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蘭陵蕭家人到底是犯了什么大錯才有人敢要打死你們？王忠嗣十分好奇，只是幾番追問蕭衡都支支吾吾不往下說，也只能作罷。

    李長安今日也迎來了兩個故友。

    “這是太白兄交給公主的信?！币荒甓辔匆姡鸥Ρ壬洗坞x別時要略成熟了一些，臉也曬黑了一些。

    這一年來，杜甫跟著李白到處往深山老林里面鉆，整個人比起一年前都要結(jié)實(shí)了一圈。

    杜甫還帶來了另一個人。

    “這位就是李十二信中所提到的高適吧?！崩铋L安笑瞇瞇走到高適身邊。

    高適的年紀(jì)看著比王維還要大一些，他出生于武周久視元年，家道中落，年幼時候家里已經(jīng)貧困潦倒。年輕時候高適曾前往長安參加過科舉，只是科舉亦看出身，高適也不善交游，應(yīng)試未中，后來就在宋州定居。

    這次他到洛陽來是因?yàn)榻Y(jié)識了李白，李白言他和壽安公主有交情，愿意將他引薦給壽安公主，所以高適才抱著試一試的想法來洛陽。

    高適顯得有些拘謹(jǐn)，他這幾年拜訪過不少權(quán)貴求官，只是屢屢碰壁，多次的打擊已經(jīng)將他磨練的十分沉穩(wěn)了。

    李白將他引薦給壽安公主，高適一路上都有些擔(dān)憂自己能不能入壽安公主之眼，畢竟前面他拜訪過的那些權(quán)貴權(quán)勢還比不上公主，都看不上他。

    可高適沒想到壽安公主比李白描繪中還要親切許多。

    “高三十五，你寫了多少首詩了？可有出版詩集的想法？”李長安笑吟吟看著高適道。

    “有沒有哪首好詩還沒有署詩名啊？”

    高適拘謹(jǐn)?shù)溃骸拔以姴挪蝗缣祝慌逻M(jìn)不了公主之眼?！?/br>
    “不要妄自菲薄嘛?！崩铋L安看著以邊塞詩出名的高適。

    “日后到了軍中，說不準(zhǔn)高三十五就有了詩興?！崩铋L安揚(yáng)了揚(yáng)手中的信，“太白在信中說你想要從軍？”

    高適拱手道：“我的祖父曾任安東都護(hù)，我也有從軍光耀家業(yè)的心思?！?/br>
    高適前幾年也曾到過邊關(guān)，只是他家道沒落，自己性子又頗為耿直，沒能找到出頭的機(jī)會，過了兩年還是悻悻離開了薊州。

    大唐實(shí)在太過看重門第了，高適所處的門第實(shí)在有些尷尬，能供的起他讀書習(xí)武，卻沒有名聲能夠讓他踏入仕途。

    “既然高三十五想要從軍，那我便寫信一封寄給隴西節(jié)度使哥舒翰，你可愿意跟隨哥舒翰？”李長安思索了一下，決定還是讓高適跟著哥舒翰歷練。

    高適適合仕途，在原本安史之亂爆發(fā)的時候也多次上諫言言之有物，在安祿山要打到長安城的時候還據(jù)理力爭希望李隆基能夠組織長安城內(nèi)的百姓抗敵，后來又勸李亨縮短戰(zhàn)線讓百姓休養(yǎng)生息……當(dāng)然睿智的李隆基和同樣睿智的李亨都沒有采納高適的意見。

    不過即使是被昏君jian臣打壓，高適也熬死了李隆基和李亨，在代宗時期平定了多次叛亂。

    李·扒皮·長安黑心想，能文能武的人才多好用啊，高適既然有這個才華，完全可以一邊帶兵打仗，一邊在空閑時候?qū)憥资住顿浝疃拧仿铩?/br>
    正好她的詩集收藏里面有孟浩然的田園詩、王維的山水詩、李白的浪漫主義詩，未來還有杜甫的現(xiàn)實(shí)主義詩，正好還缺邊塞詩，她看高適就正好能夠填補(bǔ)《贈李二十九合集》里面邊塞詩的空白。

    “多謝壽安公主?！备哌m見到事情如此順利也不禁露出了笑容。

    有了壽安公主的舉薦，他從軍就能有一個比較高的起點(diǎn)，終于有了能讓他一展才華的地方。

    思及此處，高適不禁對李長安露出了感激不盡的表情。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自己蹉跎半生如今年近不惑，終于遇到了壽安公主這位伯樂。

    李長安拍拍高適的肩膀：“離開洛陽之前提前告訴我一聲，我去給你送行，你別忘了贈我一首餞別詩?！?/br>
    高適覺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對。

    餞別詩不應(yīng)當(dāng)是贈給離別好友的詩嗎？是他要離開洛陽去隴右又不是壽安公主要離開洛陽，為何要他給壽安公主贈餞別詩？就算寫?zhàn)T別詩也應(yīng)當(dāng)是壽安公主贈他詩啊……

    “高三十五，我和你一見如故，你離開時候我一定去送別?！崩铋L安鄭重道。

    她記得高適擅長寫送別詩，“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就是高適的詩。

    高適沉默片刻，拱手道：“承蒙公主看重，高適定不會辜負(fù)公主看重?！?/br>
    送別詩……他寫就他寫吧。

    第169章

    李長安安排完了高適之后，又把視線看向了杜甫。

    “子美可需我舉薦入仕？”李長安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

    以她現(xiàn)在的地位，想要給杜甫安排個官職再簡單不過了，實(shí)際上一年多以前她與杜甫初見時候，她想要給杜甫安排一個官職也是輕而易舉。

    可李長安卻一直都在考慮另外一件事沒有經(jīng)歷過人生起起落落落落落落的杜甫，還能成為那個憐憫蒼生的詩圣嗎？

    可猶豫了許久李長安還是開口了。

    五千年歷史上那么多顛沛流離的文人墨客，卻只有一個杜甫。

    并不僅僅是顛沛流離的身世造就了詩圣。

    李長安那點(diǎn)對詩圣的崇拜也讓她最終還是選擇將一條青云直上的安穩(wěn)前途擺在了杜甫面前。

    杜甫輕快道：“多謝公主好意，只是我聽聞下月長安便會舉行選賢試，圣人下詔天下‘通一藝者’皆可到長安應(yīng)試。甫自詡在詩賦一道上還略有長處，打算參加考試，科舉入仕。”

    正月末，李隆基覺得去歲年末杜有鄰?fù)踔宜弥柑^晦氣，于是便打算加開一次恩科沖喜，就有了這次特長考試。

    與普通科舉不同，這次考試要求是“通一藝”也就是只考一科，更適合擅長一科劍走偏鋒的特長生。

    杜甫如今在詩壇的名氣雖然比不上李白王維，可也算略微有些薄名。他認(rèn)為自己應(yīng)當(dāng)能夠考上進(jìn)士，科舉入仕。

    他不想依靠權(quán)貴舉薦入仕，而是想依靠自己的能力科舉入仕。

    李長安停頓了一下，看著滿臉寫滿了對未來期盼的杜甫，決定還是把安慰杜甫這個好機(jī)會留給她親愛的導(dǎo)師沈初。

    李林甫和李隆基這對“臥龍鳳雛”會平等的辜負(fù)每一個志向報國的有識之士。

    “正好我下個月也打算回長安，到時候子美可以與我同往?！崩铋L安笑了笑。

    “這段時間子美可以在我府中寫寫詩作作賦?！崩铋L安輕咳了一聲，“而后都寫下來，我好收入庫房珍藏?！?/br>
    詩圣親手寫的字，注定是要被她掛在書房里好好欣賞的！

    杜甫臉?biāo)⒁幌戮图t透了，想要說些自謙的話卻發(fā)現(xiàn)自己都不好意思開口。

    杜甫的臉皮比李白薄太多了，李白知道李長安要將他的字掛在書房以后豎著大拇指稱贊李長安就眼光，當(dāng)堂就洋洋灑灑潑墨寫了一首《將進(jìn)酒》墨寶送給李長安掛在墻上。

    青年杜甫卻還有些羞澀，躲閃著李長安崇拜的目光，忙不迭就找了個借口想要逃離這場被粉絲當(dāng)場討要周邊的小小粉絲見面會。

    “子美?！?/br>
    就在杜甫即將踏出小廳時，李長安忽然喚了他一聲。

    杜甫下意識回頭看向李長安。

    “寫一首《贈李二十九》吧?！崩铋L安沖著杜甫溫和一笑，“汪倫贈給李十二千金，換了一首《贈汪倫》，我總不能比汪倫吝嗇?！?/br>
    詩圣這輩子寫了那么多句好詩詞，改幾句也不影響他的地位，“入門聞號哭，幼子饑已卒”這一句不好，換作一首《贈李二十九》卻是正好。

    杜甫離開后，李長安思考了片刻，命婢女將李泌請來。

    這次考試應(yīng)當(dāng)就是那一場諷刺性拉滿的“野無遺賢”了。

    杜甫對他的詩十分有信心，對這次中舉十分有把握?？衫铋L安卻知道這次必定會讓杜甫大失所望。

    倒不是杜甫的詩賦水平比不上旁人，而是這場考試根本就沒有錄取任何一個人。

    這次考試由尚書省主持，御史中丞監(jiān)督，右相李林甫正是尚書省的中書令，如今朝堂的御史中丞是王鉷，李林甫的鐵桿黨羽，由他監(jiān)督這場考試和李林甫自己主持又自己監(jiān)督這場考試沒有任何不同。

    而在這場考試中，李林甫一個人都沒有錄取，事后還奉承李隆基，向他道賀無一人及第正是因?yàn)槔盥』松朴?，野無遺賢。

    也不知道李隆基的腦子是怎么想的，李林甫這樣睜眼說瞎話他也信了……不過李長安只是略微糾結(jié)了一下就放棄了揣測李隆基的想法，她是正常人，想不明白昏君的腦回路也正常。

    說不準(zhǔn)李隆基已經(jīng)得了老年癡呆呢。

    當(dāng)然如今進(jìn)程已經(jīng)發(fā)生了偏移，歷史上的這場考試是天寶六年的事情，而如今才是天寶五年?？衫铋L安認(rèn)為李林甫這次考試依然會一個人都不錄取。

    李林甫厭惡文人的性子并沒有改變，他的權(quán)勢也依然權(quán)傾朝野，他就是要明明白白告訴天下人，天下讀書人敢和他作對，他就有本事讓讀書人全部落榜。

    可也不是全無不同……現(xiàn)在李林甫的身體很差。

    李泌來到了書房，他身上還沾著泥點(diǎn)，剛從工地上被喊下來。

    一回生二回熟，如今李泌對大型工程建造已經(jīng)了如指掌，洛陽城內(nèi)但凡大一些的工程都由他負(fù)責(zé)驗(yàn)收，李泌也習(xí)慣了整日和那些做工的百姓混在一起。

    “主君傳我過來有何事？”李泌抱著手中的簿冊面上帶著一絲淺笑。

    李長安看著李泌已經(jīng)脫離了少年期青澀，完全進(jìn)入了青年期的身形，直入主題：“十七郎也已經(jīng)及冠了吧，可考慮過如何入仕？”

    李泌詫異看了李長安一眼，思考著李長安問此話的意思。

    他不是已經(jīng)跟著壽安公主了嗎，壽安公主難道不打算把他留在身邊做幕僚，而是打算讓他如今就入仕為官？

    可他出身遼東李氏，又在年幼時就被圣人親口稱作“神童”，他一旦入仕，必定會被留在長安朝廷，到時候他不在主君身邊，出謀劃策必定沒有現(xiàn)在方便。

    “主君的意思是？”李泌百思不得其解。

    李長安雙手交叉放在桌案上，看向李泌：“我要你化名去參加月后的恩科。”

    李泌揚(yáng)起了眉，他的家世想要出仕根本無需參加科舉，可李泌沒有貿(mào)然開口發(fā)問，而是等著李長安接著再往下說。

    “你已經(jīng)及冠成年了，也到了該為太子出謀劃策的時候。”李長安慢條斯理道，“你可以去告訴李亨，李林甫這次主持恩科會徇私，一個士子都不會擇錄。”

    “我去當(dāng)jian細(xì)?。俊崩蠲谘燮ぬ颂?，瞬間明白了李長安的意思。

    李長安讓他給李亨傳遞消息，還讓他給李亨出謀劃策，這不就是讓他當(dāng)jian細(xì)嗎。

    “說的那么難聽干嘛，你這是為了天下蒼生忍辱負(fù)重?！崩铋L安輕咳一聲。

    沒辦法，靠李亨自己想要讓李林甫吃虧是不可能了，必須得給李亨加一個外置大腦才能讓他勉強(qiáng)能跟李林甫掰掰手腕。

    李林甫是李亨的仇敵，李亨不自己去撕李林甫，難道還要指望她親自動手嗎。既然能讓兩個敵人狗咬狗兩敗俱傷，她就沒必要自己擼袖子親自上陣嘛。

    李泌思索了片刻，顰眉道：“主君是打算借助我去打李林甫的臉，我這個圣人親口稱贊過的神童卻連科舉都考不上這是砸圣人的臉面，圣人必定會因此生李林甫的氣?！?/br>
    他的條理十分清晰。

    “只是如今圣人對李林甫十分信任，只憑借這一點(diǎn)小事恐怕還動搖不了李林甫在圣人心中的地位，圣人生一陣氣，氣過了也就算了，并不會因此處置李林甫?！崩蠲谘杆僬f出了他的分析。

    李泌最后得出了結(jié)論：“太子三番四次受到李林甫打擊，如今也該學(xué)聰明了，老實(shí)潛伏起來不給李林甫尋由頭的機(jī)會。倘若只是這樣程度的打擊，太子不一定愿意冒著風(fēng)險動手?！?/br>
    李長安看著李泌，眼中滿是笑意：“是，但是你還可以給李亨透露一個李亨拒絕不了的理由?！?/br>
    李泌微微側(cè)頭作傾聽狀。

    “李林甫已經(jīng)病入膏肓，他如今不能輕易動怒，一旦動怒，很容易病發(fā)危及性命?！崩铋L安拋出了這條足以在朝堂上引起驚濤駭浪的消息。

    李林甫視相位如命，他不會讓圣人和朝臣知道他已經(jīng)外強(qiáng)中干了，這匹年老的狼小心翼翼地隱藏著他不再鋒利的爪牙，在其他野獸面前依然保持著兇悍的模樣。

    只是人生病就要看大夫，李林甫是人，他也需要找大夫來給自己看病，他瞞的過滿朝公卿卻瞞不過大夫，而李長安在杏壇上恰好有一些人脈能夠知道李林甫的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