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老夫人看路遙被綁得嚴(yán)實(shí)，又是修士打扮，還以為她是個(gè)厲害角色。

    聽完路遙一通分析，謝老夫人臉上的褶子好像淺了幾分，強(qiáng)撐的笑意散掉。

    這小姑娘也是個(gè)普通人，連自己為什么被掠來都不知道，也不能指望她幫忙救人了。

    路遙以為謝老夫人說得是自己，立刻道：“我來想辦法，您別擔(dān)心?！?/br>
    謝老夫人慢慢躺回床上，熟練的樣子不太像被掠來的人，說話的口吻又帶著一股奇怪的認(rèn)命的味道。

    “就算你掙脫捆縛跑出去，深海底下，水晶宮之外全是水，你又能逃到哪里去？”謝老夫人翻個(gè)身，拿了鮫紗蓋在身上，“別惹急了那鮫妖，拿你去喂魚。你啊，待會兒等那鮫妖過來，問她為何擄你，遂了她的愿，說不定就放你走了?！?/br>
    眼前這場面也算一副奇景，路遙意念微動(dòng)，手已經(jīng)伸到隨身倉庫，摸到道具又縮了回來：“那鮫妖這么好說話？聽您口吻，我怎么覺得您好像認(rèn)識他？”

    謝老夫人長嘆一口氣：“一段孽緣，不說也罷?！?/br>
    霓城的百姓都說謝府慘，半年前被鮫妖盯上，沒了一位小公子，接著老夫人又被掠走，生死不明。

    此時(shí)看來，這傳聞中還有旁人不知曉的隱情。

    路遙努力凹成跪坐的姿勢靠住柱子，手在背后緩緩動(dòng)作，從隨身倉庫摸出晶核液彈簧小刀，正要?jiǎng)濋_捆縛住腳腕的海藻。

    有人過來了。

    那是一只女性鮫妖，長發(fā)如藻，五官明艷又柔美，上半身赤裸，墨色長發(fā)有一半散在胸前，一條淡粉色的巨大魚尾拖在身后，腰間掛的鮫珠玉串隨著鮫妖的動(dòng)作叮鈴作響。

    路遙曾在亞歷山大大陸見過美人魚，鮫妖和人魚相似，又不完全相同。

    鮫人的妖性更明顯，路遙第一眼看到她粼粼泛光的尾巴，背脊一陣發(fā)麻，生出一絲形容不出的近似窒息的恐懼。

    鮫妖端著玉盤，盤中似是一些吃食。

    她隨手把玉盤放在老婦人床側(cè)，轉(zhuǎn)頭來看路遙：“你醒得倒快?！?/br>
    路遙緩緩?fù)乱豢跉猓瑖L試溝通：“你為何擄我來這里？”

    鮫妖：“箱子，你身上有箱子的味道?！?/br>
    路遙眉頭松開，果然是那個(gè)箱子。

    她勾勾手指，從隨身倉庫取出箱子：“這個(gè)？”

    鮫妖看到箱子，眼睛就亮了起來：“我就知道在你手里。這是我的寶貝，誰都別想拿走。”

    路遙：“箱子還你，胭脂水粉留給我?！?/br>
    鮫妖抬頭，似笑非笑地看著路遙：“這些都是那個(gè)男人送你的？”

    路遙：“……”

    鮫妖從妝奩箱里拿出一盒唇脂，揭開蓋子，拿指尖蘸了一點(diǎn)，抹在手背上：“我都看見了，你們站在窗邊，只差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br>
    “……”路遙垂眸，變態(tài)啊這家伙。

    鮫妖看路遙沒什么反應(yīng)，頓覺無趣，不再逗弄她，撿出箱子里的脂粉，一股腦兒全堆在路遙腳邊。

    “我懂你的心思，我這寶貝箱子也是情濃時(shí)，心上人親手為我做得。不過啊，男人的心，就跟岸邊的泥沙一樣，不值錢。”

    路遙：“……箱子還給你，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鮫妖湊過來：“你是不是不信我的話？”

    路遙：“……我信。”

    鮫妖忽然激動(dòng)起來：“你撒謊。你也跟他們一樣，看我的笑話！”

    路遙：“……沒有?！?/br>
    鮫妖認(rèn)定路遙說謊，不愿意再跟她說話，拿走箱子，卻不管路遙。

    鮫妖來了又走，風(fēng)風(fēng)火火，全程不在意躺在那頭的謝老夫人。

    房間里安靜下來，路遙重新拿出晶核液小刀，輕巧割斷捆縛手腳的海藻。

    她站起身甩掉海藻，蹲身把散落在地板上小瓷罐一瓶一瓶收回隨身倉庫。

    謝老夫人本來都要睡覺了，聽見聲響，睜眼就看到路遙一套動(dòng)作行云流水：“你是修士？”

    路遙搖頭：“凡人?！?/br>
    這下謝老夫人卻不相信了，手撐著床面坐起身。

    路遙心知那段“不說也罷”的孽緣，要浮出水面了。

    謝老夫人看著路遙道：“我這把老骨頭反正也活不了多長時(shí)間了，被囚在這里如何都行。只是我那孫兒年方十七，根骨極佳，不應(yīng)在這深?；膹U時(shí)間。姑娘，你若能逃出去，老身有事相求。無論使用何種手段，還請帶上我那孫兒一同離開?！?/br>
    路遙詫異：“謝小公子也在這里？”

    謝府的小公子謝梓黎被鮫妖擄走已有半年，外界一直說生死不明，其實(shí)已經(jīng)默認(rèn)他早已成海中亡魂。

    謝老夫人含糊地點(diǎn)了一下頭：“嗯。”

    路遙：“那鮫妖到底為何要擄來你和謝小公子？”

    鮫妖名喚皎娘。

    大約二十多年前，她被海浪沖到岸上，失去記憶，附近的漁民將她救起。

    皎娘本體為鮫人，上岸后魚尾化作一雙人腿。

    她生得美貌動(dòng)人，十里八鄉(xiāng)的男子看到她就走不動(dòng)道兒。

    漁村的婦人不喜，趁男人們出海捕魚，偷偷把皎娘趕出村子。

    皎娘一個(gè)貌美失憶的弱女子，在外面根本無法生存。

    不出意外，她被人騙到花樓賣了。

    皎娘美得驚人，那老鴇將其當(dāng)做“奇貨”。

    謝府的大公子酒醉被友人哄到樓里，對皎娘一見鐘情。

    此后不久，皎娘被接進(jìn)謝府，成了謝大公子的偏房。

    彼時(shí)謝大公子尚未成親，執(zhí)意要接皎娘進(jìn)門。

    他那時(shí)確實(shí)真心待她，就算砸了一輩子的前程，也想與她做一對神仙眷侶。

    如此過了三年，皎娘懷孕了。

    本是一件喜事，隨著肚子大起來，皎娘的身體也開始出現(xiàn)一些變化——耳后、腮下時(shí)不時(shí)浮現(xiàn)鱗片，手臂上長出短短的鰭肢。

    后來一次洗澡，皎娘的雙腿化成魚尾，擠滿整個(gè)浴桶，嚇得丫鬟驚聲大叫。

    謝大公子只看了一眼，就暈了過去。

    皎娘是妖。

    哪怕她貌美動(dòng)人，溫順懂事，從未傷人，謝大公子也接受不了。

    他把自己關(guān)在房中三天，出來時(shí)臉色麻木，吩咐人把皎娘移出主院。

    皎娘生產(chǎn)那晚，謝大公子娶了正妻。

    謝老夫人面色晦暗：“皎娘生下一個(gè)男孩兒。那孩子白白凈凈，身上沒有一片魚鱗。我們原以為他沒有繼承到他母親的血脈?！?/br>
    不出意外，半妖的血脈還是覺醒了。

    路遙忍不住道：“……其實(shí)皎娘也沒有錯(cuò)處?！?/br>
    謝老夫人搖頭：“她是妖。若是你的枕邊人，你就不擔(dān)憂害怕？”

    路遙認(rèn)真想了一下，搖頭：“假如是自己選的，那他什么樣子，我應(yīng)該都可以接受。”

    謝老夫人：“……”

    第84章 第八間店

    嘖，沒勁。

    淚海之下, 光也透不進(jìn)的海底深處，海藻盤繞、魚群悠游。

    狹長陡峭的深海狹溝邊，坐著一個(gè)男性鮫人。

    他手里勾著一截海藻, 目光投在狹溝邊游過的魚群上，眼里無神, 銀色魚尾耷拉在懸崖邊沿。

    皎娘躲在遠(yuǎn)處的珊瑚群后面, 望著少年鮫人憂郁的背影，眼中露出幾分神傷。

    明明是她的孩子。

    可是他不理解她，也不愛她。

    皎娘癡癡望著，流出的眼淚化作珍珠, 一串串沉到海床上。

    路遙從水晶宮出來，用水滴海豹送她的珊瑚小哨子吹出隔絕海水的泡泡。

    她想乘泡泡浮到海面，再想辦法回重?zé)艨蜅Ｕ覞删壓湍殹?/br>
    路遙在泡泡頂部和前方各固定了兩顆永明燈, 隨著泡泡緩緩上升，視野逐漸開闊。

    她看到躲在珊瑚后面的粉尾鮫人，以及撒豆子一樣在水中散開的粉珍珠。

    路遙動(dòng)作頓住，原來鮫人泣淚是這樣的。

    過年時(shí), 水滴海豹帶路遙去看填了滿滿幾海溝的珍珠。

    因?yàn)槁愤b喜歡，小海豹平時(shí)就很注意, 巡邏時(shí)撿到都會丟到海溝深處存起來。

    你存一點(diǎn), 我存一點(diǎn), 很快就攢了好多。

    聽說深海女神睡覺時(shí)會無意識流淚, 原本那淚珠都積在神殿門外。

    得知路遙喜歡, 輪流去神殿護(hù)衛(wèi)女神的小海豹也會撿那些蘊(yùn)含神力的珍珠, 攢了送給路遙。

    路遙確實(shí)有囤積物品的小習(xí)慣, 不算很嚴(yán)重。

    此時(shí)她看到那滾落滿地的粉色珍珠, 卻走不動(dòng)道兒了。

    路遙順著皎娘的視線平移, 看見坐在礁石上的銀尾鮫人。

    那應(yīng)該就是謝家那位被“擄來”的小公子謝梓黎。

    皎娘察覺到水中的氣息，回轉(zhuǎn)身就看到坐在泡泡里的路遙，收了眼淚，眉心擠出幾道褶子：“你怎么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