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遙手里拿著規(guī)戒之尺，推開洗手間的門, 濃烈的水腥氣迎面襲來。

    有一間開在海底的毛茸茸小店，路遙其實(shí)很習(xí)慣海水獨(dú)有的那種氣味，但洗手間里的氣味過于濃烈，還帶有叫人牙酸的鐵銹的味道, 格外叫人不適。

    洗手間原本有兩扇路遙親手做的人工照明窗，此時卻不知被什么遮掩, 不透光亮, 以至于洗手間里昏暗潮濕, 視野模糊。

    電路照明設(shè)備似乎也出了故障, 開關(guān)沒有反應(yīng)。

    路遙站在門口, 以規(guī)戒之尺作為魔杖, 凌空畫陣, 歪歪扭扭的奇異文字連到一起, 魔法陣成, 并慢慢向外圍擴(kuò)大，一寸一寸照亮眼前的空間。

    不大的洗手間地板上散落著幾件黑色衣服。

    陳幽今天穿得就是一套黑色西服套裙。

    地上只有衣服，不見人影。

    女衛(wèi)里面總共只有三個廁格，哭泣的聲音和歌聲從最里面靠近墻角的廁格傳來。

    路遙轉(zhuǎn)動規(guī)戒之尺，尺柄處的惡鬼神像嗬嗬嗬張開嘴。

    兩只影蝶從惡鬼嘴里飛出來，一只懸停在路遙身側(cè)，另一只無聲煽動翅膀，悄無聲息地從上方飛進(jìn)廁格。

    舊神靈藥的兩只影蝶原本就可以共享視覺和信息，路遙后來又用愿力改造過它們，使得它們在共享視野的同時，還能進(jìn)行全息投影。

    路遙此前在網(wǎng)吧進(jìn)行過多次測試，效果奇佳。

    此時也是如此，探尋消息的影蝶懸停在廁格上空，路遙身側(cè)的影蝶將廁格里的情況投影在她眼前。

    巴掌大的幽藍(lán)色屏幕上，不只有已經(jīng)化成幽靈本體的陳幽，還有前不久被判定為幽靈體的異化者杜曉。

    白色幽靈的身體像云朵一樣，一圈一圈裹住坐在馬桶上的杜曉，只有三個黑洞的腦袋靠在杜曉肩膀上，咿咿呀呀唱著歌。

    杜曉縮在馬桶上，表情呆滯，瞳孔震顫，啜泣聲斷斷續(xù)續(xù)，滿身無助幾乎要溢出來。

    路遙上午見過杜曉，那時候她整個人都木木的，這會兒倒像恢復(fù)了一些知覺，但也快被嚇懵了。

    朝影蝶搖了搖手指，路遙上前，抬手在門上輕敲三下，語氣平穩(wěn)：“陳幽，放開客人，有事情出來談?！?/br>
    云朵一樣的幽靈抬起腦袋，盯著隔間的門看了一陣，緩緩松開杜曉，黑洞洞的眼睛和嘴彎起邪惡的弧度。

    陳幽用懸空的尾巴尖尖拉開門，看到站在門外的路遙，高興地纏上去：“店主，我正在等您呢。您一直活得很累，早就覺得厭煩了吧？”

    路遙：“這話怎么說？”

    化成幽靈的陳幽沒有腳，小心翼翼用尾巴尖尖纏上路遙的腿，一點(diǎn)一點(diǎn)貼上去：“我知道哦，您一個人走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路，前路沒有方向，又累又迷茫，早就不堪重負(fù)了。其實(shí)，停下來休息幾天又有什么呢？那位大人很中意您呢。祂全知全能，無所不會，只要您愿意侍奉祂，大人一定會引導(dǎo)您走上正確又輕松的道路。”

    路遙算是明白小幽靈的路數(shù)了，難怪能和黃金章魚放在同一地位。

    幽靈街上的人類異化大概有兩個方向，具有攻擊性的章魚形態(tài)，和人畜無害的幽靈形態(tài)。

    異化成章魚的人類大抵屬于外放型，以攻擊性見長，而異化成幽靈的人類更擅長從心理上引導(dǎo)別人。

    小幽靈看起來人畜無害，實(shí)則擅長洗腦。

    某種程度上來說，比章魚異形更有殺傷力。

    她還會唱歌，歌聲具有類似催眠的效果，有點(diǎn)像故事里的海妖。

    可惜這種程度的洗腦對店主來說有點(diǎn)低級，甚至觸碰不到她的情緒。

    路遙抬手，以尺刃輕點(diǎn)陳幽黑洞洞的臉龐：“陳幽，我沒有覺得累。雖然一開始走上這條路并不是我自己的選擇，遇到不少麻煩，也經(jīng)常感到迷茫無助。就目前來說，我所失去的東西和獲得的利益大抵還能維持平衡，不到后悔的程度。倒是你，輕易放棄自我變成這幅模樣，還要無限期免費(fèi)為祂服務(wù)，真的甘心嗎？”

    暖金色的流光自尺刃傾瀉，像初春的細(xì)雨，絲絲縷縷落在陳幽身上。

    小幽靈感到一陣被火灼燒的痛感，驀地從路遙身上彈開，不可置信地后退幾步，幽靈的外形像皸裂的墻皮，大片大片剝落，撲簌簌落在地上，重新露出陳幽本來的模樣。

    陳幽近乎怨毒地看著路遙，嘶吼道：“明明只要什么都不想，跟著我走就能輕松起來。為什么你要反抗？”

    路遙舉起手里的戒尺，對準(zhǔn)陳幽幽黑的眼睛：“一定要說的話，就是你身后的那位大人好像還不夠強(qiáng)，我覺得還能抵抗兩下?！?/br>
    下一秒，被暖金色流光包裹著的黑色刃尖直直戳進(jìn)陳幽的眼睛。

    陳幽捂住眼睛跌坐在地上，尖聲驚叫，金色膿液從她的眼睛里流出來。

    路遙抬手劃了一個光之魔法陣，治愈之光籠罩住陳幽，疼痛減輕，她的理智也逐漸回籠。

    洗手間里潮濕滯悶的氣息漸漸消散，墻上的人工照明窗從海藻叢里露出來，重新照亮周圍。

    路遙彎腰撿起地上的衣衫，丟給怔怔坐在地上的陳幽：“穿上衣服再出來?！?/br>
    陳幽接住衣服，睜開眼睛，金色膿液流盡后，她的瞳孔恢復(fù)成了黑色，沒有疼痛，也沒有失明。

    她扭過頭，看怪物一樣直愣愣看著走進(jìn)廁格扶起渾身癱軟的杜曉的路遙。

    她想不明白，為什么看起來柔弱無力的店主這么強(qiáng)。

    這次的行動難得以她為主導(dǎo)，本以為她的歌聲可以輕易攻破店主的心防，結(jié)果竟是如此輕易的落敗。

    店主手里那把奇怪的武器是什么？

    她的能力又是什么？

    這樣的人為何會出現(xiàn)在幽靈街？

    陳幽緩慢地轉(zhuǎn)動眼珠，思維遲緩，但仍在努力思考。

    她突然想到一個問題，背脊冒出一陣寒意。

    祂是不是也不知道店主來自何處？

    祂會不會也搞不懂店主的能力和倚仗？

    走廊上的積水不知何時已經(jīng)退去，徐崢嶸和任由還倒在地上。

    路遙抬腳踢醒兩人，順勢放下杜曉。

    徐崢嶸受驚地坐起來，睜眼看到路遙，立刻想說話，肩上一沉，叫他分了神，下意識抬手扶住靠過來的杜曉。

    路遙放下人，頭也不回地往外走：“你們不要動，等我回來?！?/br>
    任由揉著眼睛坐起來，“徐哥，我們這是怎么了？”

    這時候穿好衣服的陳幽從洗手間走出來，嚇得任由差點(diǎn)跳起來，手忙腳亂地想起身，卻渾身無力，滑稽地?fù)涞乖诘厣稀?/br>
    陳幽一個眼神都沒有三人，拐個彎快步走到倉庫門口，看到癱在椅子上起不了身的甘黥，臉色再度變得蒼白。

    diy小屋大廳，黃崎看到路遙從門里走出來，立刻狗腿地小跑過來打招呼：“店主，倉庫那邊忙完了？”

    路遙在大廳掃視一圈，十多個客人像睡著一樣趴在幾張桌子上，倒是很整齊。

    她走過去一一探了脈搏，確定他們只是睡著了，這才轉(zhuǎn)身理會黃崎：“你沒有什么想法？”

    黃崎腦袋搖得像撥浪鼓：“沒有沒有！以后您就是我唯一的老板！”

    路遙有點(diǎn)意外，居然還有會審時度勢的店員。

    不過，這種店員反而需要注意，有腦子，還能屈能伸，誰知道他會不會什么時候捅你一刀？

    按理來說，雙方都已經(jīng)明牌，接下來要么撕破臉，要么就玩心理戰(zhàn)。

    路遙的性格傾向前者，干脆利落；但經(jīng)驗(yàn)告訴她后者更有利于達(dá)成目標(biāo)。

    就算她把三個店員送回委員會，不過是再換三個二五仔過來，倒不如繼續(xù)用這三個調(diào)教得差不多的店員，至少他們的工作能力還不錯。

    路遙拍拍黃崎的肩膀，接受了他的表衷心：“行，甘黥和陳幽還在倉庫，可能有些行動不便，你去把下午要用的材料搬到二號cao作教室?！?/br>
    黃崎點(diǎn)點(diǎn)頭，小跑進(jìn)走廊。

    背離店主的視線，青年臉上的笑容隱沒，眉眼間滿是陰翳。

    路遙還是有點(diǎn)不放心，在店里施放了一個中型治愈魔法。

    不出五分鐘，陷入昏迷的客人逐漸蘇醒。

    徐崢嶸、任由和杜曉也恢復(fù)了體力，慌慌張張從走廊跑出來。

    看到站在大廳的路遙，三人狠狠吐了一口氣，莫名放松下來。

    不知道為什么，這時再看見店主，就仿佛找到了安全感。

    路遙看到徐崢嶸比之前熱情許多，主動朝他招手。

    徐崢嶸快步走到店主跟前，語氣不自覺帶著幾分慎重：“什么事？”

    她會不會不想接收杜曉了？

    但是杜曉只和她呆了幾分鐘，就從迷失的狀態(tài)恢復(fù)了清醒，徐崢嶸心內(nèi)驚喜又忐忑。

    路遙直接道：“江凜什么時候可以離開教堂？”

    徐崢嶸愣了一下，還是如實(shí)回答：“江凜清醒后，似乎對祂有了抗性，秦主任勸說他留在安保室。”

    路遙心說你們動作也是快：“我想請江凜來我店里當(dāng)?shù)陠T，你們能不能放人？”

    徐崢嶸表情有點(diǎn)失控，克制的靠近路遙半步，壓低著聲音說：“您的店里已經(jīng)有三個店員，怎么還要招人？”

    路遙：“你應(yīng)該知道他們是什么，我想招一個厲害的領(lǐng)班，管著他們?！?/br>
    領(lǐng)班……管著他們……

    徐崢嶸退后半步，搖頭：“他們都是祂的真信徒，見過祂，還訂下了契約，并得到了恩賜。江凜怎么可能管得了他們？”

    什么恩賜？

    精神洗腦、恐懼支配、不做人套餐？

    路遙見過那么多神，第一次遇到這么吝嗇又扭曲的神明。

    或許因?yàn)橐娺^太多強(qiáng)大又慈悲的神明，這次遇見邪神，她心里竟是生不出一絲敬畏。

    路遙：“我想去見江凜一面，問一下他本人的意思。若他愿意來店里，diy小屋可以在治療異化者的方面為教堂提供一些方便?！?/br>
    這是她的讓步。

    徐崢嶸有點(diǎn)心動，但想到幽靈街的規(guī)則，艱難搖頭：“店員的安排一直是街道委員會負(fù)責(zé)，教堂只負(fù)責(zé)接收異化者，沒有權(quán)利往店鋪塞人?！?/br>
    路遙也想到了這一點(diǎn)：“這個不難，我有辦法?！?/br>
    徐崢嶸說服不了路遙，顧忌頗多，前后摯肘，給秦主任打了電話，把店里發(fā)生的事情匯報(bào)一遍，提了路遙的要求。

    下午的體驗(yàn)活動結(jié)束，路遙提前掛上打烊的牌子，沒留店員，直接閉店外出，跟著徐崢嶸、任由和杜曉前往西區(qū)教堂。

    第145章 第九間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