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

    她低頭看手里的餅，到底是什么粉做的，重的要命。

    似乎看出她的遲疑，時序說：“這是青稞餅，家家戶戶都會做，烙好了放起來，可以儲存很久。我宿舍里也有，每天早上煮一壺酥油茶，就著茶吃餅，很方便。”

    說完，他平靜地抽走餅。

    “給我吧，我來處理。”

    “你要扔了它？”

    “扔了？”時序笑笑，“對你來說這可能只是塊餅，還是看起來很難吃的那一種，但對四郎擁金來說，這是他接下來兩周，餓的時候唯一能吃的零食。”

    祝今夏一頓，目光落在餅上。

    “如你所見，這附近沒有商店，除了在食堂的一日三餐，小孩們也沒別的吃了。”時序轉(zhuǎn)身?！耙粫何?guī)湍氵€給他?！?/br>
    還？

    小孩的歡呼聲猶在耳邊。

    “不用了?！?/br>
    祝今夏把餅奪回。

    時序挑眉，就見她像勇士一樣，一臉大無畏精神，低頭咬了一大口。

    他是知道的，為了保存，青稞餅都烙得極干，有時候要在茶里泡一泡，泡軟才適口。她這么大一口咬下去……

    果不其然，那青筋暴起的太陽xue和費力咀嚼的模樣，他在一邊光是看著，都覺得腮幫子痛。

    沒想到她真會吃。

    好不容易干咽下去，祝今夏回頭，在人群里找到了小男孩的身影，舉起餅朝他揮手示意……一點沒有剛才嚼餅時的猙獰，笑得一臉燦爛。

    “很好吃！謝謝你的餅！四郎——”

    喊到一半，卡殼了，她尷尬回頭。

    時序：“……四郎擁金。”

    她掉過頭去，立馬接著喊：“謝謝你的餅，四郎擁金！”

    餅比她臉還大，上方是一個大大的缺口，仔細(xì)一看，還能瞧見上面的牙印。

    四郎擁金站在人群后面，臉更紅了，激動得不行，想說話又不敢說，最后拔腿跑進教學(xué)樓里，只剩下一連串啊啊啊的叫聲，連人影都看不見了。

    所有人都在笑。

    時序也笑了。

    他看著餅上的牙印，慢悠悠說：“走吧?！?/br>
    祝今夏沒動，收回手，一臉遲疑。

    時序假意不知，只抬頭看看天，“餅也吃了，人也見了，再不走，天都快黑了。”

    “……”

    遲遲沒有得到回應(yīng)，他也不急，自己先走出大門。

    門衛(wèi)室旁停著好幾輛摩托車，他騎上其中一輛上，嗶嗶——朝她摁了摁喇叭。

    祝今夏回頭，隔著鐵門，看見校長天使般純潔的笑。

    “走吧，我送你?！?/br>
    “……”

    怎么回事啊，留都不留一下？

    不是說很缺人嗎？不是說恨不能一個人頂十個人用嗎？怎么支教老師要跑了，當(dāng)校長的都不努努力把人留下？

    祝今夏舉頭望天，“天色不早了……”

    “所以要趁早走?！睍r序仿佛完全不知道她心中所想，“這是山里，夜路難行?！?/br>
    她卡頓，很快又說：“我行李箱還在于老師宿舍里?！?/br>
    那邊的人長腿一跨，又下來了。

    “我去幫你拿?！?/br>
    祝今夏不得已跟上去，“那個，我聽于老師說你們很缺人？”

    前方的人頭也不回，大步流星往宿舍樓走，邊走邊點頭，“缺?！?/br>
    “那我走了，你們怎么辦？”

    “能怎么辦？只能燒高香祈禱趕緊再來個人?！?/br>
    祝今夏一陣氣悶。

    這人怎么回事，聽不懂人話嗎？

    話都喂到嘴邊了，給個臺階讓她下一下啊！

    時序不解風(fēng)情，她只好自己找臺階。

    “那個，進趟山也不容易，我來都來了，也不能白讓他們叫這么多聲老師吧……”

    時序聞言一頓，忽然停下，轉(zhuǎn)過身來。

    他的眼睛很亮，直勾勾盯著她，卻不說話，顯然在靜待下文。

    祝今夏大窘。

    你是狗吧，話都到這份上了，真就不給臺階。

    算了，不給就不給，新時代女性獨立自主，自力更生！

    祝今夏移開視線，清清嗓子，故作鎮(zhèn)定說：“來都來了，先幫你們湊把手，過兩天再走也不是不行。”

    rou眼可見的，眼前的校長嘴角露出了可疑的弧度。

    但他略一斟酌，搖頭嘆氣。

    “祝老師人好心善，但小孩們基礎(chǔ)差，漢語都說不利索，還是開不了英語課?！?/br>
    “……”祝今夏低聲，“教語文也不是不行?！?/br>
    “可你說隔行如隔山——”

    “是，但語言是交流的工具，總有相通之處……？”

    校長無奈搖頭，“只教語文也解不了燃眉之急，人手太少，很多科目都沒人教。”

    祝今夏再次退步，“數(shù)學(xué)也不是不能教，高數(shù)都學(xué)了，小學(xué)數(shù)學(xué)再復(fù)習(xí)復(fù)習(xí)，應(yīng)該也能撿起來。”

    “音樂課也缺人?！毙ｉL還在“為難”。

    祝今夏深呼吸，“也能試試吧，五音不全是小時候的事，女大十八變，后來就不跑調(diào)了?！?/br>
    女大十八變是這么用的？

    時序開始懷疑讓她教語文可能真的不太明智。

    但嘴上還在試探：“那體育課——”

    “有完沒完？”祝今夏耐心告罄，拿餅的手一點點合攏，頗有一言不合要朝他“扔鐵餅”的架勢，“時校長，我的建議是，有些時候見好就收，不然容易前功盡棄?！?/br>
    cao場上，北風(fēng)那個吹。

    女人瞪著眼，顯然看穿他的計謀，但還是心甘情愿入甕來。

    時序笑了，沖她眨眨眼。

    “那就這么說定了。”

    他伸出手來，修長干凈的手指輕輕并攏，側(cè)立于半空。

    “歡迎來到宜波中心校，祝今夏老師?！?/br>
    祝今夏一手拿餅，一手回握住他，從鼻腔里哼出一句：“套路不錯，時校長?！?/br>
    第八章

    還是沖動了啊。

    祝今夏一頭倒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發(fā)呆。

    還說是新建的小樓，看看這脫落的墻皮，斑駁的霉菌……

    好歹二十九的人了，怎么看兩眼小孩，被校長忽悠兩句，就心甘情愿留下來了呢？

    再想到那臟兮兮的水池，難以踏足的廁所，祝今夏翻個身，煩躁地蹬了下腿……

    身下的單人床很快發(fā)出不滿的抗議，嘎吱聲叫停了她。

    新宿舍當(dāng)初應(yīng)該是作為教室修建的，四四方方，頭頂是長條狀的白熾燈。

    半小時前，時序作為校長，很有風(fēng)度地幫她拎包入住。

    祝今夏本想道謝，一看到箱子，又想起被他套路一場，到嘴邊的謝謝便化作一聲輕哼。

    房間看得出新近打掃的痕跡。

    時序放下行李，“知道你要來，我去鎮(zhèn)上現(xiàn)拉回來的床?！?/br>
    “摩托車能拉回來？”

    “散件拉回來，到了才裝的?！?/br>
    “你裝的？”

    “我裝的?！?/br>
    祝今夏敲敲床沿，“那懸了，別睡到半夜塌了。”

    時序忽略了她的揶揄，“床單被套是新拆的，和學(xué)生用的一樣?！?/br>
    祝今夏上手摸了摸，“那你挺摳啊，給學(xué)生用這種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