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上了馬車，柳桑寧則迫不及待地從懷里將信掏出來，然后展開來看。三人湊在一起，看到信的瞬間，王硯辭沉吟道：“果然不是同一封。”

    這封信上的內(nèi)容與在大理寺看到的那封信有所不同，婆娑文字王硯辭是看得懂的。但上面的羅剎文，他卻是一個都不懂?？呻m然不懂，他卻記得先前看過的那封信上的羅剎文的模樣，與這封信上是不一樣的。

    徐盡歡也盯著信看了一會兒，他雖也懂一些番邦語，但那都是說與聽，文字他是不大懂的。這會兒就跟看天書似的，于是他下意識抬眼去看柳桑寧，卻見到一張異常嚴(yán)肅的臉。

    柳桑寧半晌沒說話，王硯辭也察覺到不對。

    他立即問道：“這封信可是有什么問題？”

    柳桑寧拿著信的手指都僵硬了不少，她抬頭看向王硯辭，開口道：“將信翻譯成大雍文字乍一看沒什么問題，不過是在討價還價罷了?？扇羰菍⑦@些羅剎國文字單獨(dú)拎出來看……”

    柳桑寧有些欲言又止，像是在思考她有沒有判斷失誤。王硯辭見狀直接說道：“不用擔(dān)心，有什么說什么便是。此刻馬車上只有咱們?nèi)?，不用?dān)心泄露?！?/br>
    柳桑寧深吸一口氣，道：“這些羅剎文連起來說的是「鹽五百斤，交錢速取」?！?/br>
    話音剛落，馬車?yán)镱D時沉默下來。

    隨即徐盡歡臉色大變，他壓著嗓子：“鹽？他們竟是在交易私顏？那可是大罪！”

    大雍鹽、鐵、銅一類都是統(tǒng)歸國家擁有，任何人都不能私自開采與交易。所有的鹽商都是需要去衙門同朝廷辦理鹽引，有鹽引的鹽商才能販賣食鹽。沒有鹽引私自販鹽，嚴(yán)重者可是要誅連九族的！

    若是像這樣商人與商人之間的私自交易，雙方都要下大獄！

    柳桑寧深吸一口氣，道：“先前我就疑惑，為何哈里耶堂堂一個皇子要親自帶隊(duì)來采買，采買官總是往外跑，路途遙遠(yuǎn)辛苦，家境稍好些的郎君只怕都忍受不了這種辛苦。而哈里耶不僅親自帶隊(duì)來，還處處出手闊綽。婆娑國皇室就算再有錢，應(yīng)當(dāng)也無法供他如此揮霍?？磥?，這位皇子應(yīng)該私下買鹽時長不短。婆娑國不產(chǎn)鹽，年年都需要從咱們大雍買，這哈里耶只怕是早就看中其中商機(jī)，這才如此積極當(dāng)這采買官?！?/br>
    王硯辭雙眸也幽深不少，他接著柳桑寧的話說道：“若他每次來長安都偷偷運(yùn)鹽回婆娑，再放去鋪?zhàn)永镔u，只怕已經(jīng)賺得盆滿缽滿，恐怕連婆娑王都是被瞞在鼓里的?！?/br>
    柳桑寧忽地想起什么來：“我懂了！”

    “懂什么？”徐盡歡立馬問。

    柳桑寧指著信：“這寫信之人一直在跟哈里耶討價還價，不同意他壓價。明面上看是在聊糧食的價格，可若單獨(dú)看羅剎文，那必定是在聊私鹽的價格！看來是哈里耶想要壓私鹽的價，可對方不同意。你們看最后一句寫著閱焚二字，我猜應(yīng)當(dāng)是讓哈里耶看完后焚燒掉，這應(yīng)該是他們之間的規(guī)矩?？晒镆@才為了壓價，故意沒有焚燒，想以此來要挾對方。”

    王硯辭沉聲：“這才招來殺禍。哈里耶過于貪心，這才會引對方忌憚，甚至要?dú)⑺麥缈?。?/br>
    說完，王硯辭又道：“回去將這封信用大雍文完整的寫出來。哈里耶這樣保護(hù)這封信，我想這封信中應(yīng)該不止有私鹽的數(shù)量，還應(yīng)該有些的別的?！?/br>
    柳桑寧點(diǎn)頭：“我也正有此意?！?/br>
    “眼下天色已晚，今日先回去休息?！蓖醭庌o撩開車簾看了眼外頭，“圣人給了三日時間，我們既已經(jīng)拿到了信的原件，便不用急于這一時?！?/br>
    頓了下，王硯辭又道：“或許等一等，那背后之人還會忍不住跳出來?！?/br>
    第54章 一眼看出來

    回到百官齋的寢房里，柳桑寧確實(shí)輾轉(zhuǎn)反側(cè)，怎么也睡不著。

    她腦子里想著王硯辭說過的話，皇帝勒令必須在三日內(nèi)破案。若他們拿到的信不足以指明破案的方向，那她豈不是就危險了？也不知王硯辭為何還能如此鎮(zhèn)定，好似根本就不擔(dān)心破不了案似的。還是說他比起她來，要冷靜得多？

    柳桑寧并不懷疑王硯辭對她的生死漠不關(guān)心，她覺得她認(rèn)識的王硯辭不是這樣一個會漠視她丟了性命的人。若他真是這樣的人，又何必跟著她和徐盡歡跑來跑去呢？多虧了他，他們才能見到媚娘和絮兒。

    春濃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聽到響動，忍不住輕聲問：“姑娘，你睡不著嗎？”

    這下柳桑寧是真的更睡不著了。

    她一骨碌爬起來，下床耷拉著鞋子走到了書桌旁，用火折子將燭火點(diǎn)亮。春濃見狀也趕緊起身走過去，見柳桑寧展開一張紙，隨后又研墨提筆沾墨，她明白自家姑娘只怕是要謄寫什么東西，想了想便自己去小廚房里將小爐上溫著的茶水倒了一壺拎進(jìn)來。

    她給柳桑寧倒了杯熱水，怕喝了茶等會睡不好，里頭便沒有放茶葉。

    柳桑寧卻根本沒空喝水。為以防萬一，信的原件她交給王硯辭帶回府中，這會兒她憑借著自己對那封信的記憶，將信用大雍文字寫了下來。

    整封信寫完后，柳桑寧坐在椅子上認(rèn)真將它通讀了一遍。可除了羅剎文翻譯過來的部分她看出了門道外，其他的內(nèi)容讀起來似乎也沒什么有用的內(nèi)容。

    她不經(jīng)懷疑，難道是她的推斷出了錯？

    這會兒春濃從外頭又端了一小碗面進(jìn)來，她走到書桌邊放下，說道：“姑娘，這會兒既然醒著胃里空著總歸不好，不如吃一點(diǎn)兒墊墊肚子?！?/br>
    做的是簡單的雞蛋蔥花面，面條是細(xì)細(xì)長長的拉面，雞蛋煎得兩面金黃，湯透著些乳白色，用綠色的蔥花點(diǎn)綴著，讓人瞧著就覺得胃口大動。

    春濃做這些向來手腳麻利，一會兒就能做出來。柳桑寧其實(shí)不大餓，但不忍拒絕春濃的好意，于是對春濃說道：“你也去拿個碗，咱們分著吃了?！?/br>
    春濃也不客氣，她知曉姑娘有時候晚上胃口小，一碗面都吃不完。從小習(xí)慣了，于是春濃趕緊又拿了個小碗來，兩人便將面分了吃。

    正吃著，春濃的余光瞥到了桌上放著的紙上。她瞧見了紙上的內(nèi)容，不過卻沒仔細(xì)看，目光落在最后一處，笑著說了句：“乍一看，還以為姑娘要去梨園?！?/br>
    柳桑寧一愣：“怎的這么說？”

    春濃隨手一指信，說道：“我這個方位瞧著，正巧就看到了「梨園」二字，還以為姑娘是想去梨園聽?wèi)蚰??！?/br>
    聽到春濃的話，柳桑寧連忙瞧去，忽地發(fā)現(xiàn)那「梨園」二字，竟是斜著的。她腦子里像是有一根斷了的弦被忽然接上，放下筷子面也不吃了，趕緊順著這條斜線網(wǎng)上看。

    越看眼睛睜得越大，臉上也帶了些喜色。

    春濃不知為何自家姑娘情緒似乎變得激動了起來，她不解問：“姑娘，你這是怎么了？”

    柳桑寧看向春濃，眼睛里閃著光，她伸手抓住春濃的手腕，有些興奮道：“春濃，你真是我的福星！我全明白了！”

    春濃不知道柳桑寧到底明白了什么，她剛要出口問，就見柳桑寧竟就這么往屋子外沖，還是朝著那棵銀杏樹沖去！

    一開始春濃還沒反應(yīng)過來，但見柳桑寧竟然擼袖子要爬樹時，她反應(yīng)過來。她三兩下竄過去，一把抱住柳桑寧的腿，壓低著聲音焦急說道：“姑娘使不得！這會兒都丑時了，你這般去隔壁王大人府上。不僅會嚇著人家，還會惹來非議的！”

    怕柳桑寧一時半會兒情緒上頭沒聽進(jìn)去，她又趕緊說：“有什么事咱們明日去了鴻臚寺見著王大人再說，不成嗎？”

    柳桑寧爬樹未果，這會兒也冷靜下來?；剡^神來便覺得自己實(shí)在是有些不穩(wěn)重，居然因?yàn)榘l(fā)現(xiàn)了線索竟忘了時間，就想這么沖過去同王硯辭說？

    也太不矜持了。

    柳桑寧有些悻悻然從樹上下來，當(dāng)做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似的回了屋子。她將翻譯好的信疊好，想了想塞進(jìn)了枕頭底下，決定等天亮了定要第一時間告訴王硯辭。

    天光微亮，王硯辭已經(jīng)從睡夢中醒來。

    他想來起得早，這會兒外頭伺候的人聽到動靜，便都端著洗漱的用具魚貫般進(jìn)了屋子。等王硯辭洗漱完，他習(xí)慣性地要去院子里打一套強(qiáng)身健體的拳。

    往日里，他打拳時周圍一個人都不會有?？山袢?，他剛一到院子，就感覺余光看到圍墻上有什么東西在動。

    他正準(zhǔn)備看過去，就聽見柳桑寧的聲音從墻頭上傳來：“王大人！”

    王硯辭有些詫異地看過去，隨后腦子還沒想明白，腿卻已經(jīng)朝著柳桑寧的方向邁去，不一會兒就到了圍墻下。

    他驚訝道：“柳桑寧？你今日怎的這么早就起了？趴在此處作甚？”

    往日里，他在院子里打完拳回房用早膳時，總能聽到春濃大驚失色般喊：“姑娘，再不起就要遲了！”

    可見柳桑寧是個愛睡覺的。但說來也很是有趣，她早晨如此賴床，可每日卻還是能早早抵達(dá)鴻臚寺，要趕在他前頭去打掃工房。王硯辭發(fā)現(xiàn)她這個賴床的毛病后，便沒有再早早出門點(diǎn)卯過，總是踩著點(diǎn)卯的時辰抵達(dá)鴻臚寺。

    長伍曾一度懷疑他家少爺是不是終于開始想躲懶了?？沙顺鲩T比以往遲了些，其他的又毫無變化，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這會兒柳桑寧趴在圍墻上，見王硯辭過來了，便想要翻過來。王硯辭便聽到圍墻那邊春濃低吼道：“姑娘，這件若是爬墻刮壞了，可真沒法補(bǔ)了！”

    于是王硯辭便又見柳桑寧有些悻悻地將腳放下去，趴在那兒從懷里掏出一張紙，朝他遞過去。

    王硯辭狐疑地接過，展開一看便明白這是柳桑寧將那封信翻譯了出來。

    “你昨晚幾時睡的？”王硯辭皺眉。

    柳桑寧擺擺手：“這個不重要，翻譯這封信也費(fèi)不了什么時間?！?/br>
    王硯辭低頭看信，文字翻譯成大雍文后，讀起來輕松了許多。王硯辭通讀了一遍，又將信拿在手中離遠(yuǎn)了些看。柳桑寧注意到他眼神發(fā)生了變化。

    她忍不住在心中道：該不會他這么快就發(fā)現(xiàn)了其中隱藏的奧秘吧？

    才剛這么想完，王硯辭便放下心抬頭看她：“根據(jù)信中所說，私鹽交易的日子便在今日，地點(diǎn)是梨園?！?/br>
    柳桑寧張大了嘴：“你、你一眼就看出來了？”

    第55章 思想交鋒

    王硯辭眼中帶笑：“紙上有折痕，可見是你反復(fù)在看這幾個字。”

    柳桑寧低頭一看，還真是。應(yīng)該是她昨日看出來后，無意識將這條斜線折了一下。

    “這賣私鹽的人定不會將這么多鹽長期放在自己手中，今日是約定好賣鹽的日子，沒有哈里耶那必然會有其他人來買?！绷幷f出自己的想法，“眼下咱們既然已經(jīng)知道了時辰和交易之地，是不是立即過去埋伏著？”

    王硯辭道：“自是要埋伏的，但不是我們?！?/br>
    “那是誰？”

    “咱們鴻臚寺到底不是負(fù)責(zé)刑案的部門，豈能越俎代庖？此事自是交由刑部與大理寺去處置?！蓖醭庌o平靜說道，“鴻臚寺只有協(xié)查之權(quán)，不好事事做主。”

    柳桑寧不解：“可此事不是交由咱們鴻臚寺主管了嗎？”

    王硯辭意味深長地瞥了柳桑寧一眼，見她雙眸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有些無奈嘆了口氣，道：“罷了，今日便由我為你授上一課。你記住，踏上這仕途，入了朝廷的這扇門，許多事便不能僅從本心出發(fā)，權(quán)衡利弊這四個字你得時刻記在心里。刑案乃刑部與大理寺主宰之事，若一味由咱們攻破，一會顯得沒將這兩個官部放在眼中，也會讓他們圣上跟前顯得無能。二會讓他們從此有了借口，日后再遇上與番邦有關(guān)的刑案，便會全都推給咱們鴻臚寺，他們好做甩手掌柜?！?/br>
    頓了下，王硯辭道：“一旦與番邦有關(guān)之案都變成咱們鴻臚寺主管，日后咱們還能騰出多少人手來打理其他事務(wù)？若是不能破案，那這無能的名頭就會被按在咱們鴻臚寺頭上?！?/br>
    柳桑寧聽得有些發(fā)懵，但王硯辭只點(diǎn)到為止，其他的便不肯多說。

    他道：“行了，趕緊收拾好，今日便乘我的車駕去鴻臚寺。如今你還是未洗脫嫌疑，我既在大理寺卿面前保下你，又應(yīng)承他定會看牢你，你出門行動還是與我待在一處較為穩(wěn)妥?！?/br>
    柳桑寧點(diǎn)頭應(yīng)下，趕緊跳下圍墻。

    等上了馬車，柳桑寧腦子已經(jīng)轉(zhuǎn)過彎來，心里頭也敞亮起來。

    她下意識往王硯辭身邊湊，低聲說道：“王大人 ，你先前的意思，是不是想告訴我，這次雖然是咱們鴻臚寺看似主管這件案子，但實(shí)則兩個官部并不想以后真的失去對番邦案子的主宰權(quán)，只不過這回他們想甩鍋而已？”

    王硯辭沒吭聲， 柳桑寧就當(dāng)他默認(rèn)了，她這心里就跟明鏡似的了。

    她繼續(xù)道：“如今咱們將這么重要的線索告訴大理寺那邊，由大理寺魯大人出面去與刑部聯(lián)手，在梨園將人給抓了，那便也算他們在這案子里出了大力，面子上總歸過得去，也不會被咱們鴻臚寺?lián)屃孙L(fēng)頭。咱們這個算是投石問路？好叫他們明白咱們鴻臚寺的態(tài)度，日后若再有事，他們也會更樂意配合咱們，是不是？”

    王硯辭扭頭看她，他動作得突然，柳桑寧沒反應(yīng)過來，自是沒有避開，兩人之間忽然離得不過一根手指粗的距離。柳桑寧能感覺到王硯辭呼出的熱氣微微地掃過她的鼻尖，她只覺得手臂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心也跳得極快起來。

    王硯辭垂眸看著柳桑寧忽然有些慌亂的眼神，可即便這樣，她也沒有躲?？粗忾_始泛紅，王硯辭忽然有些滿意地勾了勾唇。

    他這才開口：“柳桑寧，你的確很聰明。有些事，一點(diǎn)就透。”

    柳桑寧聽到王硯辭夸贊自己，一時間有些發(fā)怔。隨即她有些不好意思道：“也沒你說的這么好?！?/br>
    “但是，”王硯辭忽然又道，“有的時候在外人面前，還是要學(xué)會藏著些。為官之道，中庸才是最長久的?！?/br>
    柳桑寧聽得沉默了下來。

    王硯辭也沒有問她為何不說話，似乎是想等她的一個答案。過了好一會兒，馬車都快到鴻臚寺門口了，柳桑寧才重新開口。

    “王大人，先前你在圍墻下說的話，我都明白，只有一點(diǎn)我卻與你有些出入。”柳桑寧輕聲說著，“你說做官許多事便不能從本心出發(fā)，可我卻覺得。若是一人當(dāng)了官走上了仕途，便要丟棄初心，那又怎能當(dāng)一個好官？我做官，便是要踏踏實(shí)實(shí)做好我的分內(nèi)事，為百姓為大雍的江山社稷，獻(xiàn)出我的一份力。我不想為了保住仕途，去做那糊涂官，更不愿事到了眼前卻還視而不見。”

    聽到柳桑寧的回答，王硯辭沒有立即接過話茬。馬車?yán)锉阌旨澎o了下來，柳桑寧甚至有些不安地絞著手指，不知道自己說的這些話會不會在王硯辭看來，是拂了他的好意，也不知道會不會因此讓他心中不快。

    可柳桑寧卻不愿意在他跟前裝傻充愣，也不愿敷衍他。