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之后，他的父母知曉爺爺對他動粗的事，卻沒有任何追究，只是在生活物質(zhì)上彌補(bǔ)了他很多。

    他不知道這算什么，所以對于擁有的一切都不表示態(tài)度。

    直到后來爺爺過世，他在告別式上盯著爺爺生前的遺照，心中實在悲傷不起來，只有無盡的雀喜。

    ——終于死了呢。

    剛這么想時，突然間，奶奶大步流星的朝他走來，一巴掌甩在他臉上。

    他第一反應(yīng)是，徹底懵了。

    回過神后，奶奶指著他罵：「都是你把爺爺氣走的，你滿意了嗎？」

    是他把人氣死？

    開什么玩笑。

    「他來我們家之后，成其才開始失智，他就是剋星！掃把星！他就是地獄來的！」

    奶奶開始胡言亂語，而他只是冷漠凝視。

    「媽！」父親上前阻止，面色有些凝重，「什么剋不剋的，木雨就是一孩子，他沒那么大的本事。況且，現(xiàn)在哪有誰剋誰，就是時候到了?！?/br>
    「你爸都死了，你怎么好意思說這樣的話！你這不孝子！」

    他靜靜的看著奶奶不同以往的行為，臉上一絲柔和的笑意都蕩然無存，就像是被覆了身，這讓他想起爺爺?shù)谝淮螌λ麆哟謺r的場面。

    ——紙鈔、拐杖、疼痛、狼狽??

    想著想著，他差點喘步過氣，倒退了幾步，險些站不穩(wěn)。

    就在這時，奶奶不知怎么掙脫父親的牽制，衝到他面前，抄起一旁的雨傘重重朝他的臉打下。

    沉悶的聲響像是從他身體傳出的咆哮，可他沒辦法反駁，因為母親替他挨了第二下，疼的跌坐在地，而他的父親卻只是在一旁勸阻。

    他渾身血液都在逆流而上，像是隨時都會衝破腦門，死而后已。

    恍恍惚惚間，一切都正在失去控制，他已然對于周遭任何的聲音聽不見了，直到人潮散盡，他才覺得頭有些發(fā)沉，意識被抽去。

    ——再醒來時已經(jīng)在醫(yī)院了。

    「孩子醒了！」護(hù)士高聲朝外呼喊。

    「太好了，終于醒了！」

    母親馬上奔進(jìn)病房，喊著身后的父親一起到病床邊，他的目光一絲都沒給父親，只是盯著母親發(fā)紅的手腕，又看向站在最后方的奶奶，張口，想說些什么時，卻不再像以前那樣發(fā)出聲音。

    不知道為什么，就像是石化一般。

    父親和母親對他說了好多話，他沒有一句放在心上，他望了眼奶奶，又立刻收回視線。

    下一秒，腦海浮現(xiàn)的盡是一幕幕奶奶冷眉橫眼，手微微顫抖著，走到他面前，猛然間收緊手中的傘把，揚(yáng)起揮向他的模樣。

    「怎么了？嚇著了？」父親問他。

    「沒事吧？」母親問。

    他動了動嘴唇，卻沒有聲音發(fā)出來，只能低下頭繼續(xù)安靜。聲音卡在喉間，像是被人用力扼住頸部無法發(fā)聲。

    平靜的面容下，他的心跳和呼吸像是在賽跑，越發(fā)的急促。周遭的每一個聲音、每一個動作，包括母親的手腕、父親的那張臉、奶奶的不屑一顧、護(hù)士的滿臉困惑，都像是在觸動他內(nèi)心深處的某種恐懼。

    轉(zhuǎn)瞬間，腦海里浮現(xiàn)的全是那些痛苦的回憶，爺爺?shù)呐穑^和拐杖落在他身上的沉痛。還有那次，說他偷地契，把他打個半死。再之后爺爺幻覺發(fā)作，裝了一杯馬桶水說杯里的是井水，并要求他喝下，他不喝就又要被打罵，最終只能被迫飲下。

    喝下后，過沒多久，爺爺不知哪根經(jīng)不對，再次想起偷錢的事，憤恨的指著他罵，拿著拐杖打他。

    這樣的日子幾乎是不間斷。

    而奶奶事后知道后，也只是冷眼旁觀，視若無睹。

    那種窒息和絕望就像被壓入泳池水底，肺里的氧氣已然耗完，卻無法浮上水面呼吸。

    他再次嘗試張口，想要說出什么，可腦海重播的一幕幕就像是巨石，將他到了嘴邊的聲音壓得粉碎。

    隨即，他聽見父親和母親焦急的向醫(yī)生問了他的狀況，醫(yī)生聽完他的遭遇后，臉色一凝，注視著他，又朝奶奶投去復(fù)雜到神情，抿了抿唇。

    良久，病房內(nèi)的所有人都聽見醫(yī)生說：「可能是??復(fù)雜性創(chuàng)傷壓力癥候群。」

    「帶他去精神科掛診吧。」醫(yī)生說完后離開病房。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可自那時起，他彷彿帶著世界和他一起沉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