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這么多年過去了，天鯨幫幫主的名字都讓人遺忘了，更何況當(dāng)年不論是楚航還是段嗣烈都對這名字并不感興趣，也沒刻意去留意過。

    “原來你們是天鯨幫的人，看來你應(yīng)該叫裴長天了？金長天，鯨長天？”

    楚航喃喃著，神色從驚訝恢復(fù)平靜，看向裴長天的時候，后者同樣面帶微笑十分坦然。

    段嗣烈臉上也露出玩味的笑容，雖然出人預(yù)料，但卻有些相信裴長天確實不是細(xì)作同謀了。

    雖然理論上講，天鯨幫的罪當(dāng)年可不小，完全有怨恨大庸替南晏賣命的理由，但真要如此，也不必上演這一出了，并且直覺上，段嗣烈愿意相信此刻的父子。

    “說起來，當(dāng)年傳言中也是你們天鯨幫先發(fā)現(xiàn)了先天前輩的蹤跡的?！?/br>
    “都是陳年舊事了，既然兩位大人不急著抓捕我們父子這對朝廷欽犯，那便聽我多聊上幾句如何？”

    裴長天這么說，自然不可能有拿自己父親領(lǐng)功頂罪的意思了，他坐在桌前，從懷中取出一本書卷和一塊羊皮紙。

    楚航和段嗣烈見狀，也走了過去，在桌邊坐下。

    這會反而是裴東豪分外顯眼。

    “爹，您也過來看看吧?！?/br>
    老人微微舒出一口氣，也走到桌前坐下，雖然疲憊萬分，心中卻也有些振奮，強提精神看向桌面，而裴長天已經(jīng)將羊皮卷紙攤開，上面是一張?zhí)厥獾牡貓D。

    這地圖并非畫全了地形，而是只有簡單線條，但上面標(biāo)注了各種細(xì)節(jié)，代表著地名和人物以及一些其他事物。

    “楚大人，段將軍，除開你們在酒樓中的那一夜，此前縣中的夜間動亂我也注意到了，并且那兩個南晏細(xì)作也是我制住的，只是沒想到他們?nèi)绱斯麤Q?！?/br>
    “想必兩位已經(jīng)看過尸體了，一人腋下破xue，一人腰椎錯骨?！?/br>
    楚航微微點頭，看來確實是他出手了。

    “那一夜過后，我就留心注意一些以前不曾留意的事，更是命天鯨幫剩余幫眾，自身一些渠道暗中調(diào)查，那天他們有人一來鹿靈縣我就已經(jīng)知道了，所以才會在酒樓外暗中觀察……”

    說著裴長天露出苦笑地看向段嗣烈。

    “只是沒想到段將軍在此，倒是裴某自作多情了，哦，說回此圖，俗話說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官府很多時候留意不到太細(xì)的地方……”

    “而我們這幫天鯨幫余孽想要生存，自然得開脫一些門路，想要躲藏自然得了解很多細(xì)節(jié)，我們以前并不留意細(xì)作的事情，但經(jīng)過此事，我也在細(xì)思種種可能……”

    楚航和段嗣烈的表情逐漸嚴(yán)肅起來，隨著裴長天的講述，一個官府和軍隊平常都不太接觸得到的西北漸漸展露在他們眼前，山水村落武林勢力皆有，既是江湖也牽扯小民，販夫走卒三教九流盡在其中。

    圖上的內(nèi)容已經(jīng)十分豐富，而書冊上的細(xì)節(jié)更是詳盡，并且不限于鹿靈縣一地，這也正是楚航自上任以來一直想要了解的情況，而天鯨幫十幾年的鉆營自然遠(yuǎn)勝過他的所得。

    裴長天滔滔不絕講述，其中也夾雜著他們父子兩偶爾的咳嗽，而楚航和段嗣烈盡量不打斷，只有疑惑的時候才會引申一下。

    等裴長天講得差不多了，時間也已經(jīng)是正午，楚航只覺得對西北有了一個全新的認(rèn)識，哪怕是本身算是西北人的段嗣烈，畢竟從軍多年，且也不深耕這些東西，也是微有震撼。

    “其實這也不只是西北，大庸各處，乃至別國他境天下各方都是如此，底下盤根錯節(jié)牽扯眾多，這才是人間常態(tài)！”

    楚航微微點頭，為官者高高在上很多時候了解都不夠??！而他也不得不承認(rèn)，天鯨幫當(dāng)年的勢力，確實不是靠單靠蠻狠和運氣。

    “天鯨幫如今還有多少人手可以動用？”

    楚航認(rèn)真的問了一句，這似乎很敏感，也關(guān)系到幫眾的安全，但裴長天心頭卻是猛跳，這某種程度上也代表著楚大人的認(rèn)可，代表著機會。

    “實不相瞞，除去不再愿意涉足江湖的，我天鯨幫如今能動的，還有三百多人，其中不乏好手！”

    楚航微微點頭，他也不是迂腐之人，這天鯨幫，尤其是這裴長天，可堪大用！他看向段嗣烈道。

    “今日本官并未見過什么天鯨幫余孽，只有一群江湖義士，而當(dāng)年天鯨幫的事情或許他日也有轉(zhuǎn)機！段將軍以為呢？”

    段嗣烈笑了笑。

    “段某亦表贊同，圣上乃世之明君，自然賞罰分明，也有容忍之量用人之魄！”

    裴長天沒有說話，克制心中激動，起身向著兩人躬身行了一禮，他相信這兩人都是重信諾之人！

    第367章 用人不疑

    楚航和段嗣烈同天鯨幫之人在小院中相聚的時刻，其實易書元也已經(jīng)到了鹿靈縣了。

    只不過這三人雖然都與易書元有些關(guān)系，但他這次卻并未現(xiàn)身在三人面前。

    所謂江湖比高低逞一時之勇，王朝爭氣數(shù)傾百年之力，身邊的有一些故事無關(guān)對錯，哪怕是易書元也并不想過多介入。

    況且這三人的氣數(shù)如今漸漸清明，并沒有什么波瀾，也代表著短期之內(nèi)沒什么變數(shù)，易書元也就沒有什么必須現(xiàn)身一見感覺。

    反倒是石生和灰勉因為好奇，施了個障眼法落到裴家的院子中聽著幾人商議著大計。

    而此時此刻的易書元就走在鹿靈縣城相對繁華的街道上，經(jīng)過某個位置的時候，他腳步一頓，低頭看向腳下，只見其中一塊青石板前端一個大洞。

    洞不淺，但石板上的裂痕卻不不多。

    易書元神情沒什么變化，收回視線繼續(xù)向前，直至走入那一家生意還算紅火的酒樓。

    正午時分，酒樓內(nèi)雖然不算客滿為患，但至少也是六七成桌子都坐了客人，這在鹿靈縣這種小地方已經(jīng)很不錯了。

    酒樓內(nèi)的伙計都在忙活呢，掌柜的卻一眼就看到了走到了門口的易書元。

    今日易書元一身的深衣，長發(fā)灰白挽小髻，而大半頭發(fā)只是隨意束在身后，這種在一般儒生中顯得有些不羈的裝束，在他身上卻有種說不出的和諧，也并無什么不莊重的放蕩感。

    “哎呦～這位客官里邊請啊！”

    掌柜的忍不住自己吆喝了一聲，而易書元也是徑直走向柜臺。

    “客官您幾位??？”

    “我不占座，定幾道方便的菜帶走，再要上一壇酒……”

    說著易書元看向柜臺上方掛著的菜牌，指著幾處道。

    “燒雞一只、鹵rou兩斤、蘿卜干半斤、花生米六兩……”

    “嗯好，那酒呢，咱這有各處名酒，不過客官也可以嘗嘗咱們酒樓自釀的酒，研究了好些年終于算是成了，昨個才開了幾壇新酒嘗了嘗，滋味可是不差，縣尊大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呢！”

    你說謊，楚航明明沒喝醉。

    易書元臉上起了笑意，卻也不揭穿，順著掌柜的意思點頭道。

    “便來一小壇你們自釀的酒吧。”

    “好嘞，客官稍等，酒菜馬上就給您準(zhǔn)備！”

    掌柜的親自走出柜臺，拉開后廚方向的簾子喊著菜名，然后才笑呵呵回到臺后為易書元準(zhǔn)備酒水，小壇酒自然不算多，也就是能倒入小酒壺三壺的量。

    “掌柜的生意興隆?。俊?/br>
    易書元主動和掌柜聊了起來，后者也十分樂意和面前的先生攀談。

    “還算不錯吧，咱鹿靈縣雖然小，但這些年來往的人多了，生意也好做不少?！?/br>
    這位先生一看就是外地來的，不只是裝扮，還有風(fēng)度和談吐都與本地不同。

    “嗯，你這酒樓啊，我看遲早要擴大規(guī)模，鹿靈縣將來或許會更熱鬧的。”

    掌柜本就樂呵的臉上笑容更盛了幾分。

    “借您吉言，借您吉言！我打算啊，將三樓放桌椅雜物的閑置空間清一清，多閣幾個雅間出來！”

    易書元抬頭看了看，好似能看穿樓板看到三樓上面的格局，隨后笑著搖了搖頭。

    “不妥?！?/br>
    “呃，為何啊？”

    掌柜的一點不惱，和眼前的客人聊聊的感覺挺好的，這種看著有風(fēng)度有學(xué)識又走南闖北的儒士，其人眼界也必然寬廣，他的意見多聽聽肯定是有好處的。

    易書元指了指酒樓內(nèi)側(cè)方向，又指了指旁邊。

    “掌柜的，你酒樓后方有一大片茅屋和空地，給個合適的價盤下來，將來可作為擴建之用，哪怕是起幾間客房，建個馬廄也是好的，你旁邊那些樓宇沒什么生意，或許也可盤下來，將來重建也好修整也罷，同酒樓打通關(guān)聯(lián)，共作一樓……”

    掌柜的微微張嘴，這跨度有些大了。

    旁邊的樓還好，畢竟是沿街地界，后方的那些茅草破屋就不值錢了，屋子都是破爛，而地在鹿靈縣可不算緊俏，要拿下當(dāng)然是很簡單的。

    “后面啊……老人害病孩童身殘的一對祖孫，買了那幾間破屋自然不難，西北這邊嘛，但得了些錢財遭人惦記……后面可能連個遮風(fēng)避雨的地方都沒有啊。”

    易書元認(rèn)真打量了一下掌柜。

    “害病也并非頑疾，身殘不影響手腳，掌柜的也是心善之人，何不收來酒樓當(dāng)個聽話的伙計使呢，將來你可缺人手啊?！?/br>
    掌柜的笑了笑，也不回答，但心中卻記下了，但想了想，他和這位客官聊的也就是些美好愿景。

    太過理想的可能，其實做不得數(shù)的，生意從來沒那么好做，除非天時地利而運轉(zhuǎn)。

    易書元點的菜都是比較快捷的，唯一的熱菜燒雞也是常備菜，后廚一烤就是十幾只起步，所以也很快，和掌柜的聊了幾句天的工夫，菜肴就都準(zhǔn)備得差不多了。

    干荷葉包菜肴，油紙又包荷葉，簡單四包像藥材一樣扎好又捆成一串，結(jié)賬一百二十文錢，隨后掌柜的將酒和菜親自遞到易書元面前。

    “客官您收好?！?/br>
    易書元點點頭，一手接酒一手提繩，走出了客棧大門。

    人雖走了，掌柜的視線卻依然望著那客人離去的方向，見到有一個孩童從街岸邊跑來，興沖沖地和那大先生說著什么，還有一只什么松鼠一樣的動物在兩人肩頭跳來跳去。

    “掌柜的，再來一壺你們釀的酒——”

    “哦，好嘞馬上到——”

    有食客吆喝，掌柜的轉(zhuǎn)頭回應(yīng)一聲的功夫，然后再回轉(zhuǎn)視線望向門外的街道，但剛剛那個大先生和孩童卻已經(jīng)不見了。

    掌柜的揉了揉眼睛，街道上人也不算很多，來去間個個分明啊……

    ……

    初夏時節(jié)，承天府皇城深處，大庸天子今天沒有在御書房中，而是在皇宮御花園內(nèi)和妃子賞花。

    雖還是年富力強的歲數(shù)，但皇帝的頭上已經(jīng)生出不少白發(fā)。

    園中有一株栽種年月久遠(yuǎn)的牡丹，這牡丹本已經(jīng)多年沒有開花，而且花期也已經(jīng)過了，卻在這初夏時節(jié)盛開。

    偌大的御花園中花香四溢，蜜蜂奔波彩蝶翩翩，更有宮中嬪妃和孩童的歡聲笑語。

    不過即便在這種時刻，皇帝好像也不能完全放松休息。

    一封來自西北的奏報直接被送到了御花園中，這也是皇帝自己的規(guī)矩，有特定的文書，不論他在哪都得立刻送來。

    這也是楚航的特殊之處，小小的鹿靈縣令，卻能直接上達(dá)天聽，北倉知州都沒這種待遇。

    此前在縣中的時候，楚航是讓裴長天父子各種放心，表示若真心為國為民，則可保無恙。

    但轉(zhuǎn)頭，楚航的奏報中，有關(guān)天鯨幫的事情就一五一十全盤托出，根本不在皇帝面前隱瞞這幫欽犯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