：“下官還是不敢。”

    傅徵深吸了一口氣。

    “將軍，”江誼抿了抿嘴，主動開口道，“下官不敢，不是因?yàn)楸菹?，而是將軍你?！?/br>
    “因?yàn)槲遥俊备滇缭尞?，“因?yàn)槲沂裁矗俊?/br>
    江誼雙眼盯著地面，聲音卻很有力，他說：“下官醫(yī)者仁心，不愿將軍糟蹋自己的身子。”

    傅徵笑了：“江先生，你如今已不是那個需要照看我的大夫了?！?/br>
    “可我仍舊是個大夫，若是將軍真想要那藥，不如去問問鐘老夫人，愿不愿意給將軍?！苯x抬起頭，認(rèn)真道，“況且在天奎時，將軍待我不薄?！?/br>
    這話說得傅徵眼神微動，他沉默了良久，隨后輕聲一嘆：“我一直以為江先生你很討厭我?！?/br>
    江誼木然回答：“下官當(dāng)初是很討厭將軍，但現(xiàn)在下官回京了，所以討厭也消失了?！?/br>
    傅徵失笑。

    正這時，寢殿外有內(nèi)侍匆匆來報(bào)，說謝懸請他入飛霜殿議事。

    其實(shí)傅徵是有自己府邸的，那地方離太極宮也不遠(yuǎn)，原是當(dāng)年高祖謝隱賞賜給勤王功臣江寧侯的，后來江寧侯家謀反不成，被孝帝砍了頭，宅子一空五十年，再到傅徵獲封驃騎大將軍時，先皇順帝便隨手送給了他。

    但謝懸鐵了心不許傅徵離他寸步，當(dāng)然，此時此刻，兵臨城下，傅徵就算是想跑，也無路可逃，他只能老老實(shí)實(shí)地被圈禁在四四方方的皇城中，做那與國同休的可憐人。

    “張內(nèi)侍，”在入飛霜殿見謝懸前，傅徵在臺階上叫住了張權(quán)，他緊走幾步，客客氣氣地問道，“陛下這會兒可是在與眾臣商討戰(zhàn)事？”

    張權(quán)急忙躬身施禮：“在將軍入外廷前，陛下已經(jīng)歇息了?！?/br>
    傅徵微垂雙目，低聲道：“多謝張內(nèi)侍?！?/br>
    說罷，他提起長袍一角，走進(jìn)了飛霜殿。

    謝懸正坐在窗下，撥弄著一只被圈在籠子里的鸚鵡，他抬眉掃了一眼走來的傅徵，不等人見禮，就直接說道：“過來?！?/br>
    兩側(cè)內(nèi)侍立刻默默離開，并為他們拉上了內(nèi)殿屏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