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約四五丈寬，弟子們掃去塵土與枯枝敗葉，不知從哪里搬出一張矮榻，四周圍上淺色紗帳，又熏了艾香。

    做完這些，有弟子來請(qǐng)林長辭上去小憩片刻。

    留了幾人在洞口駐守后，其他人也退到山洞中，聽著連綿不絕的雨聲，聊些可有可無的話。

    “師姐，你臉色好差，歇會(huì)子吧?！?/br>
    淺黃色衣衫的女子主動(dòng)上前接替若華，被若華按住手輕輕搖頭：“不了，還有一日便能回山?！?/br>
    她臉色雖倦，眸中火光卻分毫未減。

    “你不必?fù)?dān)心我，我有分寸。”她寬慰師妹道：“大家皆是人困馬乏，我修為高些，無甚大事，你莫要累壞了。”

    師妹索性拉住她的手，坐下陪她說話。

    “小師弟方才出來討了些靈果，我瞧他那樣子，無端端想起他入門的時(shí)候，還只有那么一丁點(diǎn)大呢。”她用手比出個(gè)高度，笑笑接著道：“就比他那把劍高些，天天追著師尊跑，以為我們沒發(fā)現(xiàn)?！?/br>
    說著，她眼角有些恍惚：“好像一眨眼，小師弟就長高了，有了自己的主意?！?/br>
    若華用劍鞘輕輕撥了一下火堆，又添幾根樹枝進(jìn)去，唇角浮現(xiàn)出笑意：“他那性子，總歸要吃許多虧，多虧了師尊不計(jì)較。”

    說著，她轉(zhuǎn)頭望向洞中，想起什么，低聲道：“小師叔那邊雖鬧得難堪，但到底是師叔，你回去多盯著些，叫底下的師弟師妹莫要亂傳……尤其別傳到他徒弟那兒，知道么？”

    師妹問道：“師姐，你這話說得好像不回去似的？”

    若華搖搖頭，嘆道：“回去也待不了幾日，魔尊現(xiàn)世，我身為尊者，必定要代表宗門應(yīng)戰(zhàn)，端看世家和宗門何時(shí)聯(lián)合?！?/br>
    師妹聽出她話中的慎重，不由握緊了她的手：“師姐放心，我會(huì)照顧好婉菁?！?/br>
    “嗯?！比羧A笑笑，微有倦色的面容好似忽的點(diǎn)染上妝，重新煥發(fā)容光。

    她抱著劍往山壁上一靠，長長吐了一口氣：“若此戰(zhàn)順利，婉菁往后也不必?fù)?dān)憂了。我不在時(shí)，勞你多看顧些，莫讓她又跟李尋仙跑了?！?/br>
    師妹了然一笑：“再過幾年就管不了啦?！?/br>
    若華也笑：“到那時(shí)再說吧?！?/br>
    日暮時(shí)分，連綿兩日的雨終于停歇。

    山澗的風(fēng)格外冷，浸潤著霜意，林長辭攏好大氅，回身給溫淮也披了一件披風(fēng)。

    溫淮稀奇地拎起披風(fēng)下擺瞧了瞧，唇角雖彎著，眸子卻暗得深不見底：“這披風(fēng)從未見師尊用過，是哪位師姐借的么？”

    下擺短了些，系帶有折痕，一看便知曾被人用過。

    林長辭自打發(fā)現(xiàn)溫淮記憶也也隨秘法退回十六七歲，便暫時(shí)當(dāng)他腦子同容澄一樣不好使，系上最后一根系帶，隨口道：“嗯?！?/br>
    披風(fēng)是某年冬天下雪時(shí)，鶴從山下收了幾匹兔絨回來，特地給林容澄縫制的。

    林容澄愛惜，只穿過幾次，幸好溫淮現(xiàn)在忘了林容澄的存在，否則又要開始拈酸。少年半低著頭，林長辭錯(cuò)眼一看，竟似容澄就在眼前。

    “師尊醒了？”

    徐鳳簫探了半邊身子：“若是師尊休整完備，我等即刻啟程如何？”

    “也好?！绷珠L辭微微頷首：“夜長夢(mèng)多?！?/br>
    見洞口的弟子又要抬出車輦，他阻止道：“左右不過一日腳程，御劍即可?！?/br>
    徐鳳簫道：“那師尊便乘我的劍吧。”

    他喚出靈劍，正要扶林長辭，站在林長辭身旁的少年溫淮卻不露聲色地抓住林長辭的手，借著袖袍遮掩一一纏扣五指，指尖刮擦過手心，帶起輕微的癢。

    林長辭下意識(shí)蜷起手心，被他握得更緊。

    溫淮上前半步，如常道：“不必勞煩師兄，我來即可。”

    徐鳳簫嘴角扯動(dòng)一下，知道師弟的心思，卻還是有些好笑：“你來？你的劍都碎了，就莫逞強(qiáng)了?！?/br>
    “碎了？”溫淮微微睜大眼睛。

    林長辭不確定他還記不記得先前打斗的事，只見他眉毛越皺越緊，平和了好幾日的眉目再度溢出殺氣，幾乎是從牙縫里一個(gè)字一個(gè)字地?cái)D出來：“我的劍……是了……是了！黃易安派徒弟暗算我，把師尊打的劍弄壞了！”

    “暗算你？”林長辭微怔，還是頭一回聽他說起斷劍的緣由。

    他用眼神詢問徐鳳簫，徐鳳簫別過頭，似是躲閃。

    溫淮煞氣騰騰地往外走，好像立刻就要去殺人，林長辭不得不拉住他，提醒道：“黃易安已經(jīng)死了?！?/br>
    溫淮腳步一頓：“誰殺的？”

    他瞇著眼，冷聲道：“還未讓他贖清罪孽，他怎敢……不，不對(duì)，師尊，您為何在此？”

    少年猛地想起什么，神色驚惶哀慟，眼眶通紅：“您……您回來看我了？”

    薄暮的天光黯淡，在他眉宇間留下濃重陰影，那張臉的怒氣還未散盡，又轉(zhuǎn)為悲痛，看上去詭譎而駭人。

    溫淮猛地按住頭，眼角抽搐著，眼下浮現(xiàn)不正常的紅色。他露出痛楚的神情，真氣也紊亂起來。

    “定神，靜氣?！?/br>
    林長辭當(dāng)即摁住他的肩膀，手指輕抵在眉心，安撫住他即將暴動(dòng)的神識(shí)。

    這前言不搭后語的樣子，多半是靈氣沖撞秘法的壓制，數(shù)年記憶在腦海里糅成一團(tuán)，若不及時(shí)止住，恐怕會(huì)走火入魔。

    林長辭眉頭微蹙，對(duì)徐鳳簫道：“再休整一個(gè)時(shí)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