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漫漫其修遠(yuǎn)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爾來一十九年矣?！?/br>
    這一日沈初伶仃大醉，喝醉了后沈初就拉著李長安嘮叨。

    醉倒之前還在拉著李長安的手問她的志向是什么。

    李長安好不容易才把醉鬼老師送回府中，而后才帶著一身酒氣回宮。

    她的志向是什么？平定安史之亂，當(dāng)女帝。

    現(xiàn)在也都完成了。

    李長安托著腮，努力回憶自己一開始為什么想當(dāng)女帝。

    好像沒什么偉大的理由？她只是覺得來都來了，又投胎成了公主不造反有點可惜。

    不過她做的也挺好，歷史在她手上往前走，解決了安史之亂，差不多根治了世家，發(fā)展工業(yè)和農(nóng)業(yè)，讓大唐百姓都能吃上飯，大力發(fā)展教育，讓更多人能讀書，還改革了科舉，把小吏也納入衙門編制考試。

    雖然大部分事情都是她負(fù)責(zé)有想法然后交給老師或者臣子去實施的……

    李長安的思緒想著想著又從過去想到了以后，大唐擴(kuò)張的步伐可以暫停幾年了，先把打下來的吐蕃和契丹這兩大塊地方消化完，休養(yǎng)生息，現(xiàn)在疆域足夠大了得快點開始修路，然后囤糧囤兵器，等日后時機(jī)合適了再接著打。

    那些被嚇破了膽子的小國說愿意給她也上天可汗尊號，不過李長安不太想要。吐蕃那時候?qū)Υ筇颇敲垂Ь?，對唐太宗一口一個天可汗也沒影響后來劫掠大唐百姓。

    她更愿意等把那些小國打下來以后讓那里的百姓直接稱呼她陛下。

    也不用擔(dān)心窮兵黷武，傳統(tǒng)的戰(zhàn)爭方式一開戰(zhàn)就要征召大量士卒和糧草，不劃算，但是武器升級完之后完全可以依靠裝備碾壓，供養(yǎng)三五萬精兵還在大唐承擔(dān)范圍內(nèi)，不至于影響百姓日常生活。

    先休養(yǎng)生息幾年。

    壽安六年，大唐暫緩對外用兵，只是下令各地駐國使好好“幫扶”小國，周遭諸國松了一口氣。

    對內(nèi)，一座座水泥工坊在各地拔地而起，無數(shù)的工人進(jìn)入工坊做工，一條條寬闊大路以長安城為中心點向外輻射。

    整個大唐找不出空閑的人，糧產(chǎn)節(jié)節(jié)高升，李長安登基之后又改革了稅法，還連年減稅，如今百姓只需要三十稅一。

    大唐的人力成本極低，甚至都不需要工錢只需要包吃包住就能招來工人，在充足的勞動力推進(jìn)下，一條條灰白的水泥路像蛛網(wǎng)一樣浮現(xiàn)在大唐土地上，連接大唐的東西南北。

    大唐皇帝陛下的生辰快到了，長安城越發(fā)熱鬧了，許多小國的使節(jié)紛紛帶著隊伍進(jìn)入長安城，打算趁著大唐皇帝的生辰獻(xiàn)上朝貢。

    經(jīng)過了幾年休養(yǎng)，長安城已經(jīng)恢復(fù)了昔日的繁華，甚至因為交通發(fā)展運糧更容易，所以容納的人口更多。

    過了去歲，李隆基的身體就漸漸不好了。

    李長安去看過他兩回，兩個人相顧無言，李隆基提不起生氣的力氣，李長安也懶得再嘲諷他。

    最后李長安也只是吩咐太醫(yī)好好給李隆基醫(yī)治。

    沒有什么“治不好朕就要你的項上人頭”，也沒有什么天下張榜替李隆基找名醫(yī)，甚至都沒請兩個道士來給李隆基做心理安慰。

    只是如兩個陌生人一般。

    李隆基靠在床頭，看著李長安毫不猶豫離去的背影，神色平靜。

    或許這是他和李長安最后一次見面。

    “陛下，喝口藥湯吧。”高力士捧著藥碗走到李隆基身邊，輕輕呼喚一聲，把李隆基從失神中拉了出來。

    高力士雙目紅腫，他或許是整個大明宮里唯一一個為李隆基命不久矣悲傷的人。

    李隆基回過神來，沒說什么，只是把湯藥一飲而盡。

    沒過多久困意上頭，李隆基就裹了被子沉沉睡下了。

    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光怪陸離。

    李隆基夢到了很多人，他的祖母，他的父親，他的兄長，玉真公主……姚崇、宋璟……

    李隆基像一個旁觀者，看著夢里的“自己”度過一生，從深宮中的無助皇孫變成了高高在上的帝王。

    夢里逐漸到了開元二十年，旁觀的李隆基已經(jīng)深深陷了進(jìn)去，看著在自己的手下大唐步入盛世，李隆基面上也帶上了意氣風(fēng)發(fā)的笑容。

    這是他的盛世，他也曾開創(chuàng)過盛世。

    夢越發(fā)緩慢，一場宴會，花燭高燃，有李隆基曾經(jīng)最愛的胡旋舞。

    只是李隆基現(xiàn)在不喜歡了，胡旋舞總讓他想起來安祿山那個雜胡給他跳胡旋舞的場景，進(jìn)而引發(fā)他被安祿山嚇得倉皇逃離長安的悲痛記憶。

    李隆基冷眼旁觀著年輕的自己沉醉于歌舞之中。

    色欲上頭竟然還看上了一個胡女。

    等等，這個聲音，他記得這個聲音……李隆基看著跪在夢里那個年輕自己面前、被嚇得臉色煞白的胡女。

    李隆基面色鐵青，磨牙，第一次恨自己記性太好。

    那天晚上翻墻到玄武殿把他腿打斷的那個潑婦！

    李長安那個逆女的親娘！

    難道上天嫌他還不夠倒霉，在夢里也不愿意放過他嗎？

    李隆基看著夢里的自己寵幸了那個胡女，然后沒幾天新鮮勁過去了就隨手一扔，又看著那個胡女肚子漸漸大了，生下了一個女兒。

    他作為皇帝討厭的女兒，作為太上皇又不得不稱贊的下一任皇帝，李長安。

    “就叫李蟲娘吧。”

    夢里的李隆基并不在乎這個女兒。

    旁觀的李隆基默默翻了個白眼，等這逆女長大了問你要皇位的時候，你就知道她是個多徹底的李唐人了。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對？

    李隆基看著李蟲娘長到五歲還是那個畏畏縮縮的模樣，曹野那姬也病死在了宮中。

    不對啊？李長安那家伙小時候這么膽怯嗎？

    不過李隆基并沒有在乎，他更愿意看一看夢里這個還年輕的自己。

    第269章 正文完結(jié)

    而后李隆基就眼睜睜看著自己慢慢荒唐。

    唉，那時候但凡多上一點心，提前把安祿山殺了呢。

    時間來到開元二十五年，直到武惠妃死了，李隆基都沒在她身邊看到過李長安。

    不過李隆基已經(jīng)猜到了這只是一場夢，他認(rèn)為是因為他不想看到李長安，所以夢中的這個“李蟲娘”才會這么老實，也就沒太在意。

    直到開元二十八年，張九齡郁郁而終的消息傳來，旁觀的李隆基愣住了。

    張九齡死了？

    又幾年后，王忠嗣被“他”賜死在了大理寺牢獄。

    李隆基：“？”

    明相良將都死了，誰來平定安史之亂？

    李隆基自然不會怪自己，他遷怒了李亨，仗著自己還是靈魂體，走到李亨面前給了他兩個耳光：“廢物，朕以為王忠嗣是太子黨才會賜死他，你不會救一救他嗎？你不救他，難道以后你去打安祿山嗎？”

    可惜李隆基只是旁觀者，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著自己一步步走向滅亡，而后倉皇逃離長安。

    不過沒事，想來這輩子李長安只是偽裝的更好了一些罷了，如今戰(zhàn)亂一起，用不了多久她就會從亂世中脫穎而出，平定叛亂。

    李隆基撇撇嘴，盡管他因為皇位對李長安看不順眼，可李長安那手打仗的本事他卻不得不服氣。

    然后李隆基等啊等，等到了李亨在靈武登基稱帝的消息。

    李隆基：？！

    李亨是個什么東西他不清楚嗎？他多疑絕情尚且在自己之上，他哪有本事打贏安祿山？

    既然他都是當(dāng)太上皇，還不如李長安當(dāng)皇帝呢，起碼李長安有能力給他收拾爛攤子。

    然后李隆基面無表情旁觀了這場被他那個蠢兒子愣生生拖到八年的安史之亂，看著李亨重用宦官、罷黜將領(lǐng)、胡亂指揮、不聽謀士言……這可惡熟悉感。

    李隆基不是很想承認(rèn)李亨這種蠢貨是他兒子，但是李亨這些cao作的確和他一模一樣。

    李長安那個逆女怎么還不出來搶皇位，反正現(xiàn)在他也不是皇帝了，逆女出來搶李亨的皇位他雙手贊成。

    可惜直到李亨迎接他這個太上皇回長安，李隆基也沒看到李長安。李隆基被李亨接回長安城之后就被嚴(yán)格看管了起來，甚至李亨為了報昔日之仇，還把他身邊奴婢都調(diào)走了，各種羞辱他，最后更是連他的高力士都趕走了。

    呸，還不如李長安當(dāng)皇帝，起碼李長安不忌憚他，他住在玄武殿里每天想去哪就去哪。

    后來他身邊來了一個自稱他女兒的女郎自告奮勇來照顧他，還好心給他端湯喝，結(jié)果女郎一抬頭露出了一張李隆基這輩子都忘不了的臉。

    “李長安！”李隆基猛然從夢中驚醒，胸膛急劇起伏著，滿頭冷汗。

    守夜的高力士連忙從外走了進(jìn)來，扶著李隆基替他安撫后背：“陛下?！?/br>
    李隆基驚慌失措拉住高力士的手：“朕做了一個噩夢?！?/br>
    “陛下莫慌?！备吡κ抗蛟诖策?，拿著手帕替李隆基擦著面上的冷汗。

    “朕夢到李長安說要孝順朕，還親手給朕端湯喝?！崩盥』路鸨粐槈牧?。

    高力士沉默片刻，語氣肯定點點頭：“陛下您的確被夢魘魘住了?！?/br>
    都夢見長安陛下親自端湯了，可不是被夢魘纏住了嘛。

    “老奴去請兩個道士來給陛下驅(qū)夢吧?！备吡κ繃@了口氣，主動道。

    燭火下，李隆基嘴唇一絲血色都沒有，耳尖也發(fā)青，可精神氣卻比白日要好上許多，高力士心沉了下去，暗道不妙。

    李隆基雙目無神道：“不必了，只是一場夢罷了?！?/br>
    過了片刻，李隆基又忍不住開口：“朕還在夢中看到了好多人，張九齡、王忠嗣、李林甫……”

    “高力士，你說朕死之后，還會有人記得朕也曾經(jīng)締造過開元盛世嗎？”李隆基的瞳孔漸漸渙散，聲音越來越小。

    “還是只會記得朕偏聽偏信，不辨忠jian，棄城而逃……大唐毀在我手上了……”

    李隆基已經(jīng)分不清現(xiàn)實和夢境了，他眼前一會出現(xiàn)夢里的場景，一會又浮現(xiàn)現(xiàn)實的記憶。

    兩滴淚從高力士眼角劃過，高力士哽咽道：“陛下，大唐沒有毀啊，您聽聽外面的聲音，那是萬國使節(jié)入宮來為咱們大唐皇帝朝貢來了，還有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慕ㄔ炻?，咱們大唐皇帝說糧倉不夠大，要再建造一個新糧倉放糧食呢。大唐還好好的，好好的?！?/br>
    李隆基聽到了高力士的話，安心呼出了胸中最后一口氣，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慶幸什么，也許是慶幸大唐沒有毀在他手上，也許是李長安好歹比李亨強(qiá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